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君子坐怀乱
今日的一折讲的正是金屋里长大的邹小公子同自己的父亲和阿姊讲述自己将要北上参军的场景。
旁白念完,两侧的管弦乐起,丝竹之声如泣如诉,呜呜然,霍启等人很快堕入戏中,这出戏基调悲凉,三人又演绎得十分到位,闻者多有垂泪。
戏中高潮部分,但见老者登堂高坐,虽怒目而视座下不孝子,但杵着拐杖的手却颤颤巍巍,似乎心中怕极了自己宠爱的幺儿真做出那北上杀敌的事情来,他悲戚的唱到,
“古今人皆道,父母在,不远游,吾儿执拗,何苦定要北上哉?”
一旁阿姊闻父言,用手中锦帕揩拭眼角泪水,亦劝阻到,
“阿姊闻得北方地,慌凉凄苦人不居,犹记去年上元日,弟伴姊随如昼灯,哪堪今朝弃金陵,纵使携手去岁处,徒留长夜一孤灯。”
邹小公子闻得阿父阿姊劝阻,亦是泪满衣衫,他前行三步又却二步,最后扶住阿姊臂膀,脚下铃声因他这前后动作泠泠作响,配着长笛和埙哀婉的音调,缠绵的铃铛声竟也似有了无限凄凉,只听得少年唱到,
“阿姊莫伤心,我本男儿,当志在四方,当驰骋沙场,当征战西廊,不似兄长,负着族里的期望。”
少年声音清越凄婉却又字字铿锵,唱完这句复又泪眼婆娑望向堂上老父,见老父髭须皆白,不由得泪目,眼中雾霭迭生,靡靡而前,口中又唱道,
“老父广见识,心中明且知,外族多剽悍,弯刀常出鞘,行者尽褴褛,妇孺常嗷嗷,好男首坠车,好女泣涕涟,苍者何无辜,解民于倒悬。”
老父望着堂下幺儿泪眼朦胧,见他又抒怀心中大志,胸中亦大恸不已,可他作为人父如何忍心怀中娇儿远赴疆场,枉送性命,他回道,
“平土人脆弱,来者皆胡羌。我儿体孱弱,何苦充边疆。家中老父母,寸寸断肝肠。吾儿,来来来。”
少年依言前行,俯身委于老父膝上,老者双手抚着小儿鬓发,唱到,
“我儿美姿容,心似白玉壶,颦蹙含哀怨,何处不可怜,形销体还弱,当在金屋藏。”
小公子知道老父阿姊怜爱他,不忍他吃苦受累,更怕他在战场送命,一去不回,可他心中志向难改,心中想:“父姊皆怜我,不忍赴北疆,板荡平复日,衣锦好还乡。”
此后便是邹小公子悄悄收拾行囊,离家北上的情景,少年临行时不舍金陵城,悲歌由心起,字字皆拿捏得十分到位,只言片语间离别之情便满溢戏台。
洛青阳唱功虽不及伶人,但胜在声音清朗,感情充沛,举手投足之间似乎真的变成了金陵城中心忧天下的邹小公子,他心有壮志,百折不挠,听戏之人莫不被他感动,似也要燃起热血满腔,又看他不舍亲友,泪湿青衫,不禁亦为他黯然神伤,少年的一字一句竟都能如此的牵动人心。
李建听到此处没忍住竟红了眼圈,他悄悄用衣袖擦拭眼中的泪水,注意到身旁的霍将军目光炯炯的盯着戏台,竟是一错不错。面容深刻的男人此刻下颌微微抬起,英挺的鼻梁尤为吸引人的目光,放在桌上的右手食指指节不由自主的轻叩木桌,听那节奏恰好跟台上的丝竹声相应和。
相传本朝高祖姿容秀丽,虽有冠三军之勇,但没少因貌似好女的容颜和瘦削单薄的身形叫敌人奚落,也正因为如此,当高祖真正打下江山后,天下人莫不侧目惊叹。高祖不仅对后世的典章制度有开创之功,更是潜移默化的影响了本朝的审美,尤其是对男子的审美。
高祖之前,身材魁梧高大威猛的男人最受欢迎,但高祖之后容貌俊秀的男子却更受青睐,加之国祚日隆,文教兴起,武备渐松,儒林士人占去朝中多数席位,他们崇尚冠带风流,认为男儿当文质彬彬,当温良恭俭让,自然更加看中男子的风姿神采。
所以在当世人眼中,太子洛天成的长相当属一流,能叫天下闺阁趋之如骛,但李建却更喜欢长相精致的洛青阳,可无论如何,霍启这样的武将,人们更多的是关注对方的战场功夫,而鲜有人会去品评他们的相貌,但李建今日仔细看过霍启的长相后,心里也不得不默默赞叹一句,霍将军五官英挺,身姿魁伟,堪称玉山一般的人物。
被李建一直盯着的霍启似乎并没有发现对方对他的注视,一双锐利的眼眸只盯着戏台,直到戏曲唱完了,洛青阳下了场后,才淡淡开口,
“李公子可从霍某的脸上看出花儿来了?”
