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荒羽
天色渐渐暗了,朦胧的最后一点余晖里,林瑾瑜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被笼罩在丝丝缕缕烟气后面的面容,在心里默默道:不……确实很帅的。
他选择用针锋相对来掩饰自己心里那份酸楚和矫情的难过。
“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林瑾瑜说:“双标狗,我来这儿这么久,从来没见过你抽烟,我还以为你不抽烟所以才管着我,行,虽然我还是不爽,可那还有几分道理,未成年人禁止吸烟……我还是懂的。”
他道:“可是现在,你明明自己都抽烟,你凭什么管我抽不抽?”他道:“你好像也没满十八吧?双标给谁看啊?你是我爹还是我妈啊?”
“我是不抽烟……”张信礼叼着那根烟,双手垂在自己分开的双膝上:“……很久不抽了。”
“你抽不抽烟关我什么事,”林瑾瑜说:“少管我。”
烟头亮了又暗,张信礼看上去有点烦,他吸了最后一口,把那根抽了一半的烟在地上踩灭了,道:“你可以抽烟,”他说:“你有无数种可以抽烟的理由,可以是为了思考、为了排减压力、为了……为了什么都好,但我不希望你仅仅为了‘装帅耍酷逞能’这种理由去学抽烟。”
他说:“而且你太小了,在你们那里,你们班上应该没多少人抽烟。”
张信礼猜得对,林瑾瑜班上明里暗里也就三两个男生抽烟,女生则一个都没有。
林瑾瑜道:“说得好听,还不都是抽烟吗,有什么区别?你失恋了去抽烟,吸进的尼古丁难道比为了装帅耍酷吸进的尼古丁少那么0.01mg吗,还不是一样得肺癌。”
“你怎么就听不没明白?”张信礼本身也不是个擅长解释的人:“动机,你做一件事的动机是什么是很重要的。”
林瑾瑜冷冷地说:“听不明白谢谢,你倒说说你因为什么抽烟,为了世界和平吗。”
“不是,”张信礼的声音低了下去:“我学会抽烟在很小的时候,”他说:“也许十一,或者十二岁……因为很可笑的理由。”
“那你说个屁呢。”林瑾瑜说。
“你到底有没有试图去理解我在说什么?”张信礼道:“你现在像个赌气的十五岁小孩。”
“你才赌气的十五岁小孩,而且我十六了!”林瑾瑜语速快得像机枪扫射:“好了我知道你不是见钱眼开唯利是图财迷心窍贪得无厌了,你能别老碍手碍脚管东管西了吗,不愿意搭理我就别管,真的,反正伙食费我爸也已经给了,当甩手掌柜也没关系,我不强迫你,真的。”
“林瑾瑜!”张信礼这回是真的火了:“你不要不知好歹。”
“我怎么又不知好歹了?这样你开心我也开心,你省事我也轻松,不好吗?!”
双方好像都有一套自洽的逻辑,两套逻辑碰撞在一起就好像针尖对麦芒,谁也不让谁。
“我不管你,我不管你你能怎么样?你会怎么样?”
“我怎么怎么怎么样了?没你我就活不下去就半路夭折了吗?那我活了十六年了我也没见过你啊!我怎么没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啊?”
林瑾瑜怼人的功力深厚,张信礼没他这写小作文的本事,只能有一说一很直白地道:“你还问怎么样?你自己想想你来这几天都遇到什么了再问怎么样!还有我对你够忍耐了,我练习册是你私自拿了藏起来的吧?”
第22章 逃避
林瑾瑜瞬间没声了。
“我知道你讨厌我,我看出来了。”张信礼道:“你可以讨厌,这是你的自由,但是我希望你以后不要跟高武一样弄一些幼稚的、下三滥的招数。”他说:“藏也就藏了,泼可乐、涂墙灰……说实话,很幼稚。”
“你翻我东西。”林瑾瑜说。
“我没有,是你自己藏都不知道藏好,箱子没盖牢,还露出一个角。”
林瑾瑜想起那时候桌上的菜热气腾腾,张信礼在门外喊他吃饭,自己烦躁地一边抓头发一边出门,心里满是弄脏了他练习册的苦恼。
“对不起,”他说:“要不你重新买本吧,复印别人的也行,钱我出。”
“不用,”张信礼说:“我只是希望你以后不要再那么……”
“添麻烦了我很抱歉,”林瑾瑜打断了他,他低头看自己搭在膝盖上的手,一句也没为自己辩解:“以后不会了。”
他这么一说张信礼一时倒没话了。两人又在一片沉默中对坐了快一分钟,最后林瑾瑜起身,头也不回地往门外走。
“很晚了,你去哪?”张信礼在背后叫他,但林瑾瑜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
天色已经黑透了。
今天的夜空十分晴朗,黄澄澄的月亮挂在夜空中,看不见一丝云。
林瑾瑜低着头,漫无目的地往前走。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他能去哪儿呢?
