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寻坡 第4章

“你这太明显，别说扒手，我都知道你钱装在哪里了。”

想到丢掉的钱，黎阳心情又沉重下来。

不过没等他继续消沉，自行车已经到了小巷里面，像是杂技一般穿行在其中，坑坑洼洼的地，屁股开始遭罪。害怕会刮碰到两边的东西，黎阳紧张的看着左右，“慢点，慢点，前面有窗户打开了……低头，有衣服挂着……”

虽然是个坐车的，但是到了门口，黎阳看上去比谭帅还累，一脸的惊魂未定。

黎阳的老家穷，地广人稀，不管是乡村还是乡镇，到处都挺宽敞的，乍一到这种拥挤狭窄的地方，还有些不习惯。

再次来到这个小屋，黎阳的心情就跟之前不一样了，上次他暂时借住一个晚上，以后就是跟谭帅合租，

黎阳想提前给房租，谭帅没要，“不着急，我也不怕你跑了。”

黎阳当然不是那种人，知道谭帅已经帮了自己很多了，就想着把做饭的活给包下来，不过这里锅碗瓢盆都没有，他就跟谭帅商量。

“我一般都在外面吃。”谭帅一边换衣服一边道。

“那得多贵啊？”

“早上四毛钱的包子，中午五毛钱的饼，晚上忙就不吃，不忙就随便对付一口。”

“这也太不划算了。”黎阳脱口道，一个月光吃饭就得花三十多，他听工友说，这里一般效益的厂子，一个月工资才六七十。

这个时候黎阳还不知道，并不是外面的东西卖的贵，而是谭帅胃口大。

黎阳说自己开火做饭，谭帅也不反对，带着他去巷子里的小卖部，这里有油盐酱醋，却没有锅碗瓢盆，这个谭帅说去别处拿。

黎阳另外买了针线和搪瓷盆，他被划破的衣服还没缝，本来就不厚的衣服，又掉出去两块棉絮，再这样下去，怕是要变成单衣了。

俩人拿着东西回去，黎阳把自己的行李和袋子打开，将里面的东西一样样的掏出来摆在桌上，以后这也就是他的一个家了。

傍晚的时候，谭帅出去了一趟，走之前给黎阳留了一把钥匙，这样他出门也方便。

虽然天还没黑，但是屋子里一点光没有，得点灯才能亮，黎阳不想浪费电字，坐在床上想自己以后该干啥。

恰好赶上放学的时候，一群大孩子小孩子冲回巷子，一个个乌闹喊叫，声势浩天。

放出笼子的小鸟也不全是高兴的，有哭着说再也不想去上学的，大人便毫不留情的叱责道：“不就是这次没考好吗，下次好好的就行了，不念书你能干啥，要不送你回奶奶家去种地！”

“我不去……”小孩哭的十分伤心，“我也不想念书，念书没用，人都说了，搞原子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我去卖鸡蛋。”

“放屁，卖茶叶蛋顶多是个个体户，能有啥出息，你好好念书，考上学，以后当个工人，那才是正道。”

“你上次跟王姨不是这么说的。”小孩大声争辩道：“你俩说个体户最挣钱了，卖豆浆和包子一个月起码能收入好几百，你还让我算一斤面能做多少个包子皮，说……”

小孩的话没说完，听上去像是嘴巴被捂住了，然后被他妈拽回了家，估计少不了一顿教训。

街坊邻居只当是听了笑话，黎阳却开始琢磨刚才听到的话。

个体户是个新兴的事物，黎阳大概知道，外面那些个人卖东西的差不多都算是，在火车上，他听到很多人说过，挑着担子卖老鼠药的、掌鞋的，卖早点的，很多都发了财，不少国家单位的人都辞职打算自己干。

黎阳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脑袋灵活的，他没有啥手艺，不会做做包子，但是会烙饼、做面条，烧砂锅。

一般来说，大家在外头吃的最多的应该是早饭，砂锅肯定不合适，面食有点麻烦，又要和面又要煮和烙，一个人可能忙不过来……

除了这两个自己还能做啥？

为了挣钱，黎阳开始冥思苦想，他隐约觉得有个东西更方便，但是一时突然就想不起来，不由得在床上开始打转。

他想的太入神，都没有听到开门的声音，当灯泡亮起，黎阳猛然坐了起来，“红薯！”

把带回来的东西放在桌子上，谭帅道：“什么红薯？”

