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舔狗继承的遗产 第15章

作者:反派二姐 标签: 近代现代

  不得不说,认真工作的男人很帅,蔺逾岸喜滋滋地想。

  他正准备放闻一舟在这里忙碌,自己先行离开的时候,碰上孙燕齐进来了。

  “诶,小远来啦!”孙燕齐自来熟地拍拍他肩膀,“今天也是你送一舟过来的?”

  “嗯,今天就彩排了,时间过得好快啊。”

  “可不是,盼着演出快点来,又有点舍不得。”孙燕齐说。

  对于这句话,蔺逾岸不能更感同身受了,他重重地点了点头,说:“那孙哥你们忙吧,我先走了。”

  “你这就走了?”孙燕齐说,“今天不是休息日吗,你还有事?”

  蔺逾岸不明所以:“没事啊。”

  闻一舟也看见这边了,在舞台上大声喊:“孙燕齐!你怎么才来!”

  孙燕齐摆摆手示意,似乎一点不怕他:“来了来了!”

  孙燕齐又问:“明天演出你来吗?”

  蔺逾岸答:“当然!闻一舟也给了我票。”

  孙燕齐却忽然挤眉弄眼的:“哦,我就知道是帮你拿的票,我说他这回怎么主动要了张邀请票。”

  蔺逾岸抬眼打量了一圈——虽然大家还没有穿正式的衣服,但舞台已经搭好,音响和乐器也都已经到位,乐手都在调音试音了。

  的确,居然这么快就要演出了,别说参与演出的乐队,连蔺逾岸自己都很没实感。就在几个月前,闻一舟躲在暗无天日家中的那些日子好像蒙上一层薄雾,好像那时候他琴盒上的浮尘,虽然模糊,但却异常沉重。

  如果演出能够顺利就好了,那样阳光才会彻底地照耀进来,冲刷走那个家里一切残存的不幸和绝望,蔺逾岸想,闻一舟从小到大已经演出过不知道多少次,或许也有几次特别难忘的、意义非凡的演出。但这一次,这一次一定也会载入他记忆的史册。

  对于自己而言也是一样。

  他去旧金山的票已经定好,就在4月18号——闻一舟演出的第二天。本来此去航程就相当漫长,蔺逾岸一方面想早到两天倒倒时差,提前做好准备,另一方面,自然也不想给自己任何纠结的空间。

  毕竟这最近的几个月,一切都幸福平和得不像真的,因为它们本来就是假的。

  “小远,小远?”孙燕齐的声音由远及近。

  “啊?对不起,我走神了。”

  孙燕齐顺着他发愣的方向看了一眼,立刻贼眉鼠眼地笑起来:“我刚才问你,要不要留下来看彩排?”

  “我吗?可是……”那头闻一舟很忙,一直在跑来跑去地调整什么。“你们不介意吗?”

  “这有什么好介意的。”孙燕齐磨磨蹭蹭地说。

  “孙!燕!齐!”闻一舟发火了。

  蔺逾岸连忙摆手轰他:“快快,在叫你了。”

  孙燕齐一副怒其不争怕他作甚的表情,脚步却一点也不慢,跑到舞台旁边两步蹿了上去。

  “灯光是你之前对接的吧?”闻一舟问。

  “是的,怎么了?”孙燕齐笑嘻嘻的,“试过效果了吗,是不是很牛逼?”

  闻一舟表情令人毛骨悚然:“呵呵,牛逼坏了。”

  这下连孙燕齐都心里毛毛的:“怎么了?”

  闻一舟手一挥:“你和他说。”

  旁边一个大概是灯光助理的工作人员战战兢兢地说:“就是,如果你们站在灯光下,就是这个位置,超过……呃,18秒左右,就会烧起来。”

  孙燕齐:“……”

  闻一舟:“烧起来你懂吗,蹿火苗的那种。”

  孙燕齐缓缓张大嘴:“啊?”

  “那个灯聚光效功率太高了,到时候舞台会过热。”

  孙燕齐惨叫起来:“不可能啊!我之前在滚石演唱会也见过他们这么搞,那也是个小场地,米克贾格也没烧起来啊!”