他只是没法再跟张信礼待在一起而已。
不就吵了一架吗,就一句话不说离家出走,真是矫情透了。可他没法控制自己不去矫情。
那种名叫“委屈”的情绪一点一点从他胸腔里整个扩散开来,就好像一汪酸楚的湖水,慢慢淹没了他。
林瑾瑜在乌漆嘛黑的夜色里一直走一直走,不知过了多久,他觉得走累了,于是停下来,找了个不容易被人注意到的犄角旮旯,也不管脏不脏,找了块顺眼的石头就坐了下去。
他也不知道接下来干嘛,就这么一直坐着,像个傻子一样看着什么都没有的前方发呆。
要不要给妈妈打个电话?干脆让她明天就来接我回家算了……林瑾瑜想:再待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今天吵这一架张信礼显然也烦了,或许待都待不下去了。
他就这么一直坐在这东想西想,好似灵魂出窍一样漫无边际地设想事情的走向以及各种可能。
凉山昼夜温差很大,一入夜气温就噌噌噌往下降。夜风吹在身上很凉,林瑾瑜一开始还不觉得,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俩胳膊上很快冷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现在的气温约莫只有十多度,在四面有墙的室内还好,室外穿一件单薄的短袖就需要点意志力了。
冷死了……林瑾瑜被风吹得难受,可死活不回去。他从兜里掏出手机,解了锁,想玩手机打发时间。
林爸爸这次做得还挺绝,为了彻底剥离林瑾瑜和手机游戏,他连流量也没给这张卡买,就留了二十块钱电话费在卡上,以便林瑾瑜有事跟他们联系。
林瑾瑜并不是一个乱花钱的人,一般也就不开移动数据。
可这会儿他管不上那么多了,打开手机联了网,先给他几个死党朋友挨个发消息:我烦死了。
这个点正是上网打游戏的好时候,不一会儿,他的几个好兄弟纷纷给出了回应。
“许大钊”:鲸鱼?怎么了?侬港呀!!
“家耀”:跟你那边的哥处不好?
林瑾瑜想了想,回他们:嗯……也不算……不,大概也算。
“许大钊”回他道:哎,你爸也是,舒舒服服放个假把你丢那穷乡僻壤干啥,你要不跟你爸闹闹,赶紧回来得了。
“家耀”则说:人与人之间没谁天生就处得来,磨合是必然的,小摩擦别往心里去。实在不想待就回来吧,大不了我跟大钊凑钱给你买票,你只要回了上海,你爸不可能再强行把你又寄回去的。
这两人都是林瑾瑜多年的同学,从小学拖着鼻涕玩到大的,彼此之间关系很铁。林瑾瑜看着屏幕上他们回他的、毫无保留地表示支持他的字句,觉得眼睛有点涩。
这么多天积攒起来的话好像一下子有了人倾听,林瑾瑜的语气轻松起来,隔着屏幕跟他们互损,吐槽自己在这边的生活还有一些有趣的见闻。
哎你们知道吗,这边真的连热水器都没有,洗澡全靠烧水,就给你一桶、一块毛巾,你就自个儿擦吧……
“许大钊”非常应景地道:我擦真这么落后,大开眼界,这玩样洗得干净吗,别你一回来都臭了,回头洗澡搓二斤老泥下来哈哈哈哈哈!
呸,滚你x的,林瑾瑜回。
那边是这样的,“家耀”回他:我外公以前老家也这样,小时候洗澡几个孙辈全泡大钢桶里一块洗,跟给猪崽子剃毛一样。
林瑾瑜想象了一下无数小屁孩一起光着屁股在桶里扑腾的画面,有点乐了,发了无数个哈哈哈过去。
在这种看起来好像没什么意义的聊天之中,他慢慢轻松起来,几十分钟之前那些令人难过的、不愉快的情绪好像自己悄悄躲了起来,不再压得他心头沉甸甸的。
他就这么坐在路边不知名的一块石头上,手指在屏幕上敲得飞起,沿着网线跟他远隔千里的死党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不着调的天……时间从他的指尖下一点一点地无声流逝。
不知过去了多久,直到有人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林瑾瑜才猛地从网络世界惊醒过来。
他看久了亮度高的屏幕,有点夜盲,过了十几秒才辨认出那个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影。
张文斌勾着腰,被他的猛抬头吓了一跳,半晌,才道:“林……林瑾瑜?”
