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井之徒 第49章

作者:青山埋白骨 标签: 年下 情有独钟 市井生活 近代现代

  照理说沈苹苹在蓝楹巷生活的时间已经不短,风言风语也该听说了不少,而且他和雷斌两天前才刚闹得满村风雨,无论如何也该有所耳闻。

  孙谚识也不明白到底是沈苹苹心太大,两耳不闻窗外事,还是明知而装不知。不过眼下也并不适合聊这个话题,他只能装糊涂,淡淡一哂:“沈老师今天也很漂亮。”然后带着朗月走了。

  谢霜语约了七点半碰面,郑烨下班到蓝楹巷接朗月大概六点半左右,正好坐郑烨的车蹭一段路。

  孙谚识将时间掐得很准,当他西装革履地坐上郑烨的副驾时,招来了诧异对方又警觉的眼神:“你要出门?穿这么隆重去见谁?”

  孙谚识知道郑烨心里在想什么,他故意扬扬眉:“你猜?”又在对方龇起牙后说道,“谢霜语约了我吃饭。”

  郑烨愕然:“只约了你一个人?”虽然他急着回家陪老婆儿子,并不想去,但是对于班花只约了孙谚识,还是感到酸溜溜的。

  孙谚识一脸得意:“不然呢。”

  “嘶——”郑烨感觉不对劲,“该不会这么多年过去,班花还对你恋恋不忘吧?”

  “你知道?”孙谚识惊诧地看着郑烨,“你知道她当年喜欢我?”

  郑烨像看一个傻子一样看了孙谚识一眼:“这还有谁看不出来吗?那时候班花学习多认真啊,课间都在背单词,但是只要你去操场打篮球,她必然会去观看。”

  孙谚识汗颜,高中时他隐约有感觉,但并没有得到确认的机会。直到上次吃饭,偶然听到了两位女同学的对话才确认这件事,没想到郑烨居然也早就看出来了。

  被郑烨这么一说,他又有些犹豫不决起来,万一正如郑烨所说的那样该怎么办?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太自恋了,谢霜语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怯生生的小女生了,都过了这么多年了,哪能还惦记着当年那点朦胧的好感,而且她应该也从同学口中自己和卓历那些事了吧?

  郑烨以为孙谚识还在琢磨谢霜语喜不喜欢他的事,挖苦他道:“不是我说你,在这方面你真的很迟钝。你——”他觑了孙谚识一眼,心里挣扎一番后刚想说什么,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我的电话。”孙谚识拿出手机接了电话,是批发部老板打过来的,跟他确定送货订单。挂掉电话后他已经忘了刚才那茬,看着车窗外的车流,突然说:“我打算买辆车,没车太不方便了。”

  于是两个人又开始讨论起车来。

  郑烨想把孙谚识送到目的地,孙谚识没让,自己半路下车重新打了辆车。巧合的是,他刚下车就看到谢霜语从一辆网约车上下来。她穿了一条法式玫瑰碎花连衣长裙,外面套了一件黑色小西装,化了清淡的妆容,清雅又端庄。

  两人颇有默契地相视一笑。

  谢霜语挑选的这家西餐厅环境清幽,餐食味道好,餐桌上的气氛也一样很好。两人从高中趣事聊到了旅行,因为两人都有买车的想法,于是又聊起了车,从头到尾都没有聊到会令人感到尴尬、不愉快的话题。

  当然,这是因为作为话题主导者,孙谚识刻意避开了会让两人不舒服的人和事。至于谢霜语有没有知道什么,是不是刻意避开某些人某个话题,就不得而知了,总之两人聊得很愉快很尽兴。

  其实孙谚识挺想问问关于当年雷斌猥亵的事,但这件事对谢霜语来说无疑是一个心理阴影,时隔多年再度勾起人家痛苦的回忆,实在太没品了。况且,既然雷斌说自己是冤枉的,那理应雷斌举证,而不是由他费尽心思替对方弄清事情真相。

