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绊倒铁盒
“刘老师。”陆珣敲开门。
刘瑜略有些吃惊地看着这个校服湿了一半的男同学,赶忙拿毛巾给他擦干。
陆珣将书包随手扔到地上,接过毛巾在椅子上坐下,心不在焉地将自己的发擦得蓬乱。
“我想问一下刘老师……”陆珣显得有些局促,“就是……我有一个朋友……”
来咨询的大抵是这样的开头,刘瑜露出心领神会又温柔的笑意。
“嗯,你的朋友怎么了?”
“就是他……有偷东西的习惯。”陆珣说罢又立刻补充道,“但不是什么贵重物品,就是笔啊橡皮什么的,这是为什么?”
陆珣很忐忑在刘瑜脸上看到忿然或者痛心疾首的表情,好在都没有,她只是万分理解地解释道:“如果物品不贵重的话,说明并不是出于占有财物的心态。”
“对对对。”陆珣忙不迭地点头。
“很可能是某种心理疾病,比如家庭的原因,为了谋求更多的关注,或者是寻求刺激。”
家庭。
陆珣神色凛了凛。
被拐卖的那些年,陆荷阳是怎么过来的?
“那会一直这样吗?”
“如果确实是属于这种情况,一般来说这种症状会随着年龄的增长、社会性的丰富而消失。”
“批评责备反而会加剧他的焦虑,迎合他想要关注和刺激的欲望,反倒不是太提倡。”
“建议和他一起做一些其他有益的活动,逐渐转移掉他的注意力。”刘瑜说,“给你的朋友更多关注。”
陆珣点点头。
“如果有必要,可以带他来找我聊一聊。”刘瑜笑笑,“我很感谢你能想到我,也非常愿意帮助你和你的朋友。”
“谢谢刘老师。”
陆珣与刘瑜告辞,从B楼下来,天与地之间正拉起一道磅礴雨幕,无数雨伞开出五色的花朵,洒进灰蔼的暮色里。
昨天播报天气预报的时候他在走神,完全忘记下雨这件事,也没有带伞。
他站在檐下掏出手机,想打电话给父母,让下班时先来接他,忽而一双白色的运动鞋站进自己低垂的视线里。
陆珣抬眼,裤脚衣肩濡湿的陆荷阳举着一把湿淋淋的伞,又递过来一把干燥的橙黄色的。
“早点回家。”
“你怎么没走?”
按理说,半小时前就放学了,陆荷阳竟然还在学校。
“值日。”
陆荷阳淡淡回答,但没提自己在A楼B楼间找了两个来回。
陆珣噤了声,陆荷阳也默契地不再多言,撑着伞转身,再次要回到雨水里。
“陆荷阳。”陆珣忽然开口喊他。
第一遍喊,陆荷阳没听清,在嘈杂的雨声里兀自走远。
陆珣只好又喊一遍。
“哥!”
对方终于接收到,偏过头看他,额上的发湿漉漉的,目光柔亮,似瓢泼大雨里一道炽白的闪电,扎进陆珣毫不设防的心脏。
他深吸了一口气。
第一步,别责备,转移注意力。
“周六,滑冰吗?”陆珣感觉自己的脸有一点热。
“我不会。”
这么奢侈的游戏。陆荷阳几乎是立刻拒绝。
第二步,给他更多关注。
陆珣认真地看着陆荷阳的眼睛。
“我教你。”
陆荷阳的瞳仁放大了。
第9章 我哥
嘉佑市夏季还开放的大型溜冰场就一家,青少年爱去那里扎堆吹空调,一到周末人更多。陆荷阳借口做作业,一直磨蹭到下午三点才出门往溜冰场走。
对他来说,这场邀约充满未知,他怀抱着不为人知的雀跃和忐忑,但这种心情又像是面对一个分外心爱的五彩泡泡,生怕靠得太近,触碰到了,反而就碎了。
此时陆珣已经玩了两个小时,和程东旭肩并肩靠在场边的栏杆上喝北冰洋汽水。
程东旭本来就怀疑陆珣谈恋爱,看他一直往门口张望,当胸给了他一拳:“你不会约了女朋友来吧?”
陆珣嘴里含的汽水差点被这一拳擂出来,好不容易咽下去,瞪了程东旭一眼:“你是不是满脑子只想着女人?”
“那不然呢?”程东旭像看傻子一样看着陆珣,“我脑子里还该有男人?”
陆珣咬紧了后槽牙。
短暂的沉默过后,程东旭忽然爆发出地动山摇的笑声。
“草,你不会看上老子了吧?”
他前仰后合,差点在冰上摔一个结结实实的屁股墩。
“滚!”
