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京梦华录 第37章

作者:君子坐怀乱 标签: 近代现代

既然李建都开口了,洛青阳自然不能拂他的面子,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李建自是喜上眉梢。

仆人领着三人上楼,一路走来霍启见这凌云阁雕梁画栋,朱栏彩绘,来往穿梭的不是阁内的仆人,便是各个房间的客人自带的奴仆。来之前霍启曾无意间提过凌云阁,当时恰好王管家在旁边,管家知道少主子要去凌云阁便将这凌云阁的来龙去脉同他说了一番。

凌云阁的来历十分神秘,传言说是由徽州的一个巨贾修建,但明眼人都知道这只是掩人耳目的说法,他背后的主人一定大有来头,可至今也没人知道此人究竟是谁。

更奇怪的是凌云阁虽只是民间楼阁,建立也不过五六年的时间,但来往的都是京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每年年底凌云阁都会举办台戏,请的是天下最负盛名的百艺伶人,用的折子都是文豪墨客们的得意之作,是以座无虚席,房间早在二三个月前就被订完了。李建等人能订到二楼的房间也算是有背景的。

这样惹眼的凌云阁却没人敢轻易的找麻烦,在京中也算一件怪事。

洛青阳对凌云阁也是青睐有加,在他心中这阁子跟他很投缘,大约五六年前回京之后的他突然迷上了做曲听戏,恰巧这时凌云阁建起,阁内有许多唱曲唱戏的能人,叫他好生欢喜,最开始时,三天两头就跑到阁子里听戏,阁内的总管知道他身份高贵又极为喜欢听戏,每次给他留的房间都是最好的。

三人到了定好的房间,领路的仆人就下去了,立在房门口的婢女们福身见礼后,为他们拉开了门。

房内果然装扮得十分华丽,四周壁上绘着彩绘,朱漆柱子上用金钩吊着玛瑙红纱幔,纱幔上彩绣着牡丹纹蝶纹,四周小圆桌上都用细口长颈的瓷瓶插着梅花枝,枝上还带着水露,像是刚刚采摘下不久。中间摆放着他几人坐的大圆桌,桌上早备好了精致的点心和茶水,桌子旁边还放着个金猊铜熏炉,那炉里不知燃着什么香,飘出点点薄烟,如云如雾,这淡淡的香气笼罩了整间屋子,叫人闻了只觉得恬淡舒心,香炉旁还放着个半寸高圆形大口的瓷瓶儿,瓶内满着水,水上飘着好些新鲜的梅花,边上还有几支梅枝作成点缀斜插着。

小圆桌前就是一方帘子,帘子外是不足一臂高的护栏,有奴仆将这帘子挑开挂到两边的银钩子上,楼下戏台的一切就被尽收眼底。

三人落了座,洛青阳居中,两人旁侧坐,旁边的婢子为他们斟了茶,这凌云阁的茶也似与其他地方的茶不同,热气方才一散开,就有袅袅茶香扑鼻而来,李建没忍住端起来大喝了一口,赞叹了一句,

“凌云阁的茶都这般好喝,比我府上的实在好太多。”说完见旁边两人皆是慢酌细品,李建也不好意思再次牛饮,他想起有传闻说今年洛青阳也要上台唱曲,遂问道,

“不知小世子今年要唱什么曲目?自去年听了世子一曲‘望东都’,惊为天人,日日盼的就是还能听一回世子的戏。”

李建说完一旁的霍启愣了愣,转眼看洛青阳,只见少年轻轻放了茶杯,半垂的脸上也些微赧意,但还是点了点头,证实了李建的话。

原来凌云阁的戏,洛青阳是要亲自去唱的么?

“世子要亲自上去唱戏?”

