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他过得好但也不好。

好是因为终于不用在戚美玲日夜的咒骂声中徘徊了。

他第一次体会到,原来活着是这样的感觉。打打零工,赚点过日子的钱。

生活有压力,但这种压力远不及当年在家里所承受的那种。

相比于过去,自由之后,为了赚钱养活自己流的所有汗都是值得的。

姚叙改名换姓,从此叫乔岭。乔岭。

这个名字他其实后悔了,可当时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也只能用着。乔,是因为倪星桥。

岭,是因为当年倪星桥曾经写给他的一句话。那时候他才刚刚从家里搬出来,两个人把“青睐”甜品店当做情书中转站。

倪星桥给他写以后不管你去哪里,就算翻山越岭也要来见我。姚叙一直都记着。

可是,这种“好”极其有限,有限到不足以支撑他去跟倪星桥见面。

让那“好”变得有限的“不好”,归根结底是也还是因为戚美玲。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被折磨人的幻觉纠缠着。他几乎时时刻刻能听见戚美玲对他的咒骂,几乎时时刻刻能看到戚美玲出现在自己的周围。

他知道自己病了,却不敢去看医生,只能跑进市里的图书馆,或者书店,自己翻书寻找答案。书里说他那是精神分裂的症状,姚叙不相信。可接二连三的,他伤人伤己,却还是不愿意面对。