要不是脚上套着冰刀鞋,陆珣当场就想给吱哇乱叫的程东旭一脚。
外场的挡风帘倏然掀起,陆荷阳被暑气熏红的脸露出来。陆珣愣了愣,蹬了一脚滑过去。
好不容易到周末,平常在学校憋坏了的学生都爱穿漂漂亮亮有个性的私服,唯有陆荷阳干干净净地还穿一身校服,在人堆里很扎眼。
“你穿几码的鞋?”
“39。”
连脚都秀气。陆珣撇撇嘴,敲了一下柜台:“再拿一双39码。”
不多时他提着鞋回来:“会穿吗?”
陆荷阳抿紧嘴唇,沉默地接过坐下来往脚上穿。
陆珣将汽水瓶放到地上,蹲下来给陆荷阳的冰刀鞋系带。陆荷阳下意识要缩回脚,脚腕却被陆珣握紧了。
校服裤因为坐姿被往上拉扯,陆珣的手直接贴在他的皮肤上,玻璃瓶烙下的冰凉转瞬变为滚烫,进而生出汗意。
但不知是自己的,还是陆珣的。
“别动。”陆珣命令道。
陆荷阳整个人僵住了,垂眸看着陆珣的发顶,发旋后面有一缕头发睡觉压翘了,执拗地支棱着。
“这是……”程东旭也跟到场边,阴阳怪气地拖长尾音,瞠目结舌。
“我哥。”陆珣向上翻一个白眼,“滚一边自己玩去。”
程东旭啧啧嘴,这兄弟俩跟情侣似的,闹别扭的时候陆珣一个劲儿说陆荷阳不好,他就跟着附和,到最后人家兄友弟恭,小丑竟是他自己。
“你可真行。”程东旭比出一个大拇指,蹬了一脚滑开,边滑边想,人家抢了鸡腿,抢了爸妈,抢了卧室,未来遗产都要分一半,陆珣还上赶着给人系鞋带。能屈能伸,陆哥是能做大事的。
陆珣懒得管他,只是对陆荷阳说:“你试试站起来。”
陆荷阳就地撑了一把,站起来没费什么力气。
陆珣笑了:“挺好,咱们进去,你就扶着栏杆。”
然后他伸手自然而然地拉住了陆荷阳的指尖,像夏天一样的温度,裹挟住他。
陆珣讨厌他,谁都知道。
然而陆荷阳却在两天内听到了两次“哥”这样的称呼,他还邀请他滑冰,给他系鞋带。算得上反常。
他盯着陆珣的手,手指指节犹豫着弯了弯,像是在判断真实性和善意,最后他蜷紧手指,回握住陆珣的手掌。
溜冰这项运动,有太多不可掌控性,这一点让陆荷阳感到陌生又好奇。
“你不要两只腿一起滑,先蹬一只腿,再蹬另一只,身体站直找平衡。”陆珣教得很认真,两只胳膊虚虚地环在陆荷阳的腰侧护着他,随时准备扶住这个摇摇晃晃的新手。
陆荷阳第三次摔进陆珣怀里的时候,力道太大陆珣没接住,两个人一起摔坐在地上,像一双脚掌打滑的野鸭哧溜到场边。陆珣揉着摔痛的屁股,再抬头的时候,看见陆荷阳在笑。
仔细想来,好像就没怎么见过这个人笑。
他静默的姿态居多,就算是笑也是幅度很小,心事重重、含苞待放的模样。而现在却是笑得怒放,有些喘不上气的样子,眼睛眯起来,眼白几乎看不见,只留眼底一抹神采奕奕的亮,两团颧骨变得愈发饱满光洁。
陆珣也跟着忍不住笑出声。
他一笑,陆荷阳忽然不笑了。
他敛起笑意,抿唇,扶着护栏艰难地站起来。
“没事,摔着摔着就会了。”陆珣说。
陆荷阳却说:“我累了。”
“喝汽水吗?那边有卖。”
陆荷阳其实不想喝汽水,只是单纯地怕叫陆珣看笑话,但他还是点点头。两个人又手拉手往场外滑,快到场边,一个青年擦着肩从陆荷阳身边迅捷地滑过去,他心里一跳,直接失去平衡。
因为快到场边,陆珣已经松了手,惶恐的陆荷阳下意识抓住了身边最近的一个人,两个人齐齐摔在地上。
背后兵荒马乱,有刺耳的哄笑声和轻佻的口哨声传过来,陆珣一回头,发现陆荷阳不知何时摔了一跤,和一个穿制服短裙的女生抱着滚到了一起,他的手还不知所措地搭在女生的腰上。
陆珣皱了皱眉,赶紧回去扶,先扶的陆荷阳,然后又带了女生一把。陆荷阳踉跄地站起来,屈着膝盖。
“伤了?”
“嗯。”
应该磕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