“啊……是我。”林瑾瑜跟他就见过一次,彼此之间不太熟,只答了这一句。
“你在这儿啊,”张文斌说:“你哥在找你呢。”
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这事林瑾瑜本来转好的心情又低落起来:“哦,”他说:“知道了。”
张文斌好像有些欲言又止,他的脸庞笼罩在漆黑的夜色里,看不大清表情:“你……”他说:“你快回家吧。”
“回什么家……”林瑾瑜说:“我不是你们这儿的人,我家在上海。”
“你哥真在找你。”
“张信礼不是我哥,”林瑾瑜说:“你们都误会了,我跟他其实根本就不认识,只是我爸跟他爸认识而已。”
张文斌沉默了,片刻之后,他说:“我……我能坐吗?”
“请便,这地儿又不是我承包的。”林瑾瑜挪了挪,给张文斌腾出个空,两人挨着,一人坐在大青石的一边。
张文斌摸出烟来,递给林瑾瑜一根,问:“抽烟么?”
“……”林瑾瑜说:“不抽,谢谢。”
张文斌于是收了回去,自己点了一根,道:“瑾瑜……我能这么叫你不?”
“随便。”
张文斌道:“你真的那么看不惯张信礼吗?吵架了就往外跑。”
“不是我看不惯他,是他看不惯我。”林瑾瑜说:“互相看不惯。”
“是吗,我跟木色他们都没看出来哦。”张文斌扭头看着林瑾瑜:“其实说句不怕你笑话的话,他一直是同辈人里面我最佩服的一个……”
是吗……有什么好佩服的,林瑾瑜默默道。
“……也许在你看来他没啥了不起的地方……是,他确实没啥了不起的地方,但是……”张文斌用他的脏手挠了挠头,似乎想斟酌出最合适、得体的措辞去表达自己的意思。
“……你也知道我们这地方穷,大多数人十七八了还在念义务教育,你看过我们学校吗?”张文斌遥遥指向远方,道:“就在那边的山脚下,靠爱心捐款建的一所中学,全校十个老师都没有,语文、历史和地理都一个老师教,我们能读书的都在那里念书……”他笑了两声:“唉,我们既没有钱也没有能力考出去,只有张信礼不同,他是极少数考上了市里高中的人。”
林瑾瑜从小到大就是念重点上来的,身边的同学们也大多通过正考或者“择校费”的方式挤进了重点中学,他对于“市重点”有多么难进只有一个非常模糊的概念。
“他是一个很……特别的人,”张文斌抽着烟:“很仗义,我们这些人平时都受过他很多照顾。”
林瑾瑜想到下雨那天张信礼递给陈茴的伞,想到他给自己做的饭、帮他和拉龙打的架,他想:这倒是真的,不管出于什么动机,总之看得出来张信礼是一个很照顾周围人的人。
“我觉得你可能对他有什么误会,”张文斌谨慎地开口试图劝他:“他以前是很凶,但不是坏人……也……也是一个很适合当朋友的人。”
林瑾瑜想起张信礼拿碎玻璃剌人的血腥场面,耳朵小小地竖了起来:“有……有多凶?”
“就……是挺小的时候的事了,”张文斌说:“很凶很凶的那种,比他大的小孩都不敢欺负他,没人惹,后来他出去读书了,高武那家伙才冒的头,整天找拉龙的不痛快。”
第23章 和解
“哦,”林瑾瑜说:“横行霸道、作恶多端。”
张文斌挠了挠头:“挺久以前的事儿了……他这两年老在外面读书,人变了很多,他对你真的挺好的,我对我堂弟都没他对你上心,木色对拉龙也没这样的,你不知道吧,拉龙三天两头挨他哥的欺负呢。
“……也不是……不是为了钱的那种,真要为了交差,给点饭吃,给个地方睡就成了……你知道,为钱没必要做到这样。”
林瑾瑜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