“啊?”正要收回视线的李建顿时大囧,一看戏台上,戏却已经唱完了,心里好不后悔,他只能呵呵陪笑道,
“今日的戏多是边关之作,将军风姿斐然,李某心中一时感慨,情难自禁,就没忍住对着将军多看了一会。”
他这不解释还好,越解释越黑,霍启闻言剑眉轻轻拧起,视线也终于从看台上抽离,转眼看了看他,李建身形一顿,脸上的笑容也有些僵,但霍启却什么也没说,起身走出了房间。
第45章
下了戏台后,洛青阳回到另备的房间更衣,外面霍启已经由侍女领着到了房门外,一旁守着的仆人拦住他,
“这位看官,这是阁内换装的地方,您不能进去。”
凌云阁里的伶人无论男女皆容貌秀美,一台戏唱下来,总有一些仰慕的人寻到后台想要同他们深些接触,守在门外的仆人已经见怪不怪,但今日这房内的人,总管可是千万交代着要仔细照看,所以即使霍启看上去身份非凡,他们依旧要伸手拦下对方。
里面换好衣裳的洛青阳正好自屏风后出来,他的一头青丝随意披散在两肩,只扯了根淡蓝色丝匆匆带将三千烦恼丝绑好,他对外面的人问道,
“外面可是霍将军?进来吧。”
既然洛青阳亲自吩咐了,守门的仆人自然推开门让霍启进去。
男人进来的时候,洛青阳正在穿靴,唱曲时他是光着脚的,这会儿下了台,自然要将鞋穿好,霍启只来得及看见一截雪白的脚腕儿。
“将军怎么来了,方才的戏将军听得还满意么?”
穿戴整齐的洛青阳见霍启进来了,就让他坐到桌子旁边,又为他斟了茶水,他对这里似乎熟悉得很,霍启淡淡饮了茶,方才开口道,
“世子的戏,唱得很好。”
听了男人的夸赞,洛青阳有些得意的笑,眉眼舒展开来,无意间瞥见的霍启只觉这笑恍如花开满室,晃人眼眸。
“唱戏的事没能提前告之将军,青阳以酒代茶向将军赔罪。”
霍启淡淡望着与自己相对而坐的洛青阳,少年已经换回了平日里穿的锦衣华服,脸上抹着点极薄的胭脂,鸦黑的发丝披散两肩,整个人明艳动人,颜色不输凌云阁里任何一个伶人,他手里举着茶杯,盈盈水眸望着自己。
霍启也举起茶杯,却不敢与少年的眸子相对,只淡淡看了一眼后便低垂眉眼,不敢叫他发现自己眼中翻涌的情绪。
“世子何需怀有歉意,能听到世子的戏,已是霍某之大幸。”
霍启放了茶杯,环顾四周,发现房内除了洛青阳再无其他伶人,便知这房间当是专配于洛青阳的,看来不仅少年熟悉凌云阁,凌云阁对他也十分熟悉。
“世子戏曲功夫很深,如天籁,余音绕梁,只不知这次特地将霍某叫来凌云阁听戏,可是有事要吩咐?”
这才是霍启专程来找洛青阳的原因,方才见洛青阳一心不想让李建跟着的模样,他便猜想洛青阳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单独同他讲。
其实洛青阳还真没有什么其他的想法,不过单纯想要约霍启出来听听戏,更想叫霍启听他唱的戏。私心里,洛青阳想叫霍启也知道,他不只是金马玉堂的公子哥,他能作曲,还能唱戏,至于不希望李建跟着,也只是希望有机会能跟霍启单独相处罢了。
但既然霍启这样问了,洛青阳心里一直还真有个想法,但他并没有直接说,而是迂回问到,
“将军回京已经三旬,开年后想必朝廷就有重任要委于将军。”
霍启虽不知他这般说是何意,但还是点点头,皇帝将他召回京却将他晾了足足三月,开年后必会对他有所安排,如果荆州战事平息,他极可能会被调往帝国其他边境地戍边,只是李存利在平凉的境况并不好,近日来匈奴屡有进犯,时不时南下叩边,可李存利领军不利,叫匈奴多次得手,西北地区失去了霍启,隐隐又有不稳的趋势,这一来霍启被调回平凉的可能性大大增加,可这一切与洛青阳又有何干系?
霍启静待洛青阳的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