吻雀 第5章

作者:绊倒铁盒 标签: 年下 近代现代

  陆珣回神,迅速收回目光。

  “没什么。你结过账了?”

  “结过了。”程东旭举着签子狠狠咬下一口烤肠,以示所有权。

  “你出去等我。”

  “干嘛啊?”程东旭莫名其妙,“大热天的让我出去等?”

  “别问了,你先出去。”陆珣推他的后背。

  程东旭嗷嗷叫着,转了转眼珠:“草,你小子不会要买套吧?”

  “滚!”陆珣一脚把他踹了出去。

  “结账。”陆珣拿着可乐走到收银台。

  收银的张姨正咔嚓咔嚓嗑着瓜子看电视,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价格。

  “三块。”

  陆珣掏出三枚硬币,叮呤咣啷地拍在柜台玻璃上,拿起可乐。

  指尖冰得骇人,但不全然是可乐的功劳。他抿紧唇,扯了一把书包带,深吸一口气。

  “刚刚……我朋友拿了一根棒棒糖,我一起付。”

  张姨将目光从电视屏幕上移到陆珣的脸上,由狐疑渐变为审视,陆珣垂下眼睫,额角每一个毛孔都在沁出汗水,他感觉自己已经被一把无形的刀捅了对穿。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之久,张姨开口。

  “一块。”

  陆珣这才呼出一口气,扔下一枚硬币,仓皇逃出小卖部。

  程东旭嘴里含着叉烤肠的签子正在百无聊赖踢路边的石子,一看到他走出来,立刻吐掉,凑到陆珣身边压低声音问:“套呢?”

  陆珣刚重获新生,没好气地骂:“去你妈的套!”

  那天一放学,陆珣就把文具书本一股脑扫进书包闷头往家跑。

  自诩阅片无数的程东旭以为他赶着去付诸实践,拉着他说了一堆注意事项。但陆珣跑得太快,一开始还跟得上,后来程东旭实在追不及,只得停在路边喘粗气,像是一只落败的公鸡。

  陆珣懒得理他,大汗淋漓地打开家门,父母没下班,陆荷阳也还没到家。他去拧陆荷阳的房门,门锁着。

  他想了想,从自己的卧室阳台爬过去,翻进了陆荷阳的房间。

  桌面上杂乱地堆砌着不少书和习题簿,一侧的矮柜上放一盏金鱼缸,一条肥胖的红色龙晴在里面摇尾浮沉。其余几乎没什么刻有陆荷阳生活痕迹的东西,床单还是陆秉文夫妇惯用的深蓝色,连之前陆珣和陆秉文夫妇的合影都还摆在书架上,那时候他举着奖杯,刚赢得校园杯足球赛冠军。照片里严父慈母和优秀的儿子,完美的一家三口,每个人都笑得亲密无间,毫无裂隙。可现在看来,只觉得讽刺。

  他拉开书桌下面的抽屉,琳琅满目的杂物里嵌着一个背扣着的相框。

  口香糖、整盒订书钉、冰箱贴、笔和橡皮……几乎全是便宜的小物件,全新,包装和标价都没有撕掉。

  是惯犯。

  陆珣胸腔堵得死死的,一瞬间引起反胃的生理反应。

  然后他翻开那个倒扣的相框。

  它原本摆在书桌上。是陆秉文夫妇特意找出来的,陆荷阳五岁之前和他们的近乎褪色的合影。那时候陆荷阳像一个小南瓜一样蹲在明黄色的花丛里,胖嘟嘟的,白皙又漂亮,眼睛月牙般弯起来,身后是陆秉文夫妇的笑脸。

  相比陆珣的那张照片,陆荷阳更不想看见的,竟然是这一张。

  就在这时,陆珣听见,门锁响了。

  他将相框重新倒扣回去。

  陆荷阳推开房门,照例放下书包,他脱下校服外套,然后拉开抽屉,将口袋里那根草莓味棒棒糖扔到里面。

  又一次得手,没有人发现他。

  这件事已经开始由原本的刺激,变得平淡。没有人因此关注他,哪怕是小卖部的张姨,都不曾多分给他一眼。

  他切切实实活了十七年,却好像无声无息。在他的成长里,没有人认为他是重要的,如果生父母珍惜他,他就不会被拐走,如果养父母珍惜他,他就不会被迫做那种讨好养父的肮脏的事……

  当然同样的,如果张姨珍惜她的商品,他也不会轻而易举地得到它们。

  就在这时,他听见旁边的房间里传来咚的一声,像是什么重物落地。

  一般这个时候就他一个人在家,陆珣多半还在外面鬼混。他有些奇怪,拉开了房门。

  陆珣恰好也打开房门,校服还没换下来,手里端着水杯。

  “你今天这么早?”陆荷阳问,他发现陆珣有一点喘。

  陆珣走到厨房去接水:“有点不舒服,就早回来了。”

  “不换衣服?”陆荷阳指指他汗湿的短袖,衣领边缘被洇湿成深色,垮向一侧,露出半边棱角分明的锁骨。

  陆珣喝了一口水,扬起脖颈,吊起眼梢。

  “你管我?”