  当然,孙谚识也并不单纯就是来吃饭。对于朗月的事还是有些不死心,于是旁敲侧击地问了谢霜语在日本这几年的生活。

  谢霜语不再像高中那样寡言少语,她轻声细语地叙说自己在日本的工作、生活和有趣的见闻。

  孙谚识凝神细听,当听到谢霜语说到在日本六年如何如何时,他心情复杂地舒了口气,六年前就在日本的谢霜语不可能生下朗月。

  他说不清自己是松了口气还是叹了口气,好像不管那种结果都是让人开心的,又都是让人不忍心的。

  吃完饭两人很自然地在餐厅门口分别,孙谚识一边留意着路过的出租车,一边道:“谢谢你的款待,下回得我请你了。”

  谢霜语挑起弯弯的柳叶眉,笑着说:“那就静候你的电话了。”

  孙谚识替谢霜语拦了车,目送对方上车离开,又记下车牌号才自己打车去郑烨家里接朗月。

  郑烨想要送他,被他拒绝了,也再次坚定了买车的想法。以前他三两个月都不一定出一趟门,不买是因为没用处,现在用处很多。

  在路上他还不忘给华强发去信息,让对方还是把重心放在名单上没有联系到的那些人上边。

  孙谚识带着朗月打车回了蓝楹巷,刚下车,一阵萧瑟秋风迎面刮来,吹得人不禁一哆嗦。他把朗月抱进了怀里,用西装裹着,既给小姑娘挡风又给自己取暖。

  两人嬉嬉闹闹进了巷子,孙谚识刚打开店门开了灯,朗颂骑着小电驴也到了家门口。

  “今天怎么晚?”孙谚识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快十点了。

  “加了会儿班。”朗颂摸摸朗月的头发,又定定地看着西装革履的孙谚识,“你今天出去了?”

  孙谚识愣了愣,突然想起自己说了郑烨把朗月接去玩的事,却忘了告诉朗颂他出去吃饭的事。他垂眼和朗月对视,冲她心虚地吐了吐舌头。

  “那个——”他干笑一声,“我和朋友出去吃了个饭。”

  “和谁?”朗颂脱口问了出来,语气甚至有些急切。问完后他就后悔地咬了咬自己的舌尖,因为他知道自己没有那个立场。

  可他确实又很想知道。

  孙谚识说的是朋友,那肯定不是郑烨,而且他穿得这么正式,还剪了头发精心打理了一番,那个朋友一定是一个很重要的人吧?会是那个人吗?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孙谚识回答道:“谢霜语,上次你见过的。”

  “嗯,见过。”朗颂想起了那个长发美女,长得比明星还要漂亮,成熟稳重优雅,所有美好的词汇都可以用在她的身上。

  “啊,就是她。”孙谚识尴尬地应了一声。

  心底涌上一股酸楚,朗颂并没有因为孙谚识见得是个女人就好受多少,就像他知道孙谚识并不会因为是个同性恋,身上的魅力就减少分毫。在外边,光凭一身皮囊就能招惹一些女生频频侧目,稍微收拾一下就更是身姿挺拔,玉树临风。

  沈苹苹每次看到孙谚识,双眼都明亮如繁星,泄露着藏不住的喜欢和善意。那位很漂亮的班花,也喜欢孙谚识吗?孙谚识是真的一点都不喜欢女人吗,即使是谢霜语那样美丽又优秀的女人?

  可他又有什么立场去过问,又能以什么身份去过问?有那么一瞬间,话已经到了嘴边了,但想起那句“弟弟”,他又深深地换了口气,努力咽了回去。

  “我先把车放好。”朗颂慌慌张张地转身,说要放车却是抱起了朗月,他懊恼地蹙眉,“我先带月月去洗澡。”

  “啊,好好,去吧,车我来停。”

  看着朗颂的背影,孙谚识心里一动,莫名地想起了今天郑烨挖苦他说他迟钝,那个时候郑烨欲言又止,是有什么话想说吗……

  不不,绝对不是!

  孙谚识晃晃脑袋,赶紧晃掉了脑袋里一闪而过的荒唐念头。

第78章 “你来干嘛?”

