作者:时多
陈安抱着双臂蜷缩在凳子上,也不知道贺璞宁都问了些什么,一切都含含糊糊地应了。只巴不得这难熬的澡赶紧洗完才好。
贺璞宁却依旧事事认真,连洗澡这种也不例外。他仔细地帮陈安冲了头发,又打上沐浴露,连伤口附近都小心翼翼地用毛巾擦了干净。
陈安倒也还算配合,只是全程像个木头人似的紧闭着眼睛。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终于,陈安听见花洒被关上的声音,一条干燥的浴巾披在了自己的后背上。
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立即裹紧了身子。
把脸上的水都擦干,浴巾也在腰间严丝合缝地缠了一圈,他才重新睁开眼。
贺璞宁背对着他,正在清扫地上的积水。
方才帮陈安冲澡的时候,有不少水滴溅到了贺璞宁的身上。他的裤脚已经全都湿透了,T 恤也黏哒哒地贴住后背,少年逐渐硬朗的轮廓在半透明的衣料下若隐若现。
陈安怔怔地看着,突然想起来了一件事——
“小普,你腰上那一块暗红色的痕迹是什么?”
第29章
陈安怔怔地看着,突然想起来了一件事——
“小普,你腰上那一块暗红色的痕迹是什么?”
贺璞宁脚步一顿,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毛巾。
“估计是刚才不小心在哪儿磕碰着了。” 他背对着陈安,语气不甚在意,顺势拿过门外的换洗衣物,“需要我帮你换吗。”
陈安火速扯过他手中的衣服抱在怀里:“不用了…… 你还是先上去换身衣服吧,都湿透了。”
“你自己,能行吗。”
不行也得行,陈安心想,又催促着他赶紧上去换衣服:“待会别感冒了。”
他刚说完,窗外的知了突然不给面子地叫了一声,提醒着此刻闷热无比的盛夏天气。
空气中弥漫着尴尬,陈安直愣愣地盯着地板,根本不敢和他对视。幸好贺璞宁也没坚持:“那你自己小心点,有事叫我。”
说完,他不紧不慢地捡起陈安已经破成布条的旧裤子,拿在手里上了楼。
陈安抱着自己的干净衣服,直到听见贺璞宁踩上楼梯的声音,脚步越来越远,才长舒了一口气。贺璞宁考虑的周全,特意给他准备了腰部宽松的运动短裤。陈安并没有费太多力气,三两下飞快把衣服套上。
空无一人的卧室,贺璞宁从兜里掏出了一支药膏,是他早晨趁着给陈安带早餐的间隙偷偷买的。
他咬着牙,强迫自己忽视身上叫嚣的疼痛,一点一点脱掉自己湿透的短袖。
全身上下的骨头都仿佛被人拆开又重组了一般。大大小小的淤青和擦伤布满贺璞宁的整个后背,有的地方甚至已经磨出了血痕,传来犹如灼烧似的痛感。
周皓找来的那些人都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地痞流氓,人命在他们看来只如蝼蚁。贺璞宁只记得自己被人蒙住头,又捆住手脚,像丢沙包一样被人扔在一处空地里,而后便是暴雨般的拳打脚踢落在身上。
那群人精明得很,许是被专门吩咐过,尽挑他掩在衣服下面的不致命位置。他被打得连头都抬不起来,也不知道挨了多少拳头,才被人拎着后颈丢了出来。
五脏六腑都像是被迫移了位置,肋骨处更是痛得要命,他甚至怀疑是不是被人打断了。
贺璞宁头昏眼花地趴在地上,忍不住泛起阵阵干呕。他一整晚滴水未进,险些把胆汁都吐出来。
等他终于挣扎着拽掉裹住头的麻袋,天空已经依稀泛起了鱼肚白。却没想到那群人还没走,领头的那个黄毛见贺璞宁还有意识,便一把揪住他的头发,恶狠狠地抹掉他嘴角的血,而后不怀好意地拍了拍他的脸。
“小子,听哥一句劝。不该是你的东西,别乱动。”
贺璞宁担心周皓会再对陈安出手。他顾不上自己的伤势,挣扎着起身便往家里赶。却被隔壁旅馆的老板娘火急火燎地告知,陈安以为他出了车祸,刚才一个人跑去高速路口了。
老板娘好心,给了他二十块钱拦了辆出租车。
他永远也忘不了自己接下来见到的那一幕。
冲天的火光和浓烟下,陈安无力地瘫坐在地上,他形同枯槁,脸上被煤灰和泪痕弄得花成一片,只一双眼睛还是亮的,绝望地看着不远处几乎要烧成灰烬的车辆,里面泛着晶莹的水光。
贺璞宁定定地看着,纠缠在心底的那些死结仿佛突然被打开了。
他原来并不敢想,现在却像是抓住了一丝微弱的奢望。
或许他在陈安心里的分量,比他自己估量的,还要再重一点点。
背着陈安里里外外跑了一早上,衣服下面早已传来火辣辣的疼痛,胳膊也酸得简直要抬不起来。他挤出一点药膏,艰难地触碰着自己的后背,却怎么也够不到。贺璞宁试了好几次,药还没抹上,人却已经出了满头的冷汗。也不知道是累得还是疼得。
他不死心,干脆闭上眼睛咬紧了牙,而后深吸了一口气,不管不顾地就要将胳膊扭在身后——
突然间,有人蓦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贺璞宁立即定在原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滴在了他的头顶,又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他表情微愣,怔怔地抬起头,就看到陈安神色复杂地站在自己面前。陈安光着脚,裹着保鲜膜的双腿还裸露在外面,也不知道他自己是怎么走上来的。
陈安连毛巾也没拿,湿漉漉的头发还在不停往下滴水。
贺璞宁下意识地就要把手边的毛巾递过去,却被他冷冷地打掉了。
“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伤是怎么来的。”
陈安质问他,带着呼之欲出的怒气。
回答他的是贺璞宁长久的沉默。
陈安的声音在发抖:“说话啊!”