  他是真的憋着气。盗窃者本人理智气壮地在这里质问他,他却提心吊胆地跟在后面为他擦屁股。

  尽管相处时间不长,但陆荷阳明白,一旦这幅表情就是没得谈,就算是陆秉文夫妇也拿他没办法。

  陆荷阳适时闭嘴:“随你。”

  陆珣看着陆荷阳砰地将门关上,心里烧着一团火,他看看时钟,再过一个小时等父母回来,晚饭的时候,一定要当众拆穿这个小人的真面目。然后他脱下汗湿的短袖T恤,转身进了浴室。

  天热的时候洗热水澡,会先觉得闷热,等到关了水,才觉得出凉爽。陆珣洗毕,向后捋了一把湿漉漉的发,拉开淋浴房的门,水分蒸发带来的凉意让胸中沉甸甸的烦闷消散些许,可待他低头一看,忽然发现自己刚刚气昏了头,忘记拿晾在阳台上的浴巾。

  他站在原地晾了一会,正准备拿脏衣服潦草擦一下,忽然卫生间的门被拧开一道缝隙,一只手捏着他的浴巾递进来。

  “你的浴巾。”

  是陆荷阳。

  陆珣愣了愣,从门缝瞥见陆荷阳的侧脸,垂眸盯着脚尖,眼睫如羽扇,在眼下投下一道阴影。

  还是很乖。看起来跟偷窃这个词几乎很难联系在一起。

  “……谢谢。”陆珣愣怔着缓慢接过来,于此同时,缝隙消失,门被从外面关严了。

  晚上七点,华灯初上,一家人坐在餐桌边吃饭。冷气淙淙,电视机开着,新闻联播作为背景音,能避免一些突如其来的沉默带来的尴尬。

  不过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每个人都已经在这样的饭局里找到了自己的位置,陆荷阳负责沉默,陆珣负责说学校的趣事,陆秉文夫妇负责夹菜,先给陆荷阳夹,然后再是陆珣。

  当第二只鸡腿被放进自己碗里的时候,陆珣一哂,父母一定很庆幸,鸡有两条腿这件事。

  “今天我去小卖部。”陆珣忽然咬着筷子说,他瞥了一眼陆荷阳,那个人低头啜一口汤,一段碧绿的小葱正和他唇瓣接吻,唇色极漂亮,眼睛也被烫得升起大雾。

  “买了可乐。”陆珣握着筷子的指尖不自觉用力,骨节凸起来,“然后我看见……”

  话就在嘴边了。

  摇摇欲坠。

  摇摇欲坠。

  陆荷阳偏了偏头,然后提起筷子,伸进陆珣的碗里,剥他鸡腿上的鸡皮。

  陆珣不吃鸡皮。

  陆荷阳的手指修长白皙,像是造物者独特的偏爱,在碗沿上翩跹,几下就将鸡皮除干净扔进骨碟,然后又沉默地提箸回到自己的碗边。

  陆珣看着他,喉结滚了滚。

  “你看见什么?”陆秉文问。

  绊倒铁盒

  真正有罪的是买家和卖家,这里只是从陆荷阳的角度阐述他对生父母的怨意,并不代表作者观点。

第8章 偷心的贼

  “我看见……”

  电视里主持人正在字正腔圆地播报。

  ——我市明日大到暴雨,请市民带好雨具出行。

  大雨。

  隔着布满水露的淋浴玻璃,递过来浴巾的手。

  ——昨日帝陵刚出土的邢窑白瓷灯台……

  白瓷。

  侧脸、脖颈,陆荷阳。

  “我看见一个很酷的文具盒。”

  说完这句话,脊背上的毛孔瞬间舒张,陆珣如释重负,悄悄吁出一口气,绷直的身体随之垮塌下来,伏在桌子上。

  “这个月零花钱用完了……”他露出一个嬉皮笑脸的讨好笑容,随手拨着碗里的饭粒,“老爸再给一点吧!”

  陆秉文本质是个严父,但他在陆荷阳面前做严父的经验很稀松,他清了清嗓子,最后还是决定扮演一个慈父,他掏出钱包,扔下一张毛票,又拍了一张在陆荷阳的碗边。

  “一人一张。”陆秉文叮嘱,“用在学习上,别走歪门邪道。”

  “谢谢爸。”陆珣说,余光里他看见陆荷阳将钱折了两折塞进裤兜里。

  然后水声响起来,陆荷阳已经主动端着碗筷去洗碗了。

  相比陆珣,陆荷阳在这个家的定位还是更像一个客人。管了饭,所以要洗碗,给了零花,所以要洗碗,好像对他好都是别有所图,他一定要以劳动作为支付。

  陆珣看着厨房里陆荷阳的背影。

  盈盈一握的腰在倾身的一瞬从短袖睡衣的边缘露出来,脚腕腕骨生得极漂亮,白色的袜子,塞进卡其色毛绒拖鞋里。

  这一刻,他突然明晰自己未能说出口的原因。

  他的哥哥是个小偷。

  偷笔,偷糖,也偷心。

  第二日果然大雨。

  夏季的雨总是声势浩大,瓢泼而至,放学的时候正赶上第二波,台阶下已经积蓄起不浅的雨水,小河一般从下水道狭长的孔洞里缓慢渗下去。

  午后的闷热终于散去,风撩乱陆珣的发,他挎上书包踏着水花冲进雨水里,跑到B楼五层的心理咨询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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