  “那我不知道,但咱们这个就是会燃起来!”闻一舟耐心磨至边缘,“要么你站这,我让灯光师把灯开开!”

  “别别,”孙燕齐也急了,“当时设计的模型绝对没问题,也确认过了功率场馆能带起来的。”

  灯光效果完全是孙燕齐的想法,他一直主要负责偏视觉呈现的部分,但是这次的灯光设计的确没有实际操作过,也没机会实际操作——第一次真正落地就是在彩排。

  “现在怎么办?”闻一舟语速飞快,“要改时间的话也很紧,要么就废掉,还是用原来的……”

  “不行!”孙燕齐立刻打断了他,“舞台的视觉效果本来也是演出的一部分!这种纯音乐会的受众面积本来就很小了,你又不愿意放太多流行的东西,当然要靠其他东西来丰富观众的体验。抱一把琴坐在一盏灯下面唱歌谁看,你又不是Bob Dylon。”

  “抬杠是吧?我没说视觉效果不重要,但是我们的表演概念本来重点就已经很多了。”闻一舟音量也提高了,“而且最重要的是,你得考虑落地的可行性。上次你给我整的那个舞台设计也……”

  眼瞅着两人吵起来,小号手连忙凑过来:“别吵了别吵了,想想怎么解决吧。”

  正巧后方那边大概是音响效果出了点问题,有工作人员来问闻一舟,他叉着腰,一副两头冒火、不知道该先骂谁好的样子。

  蔺逾岸忽然出声道:“要么你就过去看看音响那边?灯光就交给孙哥。”

  “哈啊?”闻一舟扭过头来,不可置信:“交给他?之前不就是交给他的,你看现在什么结果!而且你怎么在这?”

  蔺逾岸走到舞台前方几米处:“但现在交给你,结果也不会更好。”

  孙燕齐顿时睁大了眼,闭上了嘴。而闻一舟对他的“顶嘴”更是无比震惊,一时间居然没声儿了。

  蔺逾岸说:“之前灯光都是孙哥对接的,设计和布置也都是他最清楚,要改也只能他来指导。你要现在参与,他们还得重头和你解释一边才能跟上进度,这样纯属浪费时间。你们不是乐队嘛,本来就是分工合作的,你去做你擅长的事情不就好了。”

  孙燕齐在闻一舟背后惊讶地看着蔺逾岸,悄悄地举起手,缓慢而无声地鼓了两下掌,闻一舟转过脸来又立刻“唰”地把手放下了。

  “听见没?你听见没!”孙燕齐底气足了。

  闻一舟伸出食指指着他,胁迫意味极强地说:“等弄完音响我再过来。”

  闻一舟随工作人员去舞台后面了,小号手上前蹲在舞台边缘,比蔺逾岸也就高出一点点:“牛啊,你也是做演出的?”

  蔺逾岸无辜地说:“我是打排球的。”

  “啊?”

  “更牛了,”鼓手也探出脑袋:“一个外行,居然还把一舟给治住了。”

  “也没有,我只是把我真实的意见说出来而已,”蔺逾岸有点不好意思了,“闻一舟他虽然脾气急,但还是挺讲理的。”

  见两人对视一眼,蔺逾岸奇怪地问:“怎么了?”

  小号手笑眯眯道:“没事,就觉得你是个人才。”

  此时众人头顶的话筒传出功放扩音,闻一舟:“杰晨,上来一下。”

  鼓手浑身一机灵:“大王传唤我了,我去了。”

  看他们一刻不停地忙碌了很久,蔺逾岸满心感慨——以前,他都是作为观众,在开演前半个小时来到现场,随着人流检票坐好,等待灯光熄灭、演出开始。一切总是准备就绪的状态,所有的呈现也都是最好的样子。但其实每位专业乐手从容自信的背后,就像每场赛事完美演出的背后一样,都充满了兵荒马乱和意外连连。每位乐手和选手都为了镁光灯下最短暂的一瞬间付出了长达数年甚至数十年枯燥的重复和艰难的打磨,直到帷幕拉开前的最后一刻。