直到后来戚美玲被以精神分裂的原因送进医院,姚叙彻底心灰意冷。

原来,他跟戚美玲还是成了同一种人。

姚叙自暴自弃了一段时间,想着要不干脆死在街道边。

但,好几次他清醒过后又会有劫后余生的感觉,脑子里想的都是倪星桥。他还是不甘心。

姚叙开始想办法,赚钱、看医生,最后没办法还是卖掉了当初爷爷留给他的两套房子,总算看得起病了。

住过两次院,一次是在山城时,那会儿他以为自己快好起来了,可以跟倪星桥见面了,然而就在他决心去找倪星桥之前,发病了。那是最严重的一次,他差点没了命。

之后住进了山城的精神病医院,彻彻底底变成了第二个戚美玲。

那是他人生中一个至今仍然让他觉得恐惧的时光。因为他发病是断断续续的,有时候很正常,有时候会突然失控。他清醒时看到周围的其他病人,会觉得自己身处在地狱。

他也有过狂躁到要自杀的时候,他对自己当时做了什么其实已经没有了记忆,只记得醒过来的时候,头上放着电极。

后来他亲眼见证过其他患者发病后被电击治疗的场景,才知道自己经历过什么。

看着别人狼狈的惨状时,他想象自己当时的样子,如果这番模样被倪星桥看见,会吓到他吧。不知道还有没有明天,已然没了做人的尊严。这让姚叙很想死。

但好在,后来他遇到了一个还不错的医生。那个医生帮了他很多,调整用药、进行认知行为治疗,结合心理治疗,姚叙竟然慢慢开始很少发病了。

但即使这样,在医生宣布他的情况已经不会影响到正常生活,可以出院,只要定期检查、正常服药、不受太大的刺激就基本算是恢复了之后,还是不敢贸然出现在倪星桥面前。

生命中出现过一个疯子就已经很可怕,倪星桥还会愿意再冒一次险吗

姚叙不敢想,更不敢出现,他最怕的是,自己伤害到对方。

有时候他甚至希望自己跟倪星桥干脆互相遗忘算了。

忘了,他就是真的乔岭了,不必翻山越岭去找某个人。

忘了,倪星桥也就不用再郁郁寡欢地度日了。可是,也忘不掉。

自始至终,只要他不在医院里,就偷偷地、远远地注视着倪星桥。

倪星桥高考成绩公布的时候,他去学校外面看那个红榜看了一整晚。

倪星桥跟林屿洲他们喝醉的那个晚上,他也喝得酩酊大醉。

倪星桥去了山城,他坐同一趟列车一起去。倪星桥被别人告白,他狠狠地撞向了那个男人的肩膀。

姚叙其实一直都在。

即便住在精神病医院里面时,他满脑子想的也都只有倪星桥。

别的病人世界都是扭曲的色彩和叫声,唯独他的世界,绝大部分时候都是一个穿着校服的美好少年,骑着单车穿梭在绿荫小路上。

而另一些时候,是一个面色阴沉的女人,带着渗人的笑容,拿着刀走向他。

姚叙对抗那个女人的幻影用尽了力气,好多次差点败给她,但好在,最终也算是挺过来了。这些年,从安城到山城,又回到安城。他如约,翻山越岭,跟随着倪星桥。

但或许对他来说,安城已经等同于他的噩梦,刚回来没多久,他又进了医院。

很可悲,他和戚美玲住在同一个医院里。这对于姚叙来说,也是一种折磨。

一开始,他的情况非常糟糕,直到他发现每周倪星桥都会来这里。

倪星桥偷偷地盯着戚美玲,等着姚叙的出现。而姚叙,就躲在角落偷偷看倪星桥。

或许是药物治疗的作用,也或许是每周都能看到倪星桥让姚叙有了心里支撑,这一次,姚叙出院的时间比上次快了很多,医生也说他恢复得很好。可那会儿,姚叙像个行尸走肉。

精神疾病的治疗让姚叙觉得自己已经是个疯子,即便出院了,他也丑陋、可怕。

这样的他是不可能去见倪星桥的。这样的自己让他觉得可耻又可笑,在想起倪星桥的时候,他会自卑到恨不得自己死了算了。

他眼睁睁看着倪星桥长大成人,眼睁睁看倪星桥在他离开之后,长成了一个与从前截然相反的人。说到底,姚叙也是于心有愧,还不是他把倪星桥害成这样的。这样作恶的自己,哪有脸面带着一身的危险和噩梦再去找人家。

他就是在这样的挣扎中,度过了每一天。但他还是想好起来,想跟倪星桥见面。他努力调整自己的状态。

黑眼圈严重,那就逼着自己多睡觉。瘦得只剩一副骨架,那就逼着自己多吃饭。姚叙一直在尝试让自己变得好一点,再好一点,至少看起来不那么可怖。他努力了很久,终于初见成效。

人看着有了精神,不再是皮包骨的骷髅模样了。也因为一直在服药、做心理治疗,很久没发病了。姚叙去找了一份送水的工作,意外的是,每天要送的一家公司,竟然就是倪星桥所在的公司。这对于姚叙来说又惊又喜,他目前还不敢直接面对倪星桥,可是一切都好像在朝着有希望的方向走了。

他用乔岭的名字活着,每天早上来送水时,倪星桥还没上班。

他就偷偷地观察那个办公区,猜测他的倪星桥会坐在哪里。

直到这次,因为意外,他来得晚了些,竟然如此凑巧,就遇上了倪星桥。

姚叙还没做好跟他见面的准备,久病的他还没有这个底气。

所以他下意识还是想逃,他得躲起来先检查一下自己,是不是看起来已经是个正常人。

姚叙不想对倪星桥说重话的,可是他太慌乱了,在对方面前,他自惭形秽。

面包车拐了弯后,姚叙还是没忍住,靠边停车,又抽了一根烟。怎么办被逮到了。

姚叙不知道这样的自己该怎么走到倪星桥面前,他唯一庆幸的是,自己情况稳定,“戚美玲”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

他开始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如医生所说,已经恢复了。

第九十八章

倪星桥浑浑噩噩地站在路边,等冻得浑身都僵了,才回了神。

他低头看自己手心里的烟头,从口袋里掏出纸巾,宝贝似的将它包好,放进了衣兜里。

倪星桥还是笑了,不管怎么样,杳无信息了七八年的人如今重新出现了,这就说明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只不过,姚叙干嘛那么冷淡那么凶!