  手术已过去一个月,终于到了朗月植入的人工耳蜗开机调试的日子。

  这次孙谚识没告诉谁,和朗颂两人带着朗月去了医院。

  医院听力技师和耳蜗公司技术员都在场,在调试之前,听力师告诉孙谚识和朗颂,通过人工耳蜗听到的声音和正常人听到的声音是很不一样的,然后给他们听了一段模拟人工耳蜗音效的音频。

  两人脸上的表情很一致,绷着嘴角,眉头紧皱,但并不诧异。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听这种音频,早在朗月手术之前该了解的都了解过了。

  但无论听几遍,心里依旧是紧巴巴、酸唧唧的感觉。

  正常人听到的声音是清晰的有层次的,大部分情况下能分辨出多重声音。比如朗颂在水池边洗菜的同时又在说话,那么孙谚识可以清晰地分辨出朗颂的说话声、水流声、揉搓菜叶的声音。而人工耳蜗的声音就像将所有的声音杂乱的糅合在了一起,没有清晰的界限层次,而且还尖锐难听。有点像电影里机器人发出的冰冷的电子音,又有点像闷在水里发出的声音,还有点像在从哨子似的风声里发出的声音。

  总之,和正常人听到的声音有很大区别。

  在给朗月做了充足的心理建设后,朗颂把她抱坐在了腿上。

  听力技师点了下头,给朗月戴上外机,然后开了机。

  所有人屏气凝神,技师叫了声宝贝,然后拍了一下桌子。

  朗月一开始还很茫然,倏地整个人用力震颤了一下,然后嘴角下撇,“哇”一声慌张地哭了出来。她先天性耳聋,从未听见过声音,对于她来说“声音”是完全陌生的东西,这是一个五岁的小姑娘对于未知事物的正常反应。

  朗月跪在朗颂的腿上,像只小猫咪一样四肢并用往朗颂的怀里钻,边哭嘴里还在胡乱喊着什么,细听之下可以分辨的出来是在叫哥哥、妈妈、爸爸、谚爸爸,总之把她依赖的人都叫了一遍。但因为她的发音很奇怪,又在嚎哭,所以听起来像在怪叫。

  孙谚识捏了捏鼻梁,深深地换了口气,才压下不断涌上喉咙的酸楚。他走到朗颂身边,抓住了朗月的小手。

  好在朗月不是一个难哄的小孩,而且对新鲜事物的接受度也比较高,在经历了最初的茫然、害怕之后就是好奇、兴奋,后来就开始笑了。

  一切都挺顺利,从医院出来后孙谚识和朗颂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放松下来。但开机以后不代表就听得很好了,一般需要多次调试,让孩子听得更清晰而没有不舒服的感觉。视情况而定首月需要调整2-4次,之后每半个月或者一个月调试一次,稳定以后一年调试一次。

  在手术做完后两人就已经商议好,暂时不急着送朗月去语言康复中心。医生也建议先给孩子一个适应期,由家长在家里陪同她玩一些语言游戏,于是两人决定等一个月耳机调试好以后再送去专业机构。

  在路上,孙谚识又跟朗颂商量给朗月请几天假。一来,幼儿园小朋友太多了,玩起来时声音嘈杂,朗月肯定受不了。二来朗月佩戴的外机就贴在耳后,难免会让其他小朋友产生好奇心,得让朗月自己适应几天,教她如何应付其他小朋友的好奇心。

  朗颂自然是无异议。他下午还要上班,便没有回蓝楹巷,下车前他让孙谚识晚上别点外卖,他跑一趟给两人送晚饭。

  朗月不能理解朗颂的话是什么意思,但可以听得到声音,她兴奋地抓着哥哥的手,用手语问他:哥哥,你是不是在说话,你在说什么?

  朗颂摸摸他的头,手语配合着口语,一字一顿地说:“我刚才说,你在家里要听谚爸爸的话,不要乱跑。”

  朗月想起上次因为乱跑而害谚爸爸被“坏叔叔”欺负的事,失落又愧疚地垂下了头。

  孙谚识心疼得不行,把朗月捞进怀里:“别老提这事,给她吓坏了。”这话不假,自那天以后朗月就不敢在巷子里玩滑板车了,黄豆被张吴送来以后,这几天也只敢缩在院里。

  朗颂深感冤枉,自那天至今,他这还是第二次认真地跟朗月提起这事,他无奈地笑笑:“你太惯着她了,她最近脾气越发大了。”