“卖烤红薯！”黎阳看着他，兴奋的道：“我去卖烤红薯，应该能挣钱吧，咋样？”

听到这几个字，谭帅皱了皱眉，胃里突然像是燃起了一把火，开始烧起来。

“能行！”黎阳信誓旦旦的道：“就算卖不出去也能自己吃，这东西比粮食便宜。”

“再说吧，明天去看看别人烤红薯卖的咋样。”

谭帅去了一趟修理厂，把锅碗瓢盆带了回来，还有半袋子面，他们可以在家里做饭了。

合伙的第一顿饭，谭帅从对门的花盆里薅了一根葱，黎阳炝锅，做了一顿疙瘩汤，淡灰色的面疙瘩里面夹杂着切碎的咸土豆块，还挺香的。

有了目标，吃了一顿香喷喷的晚饭，又睡在暖烘烘的房子里面，黎阳这一晚上睡的特别踏实。

虽然凌晨三点还是被吵醒了，但看旁边的人没醒，他就用手抓着谭帅的胳膊，这样就不用担心起来晚了。

今天，谭帅起来的比以往早一个多小时，煮上玉米面粥，水不够用了，打水的水龙头还挺远，俩人便在一个水盆洗了脸，因为黎阳的看上去干净些，他第一个。

喝完粥，碗筷都没洗，谭帅就催着黎阳上车，然后带着他去市里的电影院，在哪里有卖烤红薯的。

车子从长寻坡一路往下，根本都不用蹬的，黎阳坐在车后座上，头顶是闪闪的星子，凌晨的凉风“嗖嗖嗖”的从身边刮过。

谭帅生的高大又结实，他像是一堵墙挡在前面，抵去了大部分的风，这种感觉黎阳也在父亲身后感受过，只不过他家的骡子车远远没有这么快。

等到自行车停下来时，黎阳有点不敢相信，刚到海城时，他走了整整一天，现在这么一会儿就到了？

因为要回厂子里干活，把黎阳送到，交代不要再被骗，谭帅就掉头回去了。

黎阳来的是挺早，但是电影院跟别的地方不一样，有电影放的时候才有人，晚上人最多，白天几乎没有几个。

黎阳只在村里看过露天幕布放的电影，谭帅只在外面走路时经过了电影院，俩人都不懂，这个早算是白起了。

在电影院门口站了半天，旁边小卖部的老婆婆问他要看啥电影，黎阳也不知道，就说自己自己在等人。

老婆婆心好，给他拿了个小板凳，黎阳帮她穿塑料珠子。

到了下午三四点钟，一个老头骑着倒三轮来了，黎阳盯着车子上面的铁桶看，老婆婆说：“想吃烤红薯了？”

黎阳摇头，一边干活一边看着那老头把袋子里的红薯一个个的放进铁桶里面，心里想的是，这铁桶和倒三轮得多少钱，他手里这点肯定不够……

等到天慢慢暗下来，电影院门口的人就多了起来，大都是年轻人，穿着干净，等待电影播放的时候，有人就去买烤红薯，两毛八一斤，想要吃的人还不少。

因为黎阳一直看着那老头，老婆婆到底去给他买了一个，因为黎阳帮她干的这些活也能值好几毛钱。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么么哒

第6章

天上再冒出一片星星的时候，谭帅骑着自行车到了电影院门口，此时正赶上散场，人还不少。

他一眼在人群中找到了黎阳，喊了一嗓子，黎阳半天才把眼睛从烤红薯的车上转过来，小跑着过来。

到了车子跟前，黎阳没有立刻上去，而是把手从衣服下面伸进去，从里面掏出一个纸包着的烤红薯，“谭哥，你还没吃饭吧？先用这个垫垫肚子。”

圆滚滚的烤红薯已经不怎么烫了，还带着身体的温度，黎阳给谭帅递过去。

“我不吃。”谭帅把头扭过去。

“这个可甜了。”黎阳道：“你要是嫌不热乎，回去放炉子上再烤烤。”

“不是跟你客气，我前几年没粮票，只能偷偷买红薯，天天吃这个，闻着红薯味儿都冒酸水。”谭帅丝毫不掩饰脸上的嫌弃。

黎阳愣了一下，没再推让，坐上了自行车。

“看了一天了，咋样？”