倪星桥哼哼了一声,决心下次见面,他还要骂姚叙。

都请假了,倪星桥也不想回公司了。一大早他就把电话打到了林屿洲那里。

“祖宗,早高峰时间,您这是有什么重要指示吗”“逮到他了。”倪星桥的语气难掩快乐,“就是姚叙。”

林屿洲一愣,一脚刹车,差点被后面的车追尾。“真的假的”

“千真万确,我还骂了他。”林屿洲笑了“你骂他什么了”“操你大爷。”

“……我怎么觉得你是在骂我”林屿洲也觉得有些不真实,跑了好几年的人,就这么轻易又被倪星桥找到了

林屿洲脑子活络,加上这些年学法律,看过不少案例,不由自主就开始脑补各种剧情。“你现在干嘛呢跟他缠绵呢”说起这个,倪星桥就觉得委屈。

“他不搭理我。”倪星桥说,“你说他是不是变心了该不会这几年,他已经有了别的男朋友”林屿洲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大,就算姚叙在社会摸爬滚打几年,混成了社会盲流,但那人对倪星桥可是真的痴心一片,他不相信姚叙会喜欢上别人。“怎么个不搭理法”林屿洲觉得这事儿有猫腻,“你脱光了在他面前扭屁股,他也不搭理你”“……你怎么越来越下流了”

“我就用这招征服的陆哲明,你改天试试,挺好用的。”

倪星桥翻了个白眼,他可干不出这种事。“我得调查一下。”倪星桥说,“要是他真的敢背着我有了别人,我不会放过他渝衍渝衍的。”

林屿洲笑得快岔气儿了“行啊,你都会放狠话了”

果然,姚叙回来了,就是不一样。

林屿洲说“加油调查吧,如果需要法律援助,可以找我。”

“行,等我跟姚叙打离婚官司的时候,你记着得向着我。”

聊了一会儿屁话,倪星桥心情好了不少。

虽然姚叙对他过分冷淡,有点气人,但此时只要想到对方就在不远处,他就可以笑出声音来。倪星桥跑回了爸妈那里,那两人都上班去了,他自己窝在从前的那张床上舒舒服服睡了一觉。昨晚一宿没睡,还挨了不少冻,睡醒后倪星桥有点发烧,在家转了好几圈没找到药箱。果然太久没好好回家待一阵子了。

倪星桥觉得有些愧对爸妈,这些年他沉浸在找不到姚叙的苦闷中,却忽略了对他们的陪伴。一点多的时候,倪星桥发烧还是有点严重,头重脚轻,鼻子冒火。

他想着还是去打个退烧针吧,但出门之后,还是调头去了姚叙上班的送水站。

他这次过去,特意买了点水果和酒送给了老板。老板问他“你怎么又来了”

“我来等姚叙”倪星桥虽然身体不舒服,但心情很美好,他笑着说,“大哥,这个是送您的,谢谢您对姚叙的照顾。”

送水站的老板可不敢随便收这家伙的礼,他连忙拒绝“可别,我不认识什么姚叙。”

“就是乔岭。”倪星桥把东西放在凳子上,“多亏了您我才能找到他。”

他这一句话可把老板给吓着了,怎么什么锅都往这儿甩呢!

“你快拿走啊!”老板说,“我不要你东西。”倪星桥当听不见,美滋滋地杵在那里等着姚叙回来。

两点多的时候,姚叙回来了。其实他不该回来的。

姚叙不停地对自己说,给老板打电话,直接辞职,然后继续躲起来。

可是每次手机要拨通的时候,他又立刻挂断,即便是姚叙也没办法战胜自己的欲望他还是忍不住,想要见倪星桥。倪星桥说“姚叙,我发烧了。”姚叙心跳很快,几乎就要没法呼吸了。

他偷偷地深呼吸,没多说话,径直走到了收银台那边拿下一张订货单。

老板小声问“你真认识这人啊”姚叙抬眼看看他,迟疑了一下,摇了头。“怎么不认识”倪星桥不乐意了,“订过的娃娃亲不算数了吗”

倪星桥的话把老板给逗笑了∶“你挺有意思啊!你俩男的,订个毛的娃娃亲”“你不懂。”倪星桥不高兴地说。

姚叙开始搬水,倪星桥脱了羽绒服也开始跟着一起搬。

老板赶紧说“哎,你干活我可不给钱的”“不要你钱。”倪星桥说,“你多给我们家姚叙发点工资吧”

老板撇撇嘴,摇摇头,觉得这小伙子脑筋坏掉了。倪星桥呼哧带喘地搬水时,一直絮絮叨叨地跟姚叙说话。

上一篇:甜头

下一篇:上交养崽游戏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