  这几个月里,也包括今天,他发现自己见到了很多以前从未见过的闻一舟。过去七年里,他从没见过颓丧消沉的闻一舟,也不曾见过气急败坏的闻一舟,他很少听见他独裁又戏谑的毒舌,亦或见过他无奈且放纵的苦笑。

  够了,太足够了,我还有什么可不满意的。

  临近下午四点,舞台、灯光、音效终于全都准备好了,乐队准备开始第一次彩排。

  这场演奏虽然是纯音乐的形式,但却更像是一场音乐电影。舞台后方搭起了一个巨型的砖墙,砖墙表面全息投影词句和影像。那些词句不是不是念白,而是像剧本一样的音乐小说。

  这里面的很多曲子蔺逾岸都听过,断断续续的,反反复复的,但作为一个逻辑完整、画面感极强的演出串起来,他还是第一次见。整场演出一共十九首曲目,短的如引子只有一分钟,长的如史诗可达十来分钟,他听得心潮澎湃,思维和情绪随音乐跌宕起伏。无法言说的宏大构思和无法剥裂的渺小凝视在他眼前展开,在他耳边炸裂,强势地灌注进他大脑——闻一舟是对的,情歌在这里根本无处容身。

  两个多小时之后,全部曲目都完整地演完了,所有乐手气喘吁吁,场馆内鸦雀无声。

  一个工作人员带头鼓起了掌,然后所有人都鼓起了掌。

  乐手们这才回过神来,纷纷缓了口气,彼此笑了笑——之前鸡飞狗跳时的紧张感被这流畅而激昂的彩排压了下去,舞台边单薄却真情实感的鼓励就像是定心丸,每个人心底都踏实了不少。

  闻一舟却没有笑。他好像还在最后一首曲子上空悬浮着,脸上浮现出一种茫然到几乎有些天真的表情。他注视着空无一人观众席的最中央,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看。

  然后他和蔺逾岸对上了眼——观众席理应是一片漆黑的,而舞台却被孙燕齐的灯光效果烘托的光彩万丈,可他们就是毫无障碍地直视到了彼此。

  “你哭什么?”闻一舟忽然喃喃出声道。

  “啊?”孙燕齐纳闷地回头,“你说谁?”

  他环顾了一圈周围,又眯起眼费劲地去看台下,却被灯光晃得看不太清。

  蔺逾岸用手背擦了擦脸,露出全世界最真心的笑容,举起双手,为他献上一个人的掌声。

第20章 网

  蔺逾岸还是第一次在闻一舟演出的时候坐第一排。

  以前他自己来的时候,总是刻意选在不那么显眼的地方,假装自己是一个普通的音乐爱好者——但其实在认识闻一舟之前,他也只是跑步的时候挂着耳机随便听些歌的程度,对此既称不上了解也谈不上热爱。

  但第一次见到舞台上的闻一舟时,他便立刻爱屋及乌地喜欢上了中提琴的音色——闻一舟是古典音乐出身的,编曲和结构上保留了经典优雅的框架,但在表述和内容上却很前卫。他在学校的日子里,就从不排斥和各式各样的乐器合作——摇滚的、电子的、民族的、世界音乐的,也做了很多对于听众而言并不总是那么“悦耳”的实验性作品,稚嫩、锋利,透着一股不管不顾的先锋劲儿。每一个先认识他音乐的人,都完全想象不到他本人是这么一个整洁到寡淡的模样。

  曲高和寡,根本不懂乐理的蔺逾岸,却每次总能从中找出一些自己的解读。那是最贴近闻一舟灵魂和本心的东西,如果能听懂他的歌,是否就能读懂这个人?

  后来闻一舟逐渐接了一些音乐项目,也会出品一些更加商业化或者服务性质的作品。但他自己以乐团名义也好、个人名义也好发行的单曲和EP风格仍然鲜明,演奏会也依旧特立独行,每次和每次都不一样,好像有无穷无尽想要尝试的主题和想要表达的欲望。他在日常生活中沉默寡言,在音乐中却滔滔不绝。

  他有一小撮十分死忠的粉丝,有一部分以喜欢他体现自身审美优越感的听众,也从来不乏批判和不屑的声音。但闻一舟毕竟不是什么明星,没有公关也没有持续曝光,有的只是小众圈子里的自然流量,时隔近一年时间之后的这一场演出,蔺逾岸其实在心里为他捏了一把汗:大家还记得他吗,有多少人像我一样对他念念不忘?