“恩,”洛青阳点点头,伸手理了理耳边碎发,正因为要唱戏今日才未将头发梳好,方便一会着装打扮,

“去年闲时,我写了一折‘望东都’,讲的是被迫西迁的王室在新都修筑眺望台,好远望洛阳东都,一日因思念故京而在眺望台上起悲歌的故事,但当时拿了我这折曲子的伶人并没能唱出曲中应有的凄凉感,正好当时来了情致,我就自己上台献丑唱了一回。”

听他如此谦虚,旁边的李建忍不住打断他,

“小世子太过谦虚,世子唱的曲子哀婉动人,缠绵悱恻,座下之人无不泪湿青衫。”也正是这首曲子叫李建深深迷上了这金贵的小世子,他感叹道,“将军不知凌云阁去岁之盛况,世子无心之作便将众才子苦心作的折子给比了下去,无心之唱又在众曲目中拔得头筹,可见世子在戏曲上造诣很深。”

听李建这样夸赞自己,洛青阳心里极为不好意思,他知道霍启也是满腹经纶之人,自己几首陋词鄙作比之霍启当年作的辞赋差远了,这叫他生出种班门弄斧之感,

“李兄赞缪,不过闲时之作,实在上不得台面。”

“世子今年也写了新戏?”这话是霍启问的。

“恩,写了一曲“雏凤北鸣’,只在府上练了几日,实在是准备仓促,连衣裳饰物都是阁子准备的,只怕要叫将军和李兄失望了。”

“不能,不能,世子唱的自然是一流好的。”听了洛青阳说的话又见少年面上带点忧容,李建当然是连忙表答自己的倾慕之意,又见他一双葱管样的手正放在桌上,离他近得很,便想要伸手附上去假示安慰,刚有所动作却似感受到霍启冷冷的注视,无奈只能放弃这轻薄之举。

李建心里有些不乐意,今日本计划着能与洛青阳独处一回,好进一步增加二人之间的感情,哪知道小世子还请了个霍启,这霍大将军似乎能看穿他的心思,叫李建看着美人却不敢轻举妄动,更不消说其他的想法了,李建心头郁郁,索性闭口不言,正巧他三人沉默的时刻,下面一出新戏又开唱了。

说是唱戏,其实更恰当的叫做唱曲,不知从何时起,戏曲在本朝流行开来,文人才子们写词作曲,曲子写好后流传到坊间叫优伶演绎,若是文人的词做得好,又叫最有名的伶人唱过了,这折戏就能搬上戏楼,更为广泛的流传在秦楼楚馆之间。一来二去,填词写曲既成了文人墨客闲时风雅之趣,又成了他们标榜自身的砝码,有了他们的支持和参与,唱戏写曲蔚然成风,至今已经成为了本朝的一大风尚。

霍启听了几出,不得不赞叹这阁内的伶人唱功了得,无论是家国天下的豪气干云,还是小桥流水的精致婉转,亦或是枯藤老树的断肠人之思,都叫他们唱得入木三分,让人身临其境,似乎在跟着曲中人物一同历经沧桑沉沦,感同身受。

平凉荒凉,更不敢荒怠边事,充足的睡眠都是奢侈之事,更不消说唱戏作曲这样的风月之事了,霍启已经十年没能听过这样好的戏了,他听得很入迷。其中一曲‘战金戈’更让男人觉得亲切无比,曲子里有大漠边野,有长河孤日,叫他想起祁连山的雪,叫他忆起戈壁滩的风,戍边之凄苦叫这伶人唱得催人泪下,一旁的李建也听得如痴如醉,他二人连洛青阳什么时候离开了位置也未曾注意。

一曲毕,李建终于回过神来,他被那曲子唱得动容,又想着自己身边就坐着个英武的大将军,心里不免有些感慨,方才心里对于霍启的那点计较也淡了几分,忽见身旁的洛青阳的位置不知何时空了,屋内除了仆人就剩他二人,便想说点话来打破这沉默的氛围,

“将军可知刚才那伶人的名号?”

霍启自然不知,他摇头。

“那伶人戏名‘夜常鸿’,这人的嗓音身段都是阁里最好的,将军真是好运气,上次我来阁里,‘夜常鸿’恰好被接进宫里给皇帝唱曲儿去了,今年凌云阁却把台戏放到了年后,正好‘夜常鸿’也能登台唱上一曲。”

霍启点了点头,李建见他似还颇有兴趣,又同他讲了另外一些有名的优伶,他二人正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底下戏台上新的曲目已经开始了。

