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雲少
季言礼问:“爸爸叫什么?”
谢安之悲伤地望着他。
“说啊,妈妈,”季言礼静静看着她,“爸爸叫什么?”
“季知书。”谢安之轻声说,“我不会忘记他叫什么的……死都不会。”
“我呢,我在哪上学?”
谢安之沉默了。
“我们家住在哪?”
谢安之依然不说话,她垂下眼睛不愿看他,几乎让人不忍心再继续逼问。
季言礼还是执着地问:“季以禾生日是什么时候?”
“我上次来看你是哪天?”
“我的电话是什么?”
季言礼把手抽回来,最后问:“你除了爸爸的名字,还记得什么?”
“对不起。”
季言礼深吸一口气,又想大叫,又想大哭。
他只是温和地坐下来,给她倒了杯水:“不着急,我陪你慢慢想。”
*
之后几天,季以禾因为不是年级前一百,所以必须参加晚自习,暂时不能来看谢安之。
季言礼不会再瞒着季以禾了,他告诉她谢安之最近有点忘事,但他不想让妹妹遭受被妈妈忘记的巨大打击,所以这几天一直在陪谢安之读日记,看照片,跟她讲很多很多季以禾的事情,事无巨细,甚至近乎原样复述了那些季以禾逼逼叨叨跟她说过的有关小说社,有关陶莓和纪语灵,有关参观美术馆和做生物实验的小事。
连谢安之都忍不住问:“那你呢?”
“过阵子再跟你说。”季言礼这么回答。
在校的时候,他不得不缓慢地瘸着腿地穿过人群,让原本就难熬的忍受议论变得更加漫长。
因为标记的缘故,他总能感觉到奚野在附近,但他环顾四周又看不到他,久而久之他以为是错觉,就不去管了。
他初中的眼镜都碎了,导致上课看不清黑板,胖子为了把笔记借给他抄,上课都开始认真听讲了。
然而就好像一切都没完没了似的。
保送考试的面试名单出来了。
有傅时新,有江启锋,没有他。
“为什么?”季言礼瘸着敲响了老费办公室的门,“为什么没有通知我面试?是漏了么?我们学校一共就三个人……这也能漏?”
“你别急别急,你坐着,”老费使劲地绞着双手,“我去帮你问,我刚刚从教导处回来……他们说就是没有你,但这不可能对吧?你是B级呢?我马上去联系考试负责处的人……我认识他们中的一个,跟我是老同学,总之我帮你打听。”
打听的结果很简单。
不是所有笔试通过的同学都能进入复试,他们会综合考量学生的其他素质。
季言礼涉嫌泄露贩卖一模真题。
他是唯一一个通过笔试却没能获得复试资格的学生。
老费气得快疯了:“涉嫌?!他们懂什么叫涉嫌吗?就这种子虚乌有的理由就不让你考试?简直莫名其妙!我不知道是谁举报你的,好像是有同学打电话给联合高校招生办的老师,说你的笔试成绩存疑,他们就怀疑你笔试也是作弊的,说是为了‘维护考试的权威和对其他同学的公正性’,所以就取消了你的参赛资格。”
办公室温暖如春,冰冷的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季言礼双手交叠着放在膝上,微微垂着眸子,什么都没说。
“那,那怎么办呢?”老费小声问他。
“我是来问您的。”季言礼微微笑了一下,笑容苦涩得让人心里一疼。
“哦对,你是来问我的。”老费一拍大腿,把茶杯放在一边,“我是这么想的,季言礼,以你的成绩,其实保送吧,就是锦上添花,有是个彩头,没有就没有,咱们不稀罕对不对?就算搞不上,我们高考还能考呀,对吧?就是,就是,有点太冤枉、太遗憾、太可气。”
季言礼却不觉得那么冤枉,那么遗憾,那么可气,他只觉得一股淡淡的透明如同薄膜的平静横亘在他心底,将他和周围的一切都割裂开。
他能感受到心底那些翻涌的情绪,但又有一股巨大的疲倦像千层厚的海水一样沉沉地压着那些涌动的气泡,让他困倦地只想揉揉眼睡一觉,最好是死过去,身上盖着一层沉重的泥土,然后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跟他无关。
他重新回神的时候,已经身在一楼的天井里,坐在长凳上,出神地看着风中剧烈颤动的松针和冬青叶,铅灰色的天空像一块实心钢铁一样压住地面,逐渐昏暗下去,连一颗星星也没有。
教学楼的灯逐渐亮起,一块块方格般的窗户后面是一间间明亮教室里的学生,顺着风传来细细的交谈声,黑压压的头都低着,成堆的课本和习题将人的脊梁压弯。
他回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大步穿过走廊。
季言礼身体突然不由自己支配似的,猛地站起身,追上去喊道:“奚野。”
奚野停住脚步,衣角掀动,回头惊讶地看他:“学长?”
“要晚自习了,你去哪里?”
“翻墙出校。”奚野毫不掩饰,“去步行街,吃饭。你要扣分就扣吧。”
季言礼边走边说:“我能跟你一起么?”
“反正都负了那么多分,我也……”奚野突然意识到季言礼说了什么,舌头打结了,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头僵硬地顺着他走的方向转动,“啊?你说什么?”