  “小姑娘就是得有点脾气,”孙谚识不赞同道,“太老实了受小男生欺负。”顿了下又说,“不过不怕,以后咱们月月有两个男人保护。”

  “以后”“咱们”,这两个词汇不免让朗颂心里一动,他看着孙谚识,点头道:“嗯。”

  孙谚识带着朗月回了家,趁着朗月午睡的时间,他拿出了许久不用的笔记本电脑下楼,认认真真地查攻略、查资料,还买了两节相关课程,写了一份仅针对朗月的《人工耳蜗手术开机后康复注意事项及康复计划》,他时而拧眉,时而支颐沉思,时而托腮犹豫。

  如果这番场景让郑烨看见了,还以为自己时光穿梭回两年前,看到了当年那个在职场上志高气扬、一丝不苟的孙谚识。

  写好计划,孙谚识点击“保存”关掉了文件,但没有马上关电脑。他靠着椅背,双手抱在胸前,深邃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电脑屏幕。

  这台电脑是他以前的办公电脑,两年来就打开过那么几次,所以桌面上一些办公软件和临时文件都还在,其中一个文件的名字是“XX项目合作意向书”,这份文件后来应该是发给了卓历。

  卓历现在在A省经营的那家小公司,原本是他们两人共同所有,除了公司他们还有一套小房子。他们并不是合法夫妻关系,分手后他也没要求分割什么,只是从那套房子里拿走了自己的所有贴身物品。

  但他回江城的当天,账户里收到了一笔巨款,是卓历打给他的。按照金额来看,除了那家公司,卓历应该什么都没留下。

  如果只是在蓝楹巷生活,这笔钱足够他游手好闲安安稳稳地过完这辈子。

  当然,他也心安理得地收下了那笔钱,否则也不敢那么有底气的跟朗颂说自己一点都不缺钱。

  “呵——”孙谚识低笑一声,收起了放飞的思绪。他拖动鼠标,选中桌面上的文件,点了删除。

  此前他婉拒了郑烨要把自己介绍到他们公司的建议,是因为他已经两年没有接触过职场,觉得自己不管是心理还是生理上都没有准备好,甚至觉得自己可能都已经忘记该怎么操作电脑。但当他打开电脑,摸到键盘,打开办公软件,完全没有陌生的感觉。就像拿筷子吃饭一样,已经形成了一种肌肉记忆。

  孙谚识一手支颐,捏了捏自己的下巴,心里琢磨着,除了买车,找工作的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那小店呢,要怎么安排?他不想把店给关了,两年前选择留在这里就是为了守着这家店。

  要不也租出去?

  孙谚识瞄了一点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不知不觉已经十一月了,心道找工作和店铺的事等明年开年再说吧,那个时候朗颂该出师了,朗月的语言训练也该有一定成果了,那时候一家三口都步入人生正轨。

  孙谚识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个计划很好,于是安心关了电脑。待朗月醒了后又带着她去找了家打印店,把计划书打印了几份出来。

  晚上朗颂回到家,孙谚识不无得意地把计划书拿了出来,豪言壮语地说要为了朗月的语言康复训练发挥出至关重要的家庭作用。

  朗颂看着孙谚识挑起的眉梢,认真地点头:“好。”又笑道,“你好厉害。”

  孙谚识一怔,被夸得有点难为情,总觉得朗颂像在哄朗月。他佯装生气,把手里的纸卷成筒,瞧在朗颂头上:“没规没矩,最近你都不叫哥了。”

  朗颂的脸色变了变,转移了话题:“我先去给月月洗澡。”

  消除了最初的恐惧,从医院回来之后朗月就亢奋地像只脱缰的小野马,洗完澡还不肯睡。

  孙谚识洗完澡走进房间,看到朗颂正盘腿坐在床上,低头摆弄着什么,朗月坐在旁边,一动不动地看着哥哥的手。

  “在弄什么?”孙谚识也盘腿坐到了床上,低头凑过去查看。

  朗颂垂眸,无奈地瞥了一眼蹭着自己下巴的乌黑发丝,把手心摊开,解释道:“我用毛线把月月的外机耳钩缠一下做成发夹,让她别在头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