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丽的室内安静得可怕,绿桃貌似体贴的揉着公公的太阳穴,始终带笑打量肖大厨。

说也神奇,肖杲本来面色泛黄,嘴也乌青,但渐渐的,他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些气色,就连眼神都变得明亮了起来,更衬托得饱受长生盅折磨的桂公公无精打采。

肖杲深吸了口气,拱手报告:“师父留下的食谱果然没错,我感觉那股燥热沉重一扫而空。”

此时桂喜颇为不适,也顾不上那么许多了,他伸手:“快呈上来。”

肖杲赶忙在炉上保温的小锅中舀出清露奉上。

桂公公皱眉吩咐说:“现在就去把姓沈的小子宰了,他知道太多,活着我心里总是不安。”

肖杲愣住:“提前宰杀地羊,食材会不新鲜的。”

桂公公虽不舒服,却还是眼神冷酷的识破了他的心思:“放屁,之前你们不是提前杀的?你怕是不舍得吧?”

肖杲的确不想沈吉立刻死,更不满他对江之野莫名其妙的付出和迷恋,但这种心情全比不上继承地羊斋的荣华富贵重要,故而回答:“当然不是,我这就去办。”

桂喜这早就忍无可忍了,也顾不得面前的清露滚烫,拿起勺子颤抖地往嘴里猛送。

肖杲慢慢松了口气,擦掉脸上的冷汗他打起精神离开,准备继续回厨房料理一切。

等着房间安静下来,绿桃忽笑看桂公公:“现在汤甄不在了,公公当真想继续经营地羊斋吗?”

桂喜轻咳:“你怎么看?”

绿桃:“我瞧那肖师傅并不像汤甄一样死心眼,倒不如带着他回宫当个差,至于这里嘛,百无一用。”

桂喜:“其实有食谱就好,人也不用带走了,宫里的厨子并不比他们差,还更听话懂事。”

绿桃没想到老太监这么狠,点了点头,她眼波流转之际,桂喜却手一抖,直接摔落汤勺。

绿桃探身瞧他:“公公,你怎么了?”

鲜血顺着桂喜的鼻子直淌下来,他嘴唇颤抖,似乎想要说什么,可惜却连半个字都吐不出,转眼间,便砰地一声倒在了桌上。

绿桃慢慢扶过老头的手,摸向他的脉搏,然后直起身子自言自语:“呀, 就这么没了?”

天才汤甄留下的食谱句句属实,只不过那两个食客万万想不到,沈吉竟把饮食禁忌和调理身子的汤露材料掉了个包。

和桂喜一同突然断气的,还有刚走到厨房的肖杲,那些帮厨本还在任劳任怨的做着菜,见他暴毙,自然惊慌失措的跑到了院内。

可惜现在汤家人没了,尤娅没了,只剩下宫里来的变态客人还算有本事。

但就算地羊斋的人奴性再强,也不敢尝试倚仗陌生人,混乱之间,奴仆们竟然商量着把斋内值钱财物洗劫一空,准备离开戈壁逃命去。

而那些大内侍卫呢?桂喜已死,绿桃姑娘也不见了踪影,他们自然不会留在这继续卖命,想着回京城也要被问责,倒不如抢些东西,另谋出路。

故而一时间地羊斋里冲突不断,惊慌的叫喊,慌乱的脚步,充斥着原本就不大的院落,那些富贵的幻影啊……竟如此便消散了。

本被丢在地牢里的沈吉听到外面的动静,见看守率先逃跑,便利用软骨功摆脱了绳索,小心地窜了出去。

梦傀急道:“馆长怎么还没回来?他不会被阿丹给……”

沈吉并不担心,只笑了笑,便从个尸体上捡了把短刀,暗想道:“看样子桂喜也死了,这副本里除了馆长,已没有其他玩家,但是……还有尤娅。”

他想法刚冒出来,凶猛的狼嚎便自地羊斋四周响起。沈吉皱起眉头。

梦傀:“坏了,那女人来抄家了,她肯定不留活口。”

眼看故事已经走到了崩坏的终点,沈吉只觉得眼前所有的混乱都不过黄粱一梦,他眉头渐渐松了,嘴角又浮出笑来:“不留就不留吧,她和狼也不能留。”

*

却说在戈壁上潜伏已久的尤娅,用笛音驱使野狼冲进地羊斋内发起攻击,尽管那些侍卫和帮厨个个都携带兵器,但场面仍旧十分血腥恐怖。

她本身并不是一个善于格斗的好手,一直游走在房梁之上,只让野狼和那些恶徒们互相消耗。直至人丁渐少,而狼群又被吸引到厨房附近,才轻轻跃到地表,快步查看情况。

原来是青铜鼎炖煮的人骨,散发出非常浓郁的香味,那香味把野狼们都馋到了。

从前汤甄活着的时候,狼群也常被吸引,那些珍贵的食物怎么可能给畜生吃呢?但如今……

尤娅惨地笑了,她慢慢走到青铜鼎附近,戴上隔热手套,忽然发了疯似的,将那沉重的大鼎拼了命地推倒在地。滚烫的汤汁和恐怖的人骨哗啦一下,洒得到处都是,香气扑鼻。

野狼们根本顾不得被烫到,立刻蜂拥而上。狼吞虎咽的啃食了起来。尤娅气喘吁吁地站在原地,喘着喘着,眼泪便止不住的大滴涌出。

她有太多想发泄的事,却连个说话的人都没了,正精神恍惚之际,地羊斋内竟升起了滚滚浓烟,尤娅痛哭着茫然四顾,才发现不知是谁点燃了大火,那烈火自四周包围而来,连最后的活路都切断了。

