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谢沧浪
然后他闭上眼,等着梦境醒来。
而与此同时的电影院,已经按捺不住躁动,小声地议论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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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并不是一个意料之外的发展。
早在预告片中,其实观众就知道,这部片子的名字《玩家》其实是指虚拟游戏世界中的玩家。这部片子也有两个世界。而两个世界由男主何淼的意识所联通。
主角何淼的确患上了罕见病症。
在他最后的三个月里,他可以通过梦境穿梭在游戏和现实之间。
他可以选择通关,也可以选择什么都不干地等死。前者如果成功,那么他就能成功地留在现实世界,但是游戏的难度很高。后者,在三个月之后,他就会被游戏世界回收,成为其中保留自主意识的NPC,而现实世界中的他,则会被傀儡所代替,不会被人察觉。好处是永生,坏处是永远活在虚拟世界。
当然,两者一旦选定了其一,就不可再更改。
而事实上,拥有这样选择机会的,并不止何淼一个人。
他看不到,但是电影院的观众看得到。
他们面前的大荧幕上,是密密麻麻的小窗,世界各地的绝症患者,不约而同地都收到了来自这款《归零》游戏的邀请。
这是一次世界规模的挑战,被选中的所有人,都有着独属于自己的玩家编号。
挑战次数不限,而通关的奖励,是现实世界的生命。
*
“怎么想的?”解夕朝问。
问这句话的时候,他和宣扬还在K市。
他惊讶于这个游戏世界和系统世界的异曲同工,要不是宣扬明显不是,他真要以为对方也曾经是系统的一份子。
宣扬顿了顿:“……之前获奖,不是有奖金吗。就去捐了点。”
“捐的那个募集。”他说,“其实我也不太懂,后来说是捐得比较多,然后病人想见我当面道谢,就去了一趟。”
他去的是重症区。
在那里,他见到了好几个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病人。他们的眼底,是对生的渴求的光。让他很受触动。
“但是很奇怪。”他继续说,“我也碰到过很多人,他们觉得他们的人生就是不幸的代名词,如果可以选择,他们更想留在一个可以永生的乌托邦。哪怕自己只是虚拟的一串代码也行。”
这是对生的不同理解。所以在电影里,他给了选择。
一边,是虚拟的、花团锦簇的永生。另一边,是地狱难度、几乎让人无法忍受的痛苦。
他甚至给了一个月的尝试期。
屏幕上,一边是宫殿、美食和能想象的所有自由和美好。
虚拟世界就是一个完整的世界,在这里,玩家们可以和本土NPC交朋友,可以到地图各地游玩,甚至可以在工作间隙上学读书。
而另一边,是人类根本无法抗衡的怪兽。
被撕咬、一次次死亡的疼痛和恐惧是真实的。成功看上去是漫长而没有尽头的。
一次次的尝试中,不少人作出了自己的选择。
那么,何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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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淼坐在早餐店里,对面是某个地下乐队的主唱樊星。
樊星是何淼的朋友。也算是唯一一个和他平起平坐,不算他小弟的人。
樊星这个人有点儿文青病。写的词伤春悲秋,说的话也伤春悲秋。他的梦想是在充满星星的夜空中在露天舞台上边唱着歌边浪漫地死去,何淼非常不给面子地告诉他:“如果当众死去的话脑袋会磕到地板上,而且你没法控制你倒的方向,这无论如何好像都挺不浪漫的,我建议你三思而后行。”
但这人嘴严,而且想法多。两人坐在早餐店一个叼包子,一个喝豆浆,何淼说:“星啊,我对你来说是什么样的存在?”
樊星说:“你的墓碑可以和我做邻居。”
何淼:“……”
“你能不能别整天死不死活不活的。”他无可奈何地说,“我……”
万一他真死了呢!