贺璞宁死死地低着头。良久,才半真半假地低声说:“…… 路上遇到几个抢钱的。”
“什么时候。”
“就…… 昨天晚上。”
“抢了你多少钱。”
“十三块五。”
陈安的眼睛突然就红了:“为了十三块五,就把你打成这样?”
“……”
一股难以名状的愤怒从脚底立刻窜到了他的头顶。陈安的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一下。他愤愤地咬牙,就要去替贺璞宁讨个公道:“这帮不是人的东西……”
他说着,也不管自己腿上还有伤,人就要朝外面走。贺璞宁担心他去报案,急忙拉住了他的手腕。
陈安这时候哪里听得去阻拦?不管不顾地甩开贺璞宁的胳膊就要继续往外走,却听见了一声痛呼——
“嘶…… 疼……”
这声痛呼不大不小,却像是有魔力般,将他立即钉在原地。
果然,陈安顿时紧张地回过头,满目都是担忧:“没事吧?我是不是碰到你的伤口了?疼不疼?给我看看……”
他一连串问了好多个,将贺璞宁里里外外地看了一遍,瞬间将其他事情全都抛在了脑后。
贺璞宁轻轻地抓住了他的胳膊,声音听上去有些可怜,“帮我上药吧,好不好?痛死了。”
陈安这时怎么可能还会说不好?
他接过贺璞宁手上的药膏,小心翼翼地沿着贺璞宁的伤口开始抹。陈安的动作轻柔至极,药膏带着清凉,敷上去后缓解了不少疼意。贺璞宁的神色才终于渐渐舒缓了些许。
将伤口一一仔细涂抹完,大半支药膏已经快要见底。
陈安的眼睛还是红的,突然看着他说:“答应我个事儿。”
贺璞宁抬起头,和他四目相对:“你说。”
“以后不管怎么吵,都不能离家出走了。听见没。”
“…… 好。”
贺璞宁看见对方的表情,明显因为自己说出的这个字松了口气。他胸中微动,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股勇气,忽然握住了陈安的手。
“那你也答应我一件事。”
“…… 什么?”
贺璞宁一点一点地收力,像是唯恐被松开一般,将陈安的手紧紧地禁锢在了自己的指间,感受着对方掌心的温度在此刻无声地传递。
他微仰着头,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陈安,眼神里带着试探和期盼,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你能不能,不跟周皓去北京?”
第30章
得到了陈安的允诺,贺璞宁才像是终于放下了心里的一块石头,简单冲了个澡以后便立即体力不支地倒在床上睡着了。临睡前,他还是紧紧抓着陈安的手腕,像是唯恐对方会趁自己睡觉时逃跑似的。
贺璞宁的手一向是温暖而干燥的,此刻却带着细微的湿润,贴在他手上。
他似乎是很紧张。
陈安不禁有些失笑,小心地将自己的手从对方的指尖抽了出来,他握得太紧了,以至于陈安收手的时候感觉到一种陌生的粘连感——仿佛他们本来就该长在一起。
他轻轻弹了一下贺璞宁的额头:“还说自己不是小孩儿。”
像往常一样,陈安没忘记给贺璞宁留了个纸条。上面写得很清楚,说了自己要出去采买的事情,为了避免对方担心,他甚至列明了采购的清单。
他像往常一样把纸条放在床头。却在瞥见贺璞宁的睡颜后突然发现,贺璞宁的侧脸已经变得愈发英朗了。
少了一些少年的圆润和青涩,相反,却多了几分成熟的锋利。
陈安本想捏一下他的脸,却生生住了手,只是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陈安隐约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快速地生长,如同即将挣脱土壤禁锢的种子一般,再也抓不住了。
但他很快把这个念头抛之脑后。他出了门,却不是像纸条上说的那样去菜市场,而是去了另外一个地方。
来到矿区这么多年,无数次经过或抬头望见这栋写着 “能源集团” 的总部大楼,陈安还是第一次走进来。
三十多层拔地而起的宏伟高楼,落地的巨大玻璃窗擦得一尘不染,门口的盆栽绿植四季常青。路过旋转门,甚至能隐隐闻到大堂里散发的香薰味道。要是到了夜晚,楼体所有的灯光就会齐齐打开,整个县城都能一眼望见大楼顶端闪耀的公司名字,甚至已经成了这里的一座地标。
所有的这一切,都和矿区这个贫穷破败的地方显得格格不入。一如此刻站在一楼大厅的陈安。
身边经过的人个个西装革履,就连门口的保安肩上都挂有装饰性的绶带。而陈安只穿了一件再廉价不过的运动短裤。裤子已经被洗得掉色,腰间的抽绳都有些开线了。
他在这里显得如此突兀,就像是一只飘进晚宴厅的黑色塑料袋。使得过往的人都不禁朝他瞥过两眼。
也有一两个脸熟的面孔,是来过面馆的顾客。远远地和陈安对上眼后,却特意绕了另一条道走,像是唯恐被陈安认出来当众打招呼似的。
陈安并不感到窘迫,他面色坦然地接受了所有目光,而后径直走到了前台:“我找周皓,他的办公室在几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