凌云阁占地广,一楼的大堂敞亮开阔,戏台搭得高,两边用珠帘将乐师同台上伶人间隔开来,乐师们已经准备就绪。

为保持阁内的绝对清净,一楼没有摆桌,所有的客人都在提前订好的房间内,如霍启他们一般,挑开帘子就能看戏台上的动静,二楼视线稍差一些,三楼的则更好。

李建对这一点自是深有体会,他前次定了二楼的房间,现在却处在三楼中最好的位置,是以能将戏台上的一切尽收眼底,他眯了眯眼睛,仔细看了看刚刚登台的几人,突然一拍手道,

“世子登台了。”

第44章

霍启自然也被他这句话引得看向台上。

凌云阁的戏台不同于传统的戏台,台子下堆着几十个大铁桶,桶里装着七八分满的清水,桶上铺了一层红木板,木板上又铺了薄薄的毯绒,铁桶里装水是为了让唱戏人的声音经过水的震动回响传到阁内的各个角落,绒毯则是为了吸收杂音。为了保持毯子的干净,所有的伶人都是光着脚上台的。

台上一共立着四个人,其中一人是旁白,除却洛青阳外还有一个女孩和一个老者,女孩十八九岁的模样,穿着翡翠绿莲花纹浅长裙,容貌秀丽,挽着髻,显然已为人妇。她搀扶着一个须发尽白的老人,老者身着水鸭色藤纹戏服,手中杵着一根木制拐杖,站在二人对面的自然就是洛青阳。

只是同台上另外两人比起来,洛青阳身上的衣服要有看头得多,青玉冠上垂下两条长缨,甘蓝色古香缎长袍上点点腊梅映衬,腰间配着玉,外面罩着一条软毛织锦披风,他身上所着衣物一缕一线无不精工细作,显然是特地准备的戏服。

本朝虽然未将伶人列入贱籍,但伶人的社会地位依旧很低,为了遮蔽面容,洛青阳脸上特地带上了白玉面具。面具并非遮着全脸,而是露出了少年光洁的下巴,裸露的薄唇上涂着淡色的唇脂,可唇脂似乎不及少年嘴唇的颜色艳红,从白玉面具里露出的一双桃花眼灵气十足,波光流转间动人心弦。

少年同一样也光着脚,他一双玉足虽不像女子金莲那般只有三寸,但也生得小而且骨骼匀称,皮肤细白,踩在厚厚的毯绒里像是埋在其中的羊脂玉。最妙的是少年衣衫下摆处垂着两条带着铃铛的丝线,原意当是作为装饰,可因为毯绒遮蔽的缘故,二三楼的看客并不知,只知少年轻微走动就带出一串清脆的铃铛声,虽被绒毯吸走了部分,但又因地下铁桶中水的回响,使得这声音连绵不绝,起伏延亘间吸引着阁里每一个看客的注意。

洛青阳很少打扮得这般姝艳,若说平日里的锦衣华服叫他看起来清贵无瑕,那今日的着装则艳丽得摄人心魄,纵是如此却叫人无法生出亵玩之意,只因少年的背脊虽清瘦优美,却挺得笔直孤傲,远远就能让人感受到不可侵犯的凛然之感。

旁白人拨弄了一下手中的红牙板,为众人唱了该出戏的背景。

雏凤北鸣讲的金陵城有一户邹姓人家,邹家家大业大,是远近闻名的巨贾富商,这户人家有个庶出的公子,小公子虽是庶出,但十分讨邹老爷的喜爱,自幼就是邹老爷的心尖儿肉,府中哥哥姐姐们也都十分溺爱,是以这小公子被养得娇贵无比,可就是这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小公子,心里却有一个大抱负,他想要北上抗击入侵的蛮族,夺回已失百年的幽燕十六州。

身单体弱的小公子说出自己的想法后,毫无意外的遭到了整个家族的反对,母亲整日以泪洗面,想要他打消这个念头,但小公子最后裹了点细软金银就一个人悄悄北上参了军,这一离开从此音信全无,二十年过去了,邹小公子不仅奇迹般的存活了下来,还建立了赫赫战功,最终衣锦还乡。

此时的小公子再不是稚嫩的少年,而成为了纵横沙场的将军,只是金陵城的邹家早已没落,老父母郁郁而终,阿姊阿哥生活艰苦,时光穿梭,沧桑变幻,所有的一切都不复当年。

今日演绎的自然不是这整出戏,而是取了其中一个片段,这也就是人们常说的‘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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