他翻了个白眼,竭力忍住,他说:“是这样的,我有个朋友。”
“你怎么了?”樊星头也没抬地问。
这没法问了。
何淼把包子吃干净,回到家,对着镜子发呆。镜子里的少年颓废、散漫,无所事事,初见病容。
这是一个三个月之后就要去见阎王的人。
他想。
他觉得很荒谬。扯了扯嘴角,镜子里的人露出了一个滑稽的笑。
*
何淼觉得他没什么好犹豫的。
他有一对死了一样的父母,没几个朋友,问题少年,不出意外的话,将来也会是社会的累赘。
这样的人,这个世界不需要他。还不如在游戏世界发光发热。他唯一舍不得的就是他的爷爷奶奶,为此他尝试了几次,但是真的,太难了。
他的确熟悉游戏机制。但是那建立在他不会真实受伤的基础上。
他成绩最好的一次是在尝试期的第十八天,他的进度条第一次读到了58%,小精灵佩服地告诉他,他是所有玩家里通关进度最快的,但这距离通关,也远远不够。
算了吧。他想。
听说游戏找的傀儡和真人没什么两样,而且应该比他更乖更听话。
他这种刺儿头,整天就会带着伤让他的爷爷奶奶伤心。还不如换一个人来代替他。
这样想着,连着两天,在入梦的夜里,他都没有再去尝试通关。
他在自己住宅的城堡里漫步,在集市上逛街。他遇到了很多热情的人,他们朴实善良。最令他惊讶的是,他甚至在这里遇到了现实世界的人。
他们有的是中国人,有的是外国人。他们的头上已经顶着NPC的标志。热情洋溢地跟他打招呼,然后跟他分享他们在这里的生活。
他们说这是一个世外桃源。
在这里,没有疾病,没有烦恼,没有混乱。
只有稍微有点重复但并不算枯燥的NPC任务,还有无忧无虑的生活。
他们说:“你会喜欢这的,宝贝。”
他们给何淼送了一篮子新鲜的水果。
而何淼睡醒,面对的依旧是斑驳的墙灰,还有外面萧寂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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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淼感觉到了来自自己身体的力不从心。
打架的时候他总是隐约感觉腹中有些疼痛。
他按了一下腰,咬着牙把身旁的人扯开,让他躲开了对面的板砖。
坚硬的砖擦过他的手臂,染着非主流杀马特发型的混混揪着他的衣领子把他往墙上撞,他反手揍了回去,使了巧劲把人按在地上。
他今天没受伤,劲瘦的腰腹上光滑而细腻,他按上自己疼痛的地方。第一次感觉到了死亡的来临。
第二天,他准时去了学校。
班主任见到他有些惊讶,也有些惊喜。
她欣慰地说:“就要像现在这样才好,你们年轻,日子还长着呢。”
他扯了扯嘴角,装乖:“谢谢老师。”
然后坐下来。
窗外的鸟叫了一声,他们不是数据,还是怕人。人一来,就以各种姿态扑棱棱地飞走了。
春天到了。
春天到了,做决定的日子也到了。
做选择的当天,他平常地吃完了爷爷奶奶给他做的早饭。平常地去上了学,平常地给小弟们撑了场面。日暮降临,他进入游戏,对着小精灵说:
“我选方案一。”
*
“我选方案一。”
这句话同时响起在每一家播放《玩家》的影院放映厅里。
几乎所有的场次里,都有人的脸上带着沉默和震惊。
同样震惊的,还有屏幕里的小精灵。
它第一次露出了呆滞之外的神色:“……玩家2937,你确定?”
这是一个任谁看,都有些令人意外的决定。
事实上,经过严谨的测算与分析,像何淼这样的人,才是最会选择留在游戏世界的人。
因为他们没有牵挂,没有不舍。
“我不是玩家2937。”何淼平静地纠正他的话,“我是何淼。”
屏幕外,解夕朝垂了眼,突然笑了笑。
荧幕上,眉眼温秀的的少年第一次露出漂亮得几乎称得上攻击性的样子,他还是那幅漫不经心的样子,说出的话却一字一句的清晰:“我不需要任何赝品来替代我,我就是我,我想活下去,活不了我就死在活下去的路上,我不后悔。”
【就算我真的回不去,这些时间我也算努力过了,我不后悔】
屏幕里的人按下了屏幕上的光标。
顷刻间,他脚下的鲜花大地变为虚无。取而代之的是黑暗的洞口。
游戏里的BOSS真实地显露在他的面前,露出血盆大口。
而解夕朝的面前仿佛又出现了当初的那块确认面板。
他突然闭上了眼,那些翻涌的恐惧和后怕第一次真切地涌上心头,只是这一次,它们不再是盘旋在心底的毒蛇。而变成了漫天飞舞的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