  闻一舟从来不提票务销量的事情,大概的确不那么在乎,也可能是不想在演出前分心,但就蔺逾岸自己而言,在看到演出厅外面长长的检票队伍时,惊喜里还是夹杂着掩藏不住的骄傲。

  深红色的天鹅绒幕布将舞台掩得严严实实,蔺逾岸心情紧张又激动地在前排坐落座,他瞥了一眼左右,都是捏着VIP票的人,心里隐隐有些得意。他虽然昨天已经听过完整地彩排,但对于正式演出的期待一丝不少。

  演出时间迫近,顶灯熄灭,辅助光渐暗,演出须知被重复了两遍:手机静音,不要接打电话,将手机闪光灯强制关闭。

  终于,演出厅陷入了完全的黑暗,只有出口上的应急灯遥遥泛着绿光。观众席原本还有零星窸窣的小声交谈,逐渐安静到沉静一片,似乎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

  帷幕在黑暗中无声地拉开了,忽然,一束灯光照下来,闻一舟坐在一块不大的台子上,细看能发现那是一块长方形的石砖。他头发向后梳起扎在脑后,穿着白色T恤,套着黑色皮衣,皮靴踩在砖块上,比起提琴家更像一个摇滚乐手。他修长的手指在灯光下纤白透亮,琴弓轻轻吻上琴弦,弹起一浪薄薄的松香灰粉,飞扬在垂直下落的这唯一一束灯光中。

  琴声拉开了序章。

  这就是世上最普通的一块废砖。每一座矮墙土楼边都散落着几个,每一个建筑工地里都有成千上万,它粗糙,廉价,坑坑洼洼,不足以成为任何工艺品的素材,上面也长不出草树鲜花。它自土窑或砖厂里诞生,技术含量低下,然后不怕磕也不怕碰地滚落到这个世界上,发出带着生命重量的一声钝响——鼓声强势地加强了孵化的这一刻。

  婴儿的啼哭声从左声道刮到右声道,一个平平无奇但独立的个体降临了。

  闻一舟的背后逐渐亮了起来,灯光显现出乐队全员和整个舞台的全貌。

  自然。乐队身后是一块巨大的投影幕,砖块被搁在一片河滩的荒地上,周围草长莺飞,钢琴、电子键盘、吉他和低音贝斯逐一加了进来。浅滩芦苇摇摆,湿地杂草丛生,蚂蚁和爬虫忙碌钻来钻去。一只白色的菜粉蝶落在砖块上——石砖一块凹陷的浅坑积了一小汪雨水,太阳一晒,水痕立刻蒸干了。

  教育。砖块被巨大的人手托起,一块又一块相似的砖块被缓缓举到空中,然后落下,整齐地码放在一起。墙被垒起来,形状规整,成方成圆。粘合剂是一些畸形的亲情,标签化的爱情,稚嫩自私的友情,以及不怀好意的规劝。墙体垒建的过程充斥着标语式的激昂和口号式的热情,管弦乐的铺张不由分说地推动这这个进程。自然被隔绝在墙体之外,杂草和野花看不见了,墙越来越高,渐渐能看见的只有墙,和墙与墙之前的小世界。

  泡沫。从远处看,平整又高耸的墙并非是平直伸向远方的,而是带着一个微妙的弧度。所有的墙都是一圈又一圈的圆形,圆形相会相交的地方生硬地拼合在一起,期间的空隙狭窄到连光线都直射不进来,方寸间重叠着墙体的阴影。

  自我。最初的那一块砖已经淹没在了这宏伟的工程之中,它和其他砖块都是如此相似,即使仔细辨别也找不出来。它被阶级与圈子的墙压迫,又是组成其的无关紧要的一部分。它被互联网的信息泡沫所裹挟,又将这一道屏障构筑得更加高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