“挺好的，那大爷三点出摊，到现在已经卖了十六块四毛八分钱了。”提到这个黎阳立刻兴奋起来，仿佛自己也挣到了钱一般。

即便看不到也能想象出他此时的神情，谭帅踩着车子，“哼”了一声，“算的这么准。”

吸了吸鼻子，黎阳道：“算账不难，我数学一直都是年级组第一。”

说着话，自行车开始上坡，速度慢了不少，黎阳在车上坐不住了，想要跳下去，谭帅道：“别乱动，你跟个小狗似的，没啥分量。”

一句话把黎阳定在车座上。

黎阳十分过意不去，谭帅上班那么累，还得大老远接送自己，以后得学会骑自行车，那样就可以带着他了。

俩人到家时，巷子里大半灯都灭了，谭帅进屋用炉钩子捅了一阵，炉子泛出红彤彤的火星。

黎阳顾不得其他，先把棒子面粥煮上，然后让谭帅领自己去巷子里的水龙头，接水先把白天的碗筷给洗了。

俩人把铝壶、胶桶都装满水提回去，房子里的炉子已经烧起来了，锅里也散发着淡淡的玉米香味。

听说黎阳又去找零工，谭帅扭头道：“你念叨了一晚上卖烤红薯，怎么又变卦了？”

“卖烤红薯得要本钱，车子、烤桶、还有碳，这些起码得一百多块钱。”黎阳心疼的道。

“不用，你手里那些钱够了。”谭帅掀开锅盖看了看，发现还没熟，只能再盖上。

不明白他的意思，黎阳看过去，谭帅只道：“这玩意天冷的时候才好卖，你再耽误些日子，就暖和了。”

这个黎阳也明白，不过他不知道这话的意思，问了好几遍，谭帅特别恶劣，就是不告诉他。

黎阳着急，但是也不能拿他怎么办。

饭熟了，俩人捧着碗，西里呼噜的吃了一通，黎阳只喝了一点，然后掰下半个红薯，仔细的尝了一口，眯着眼睛道：“还真是，挺甜的，好吃！”

再热过的红薯并没有刚出炉时味道好，不过甜甜的，软软的口感着实不错。

听着他赞不绝口，谭帅挑眉道：“等你吃上三年，再看看。”

黎阳想了想那场景，笑了，“那倒是，我这是第一次吃，还新鲜着呢。”

吃完饭，快速的把东西收拾干净，俩人一起躺在床上，原本黎阳还想问问烤桶的事情，结果还没开口，谭帅已经睡着了。

没有办法，黎阳只能带着难言的好奇心开始睡觉。

谁也不知道长寻坡两边到底住了多少人，只知道这里的房子越来越多，前几年跟老工人宿舍连到了一起，这些年又快速向其他方向扩展。

如果有人能站在高空往下看，也许就会发现，脚下这片地方，仿佛一个大大巢穴，待到清晨时候，人们像是蚂蚁一般从各个小巷子里出来，去往四面八方，晚上又会从各地回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事实上，这里住着的很多人不到清晨就起来了，有趁着上班之前把活先干完的，有要为白天生意做准备的，也有怕晚点厕所排队，提前过来清理体内垃圾的……

没住到这里之前，黎阳从来不知道，上个厕所还要排那么久的队，其实原因也很简单，这附近人太多了，公厕少的可怜，共用一个本来就很拥挤，如果大早上再有一两个坏肚子或者是艰涩不畅的，怨声载道一片。

除了这个，用水也不方便，这块只有一个水龙头，而一家老少这一天用水可不少，一次接水太多，家里没地方放，接水太少，一天得来好几趟，所以每次打水也都是算计着的。

其实，这都算是好的，以前这里都没有水龙头，用水得花钱买，几分钱一担，那个时候每家每户的水一点都不会被浪费。

醒来时，谭帅发现床上只有自己，屋里是黑的，他光着上身起来，拉着灯，看到锅在炉子上，但是炉子里面没有火，桌子上盖着一块笼布，掀开笼布，下面是一块和好的面。

黎阳不在。

应该是去厕所了，谭帅想，那么大的人，这么远应该丢不了。

等他把炉子重新整着，又洗完脸，还是没见到人，心里没有刚才那么确信了，谭帅打开了门，还没等往外看，脑袋顶就落下一串水珠。

往后退了一步，谭帅抬头看，就见自家门口不知道啥时候拉起一道绳，上面挂着湿淋淋的衣服，看大小，有他的，也有黎阳的。

衣服应该是刚洗完，还没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