季言礼已经在他前面了,回头看他,像是催促似的笑道:“去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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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Silvia A.Purro et al,Tran□□ission of amyloid-βprotein pathology from cadaveric pituitary growth hormone,Nature(2018).DOI:10.1038/s41586-018-0790-y.
除了参考的部分,都是胡扯的。
第53章
步行街一如既往地热闹,到了饭点,各种食物混杂地味道交织在一起飘在空中,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在零星的雪花中漫射。
奚野穿着件走路带风的黑色大衣,步子却迈得犹豫,半信半疑地跟在季言礼后面,忍不住问:“学长,你今天不写作业啊?”
“现在不写,晚上熬夜写呗。”
“也不打工?”
“打什么东西,我辞职了嘛。”
“你的腿还好么?”
“这不是走得好好的?我走在你前面呢……你的腿还好么?”
奚野想了想,跟在后面纳闷了很久,忍了又忍,问道,“你不生气了?我想过了,标记的事,是我的错,我道歉。”
季言礼停了下来,恍惚记得奚野上次和主|席打架的时候,气势汹汹地咬定他没做错。
不知道为什么,这段时间,季言礼变了,他也变了。
季言礼回头看他,竟然眼睛笑得弯弯的:“好啊,那这事就过去了,要是每件事都这么容易就好了。”
奚野只好继续跟在后面,焦虑的心情不减反增,事出异常必有因,但是这份难得不易的约饭,他不想为了这个因就破坏掉。
奚野快走几步追了上来:“学长,你想吃什么?”
“随便一点?”季言礼看着他说,眨了眨眼,“委屈你了,太贵了我不好意思让你请客。”
于是两人坐在了一家看起来非常“随便”和“委屈”的麻辣烫里,这家麻辣烫支出了个户外的棚子,拉着挡风的塑料布,里面摆着一圈一圈的塑料桌椅,室内大冰柜里放着不少自取的串儿。
奚野还拿了个粉色的篮子搁那儿挑串儿,还在琢磨季言礼喜欢吃什么,一回头发现季言礼对着老板竖起两根手指:“两瓶啤酒,谢谢。”
奚野:“你还会喝酒?!”
季言礼已经坐在到旁边一个空位上了,托着腮等他,奚野本来以为他在认真地注视着自己,搞得有点手足无措,但后来发现学长的眼镜他妈的根本没有镜片,他谁都没看,他就在发呆而已。
奚野又无语又好笑,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学长,这是几根手指?”
季言礼开玩笑:“六根。”
奚野咧嘴乐了:“近视这么严重,你就不能戴个有用的眼镜?……吃不吃辣?”
“不吃。”
季言礼又说:“等等,要爆辣,能把人辣晕的那种。”
奚野:“……到底要不要辣!”
季言礼说:“辣!”
奚野无语地把篮子给老板,然后拎着啤酒回来,中指扣着拇指轻轻弹了一下,就把瓶盖起开了,连着玻璃酒杯一起推给他:“学长,你今天奇奇怪怪的,拿我开心么?”
季言礼没理他,季言礼拎着酒瓶瓶颈,甚至没拿酒杯,直接对着嘴,一仰头,咚咚咚就灌了下去。
“学长?”奚野人都傻了。
季言礼仰着头,半眯着眼,手肘搁在桌上,另一手渐渐抬高,一鼓作气,气势惊人,一连灌了一整瓶啤酒下去。
啤酒洁白的酒花像海浪一样翻涌。
冰凉的酒液从他的唇角滑下,季言礼把酒瓶轻轻放在桌上,眼神迷离地看着奚野。
奚野如法炮制弹开了自己的瓶盖,皱眉道:“什么鬼,我还想陪你喝呢?我是个什么?开瓶器?”
季言礼随意抹了抹嘴角的酒液,伸手严肃地按着他的酒瓶瓶口:“奚野,你不可以喝酒。”
“为什么?”
“因为你未成年。”
“你也未成年!”奚野不高兴道。
“我快了,四舍五入我已经成年了。”季言礼摇摇一根手指纠正他,“我点的,两瓶都是我的。你不是请客么,怎么这么小气?”
奚野:“哈?”
季言礼有点凶地抢过他的啤酒瓶,然后又仰起头对着嘴嘟嘟嘟开始对瓶吹。
“诶,你有点吓到我了。”奚野皱眉,撑着桌子站起来,抬手把他的瓶底往下压,“你别喝了,你缓缓,哪有你这么喝酒的……学长!”
季言礼松开手,酒瓶被奚野夺了回去,酒瓶被压下去的瞬间,有啤酒泼了出来溅在他脸上,季言礼眯着眼睛伸着手在桌面上胡乱摸纸,奚野一边道歉一边抓起纸给他擦脸。
“我现在知道镜片的好处了,”季言礼被奚野擦着脸,不生气,反而笑了起来,“哎哟,要是有镜片在也不至于洒到我眼睛里。”
“你这是怎么了啊?”奚野要依着平时的脾气,碰到这种不着调的傻逼行为,早就掀桌子走人了,但对着季言礼简直哭笑不得,“你酒量这么好?”
“好啊,特别好,我就没喝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