*

江之野骑着骏马沿戈壁一路狂奔而归,待他赶到地羊斋附近时,已是夕阳西下。

不知烧了多久的大火仍有些余焰,狂风吹得焦灼之气四下蔓延,而原本富丽堂皇的地羊斋,已变得乌黑而潦草的废墟。

江之野翻身下马,正欲靠近时,身后忽传来呼唤。

“公子。”

江之野回首,见到了安然无恙的绿桃,她微笑:“可把你等回来了,这东西终究还是到了我们手里。”

说着,绿桃便从怀里拿出两张纸,那正是桂喜得到的长生盅食谱。

江之野伸手欲接,绿桃却收回胳膊:“公子,你答应我的事不会办不到吧?”

江之野挑眉:“不是已经办到了吗?现在桂喜已死。谁能知道回到京城的人不是他呢?”

绿桃立刻笑着扶上他的肩膀:“骗子,连老头都能装。”

与此同时,江之野一把将长生盅的食谱夺过,他想也没想,便把两页纸撕个粉碎,直接撒入风中。

绿桃惊呆,脸上从头装到尾的从容立刻不见,怒说:“你疯了吗?你知道这个东西值多少银子?死了这么多人,我们才拿到它——”。

这姑娘越说声音越小。因为江之野也并没有看着她,而是一直望着她身后的某个地方。

绿桃诧异回头,秀发被风吹得凌乱,她勾下恼人的发丝,终于看清站在附近的少年,竟是那个小哑巴沈吉。

沈吉显然是吃了一番苦的,身上又是血污,又是灰烬,但好在人依然无恙。他精致的小脸浮现出了种让绿桃感觉非常莫名的微笑,那是在这个吃人的世间,本不应该存在的幸福笑意。

<地羊斋 完>

第85章 东花市

剧终落幕, 大梦又醒。

干燥风沙带来的冷空气,让阳光的明度徒有其表,来自温暖南方的沈吉仍然很不适应这种能将皮肤撕裂的生凉。

他第一次清醒地穿越出副本, 努力深呼吸过几次, 终于在废墟中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子,而馆长很快也出现在院内, 微低下头走进矮小而残破的门框,朝沈吉露出微笑。

只要离开副本, 故事就应该结束了,可沈吉忘不了他把自己抱在腿上暧昧低语的样子, 又甜蜜又怅然的心情恍恍惚惚,轻问了句:“你还好吧?”

江之野靠近后, 自然而然地揽住他的肩膀:“我当然没事,但这个东西却有点麻烦。”

在进副本之前, 馆长并不会自然而然地如此亲昵, 可不知为什么, 沈吉瞬间便就适应了他的触碰, 终于顾得上回头观察心印。

只见个被氧化严重的青铜大鼎正可怜巴巴地立在废墟内, 其内还装着不知什么动物的破碎骨渣, 仿佛个意外流落荒野的古董一般无辜,却是沈吉在副本最后留了很多血才封印住的古老器物。

翘着青铜鼎的提及,沈吉心生不详:“慢着,我们不会要把这东西带回东花吧……”

江之野挑眉:“不然呢?”

沈吉开始发懵:“带回去后,不会是我自己把它摆进收容室吧?”

江之野笑:“别人也进不去啊。”

稳稳弱弱的沈吉顿时愣住:“……”

梦傀美滋滋:“别怕, 我可以帮你呀!”

沈吉哭笑不得了片刻, 忽然意识到件重要的事情,脸色微微一变, 立刻转身用力拉住江之野的手腕:“有个玩家很危险,不能让他随便跑掉!”

江之野心知肚明:“你是说许如知?”

沈吉用力点头:“我怀疑他在现实生活中本就是杀人犯,虽然这次没变成心印的傀儡,但若是继续凭借本心作案,受害者岂不越来越多?”

对现实中的麻烦,江之野向来是“公私”分明的,在他看来,帮忙处理心印多少算是完成沈聿青的托付,至于人类之间的纠纷,本就轮不到他来多加置喙,举个不恰当的比喻,跨越了物种的冲突,更应该如“物竞天择”理论那般受到尊重。

沈吉没察觉到这一层含义,仍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告诉秦凯也行,但这地方荒无人烟的,怕是跑掉就不好找了。”

江之野终究妥协,无声叹息:“等我。”

沈吉抬眸:“嗯?”

江之野扶了下他手上的白玉镯子:“不准乱动,在这里等我回来,最久两个小时。”

看来馆长是打算亲自追捕玩家了,有他出马,必定是手到擒来,沈吉顿时放心,赶忙用力点头。

江之野没办法地淡笑了下,转身便匆匆步入了过于明媚的戈壁阳光之中,很快不见踪影。

*

不得不承认,这次沈吉在地羊斋副本内被保护得很好,虽然中途遭尤娅捅了一刀,但比起之前的经历,还是轻松了许多,他只觉得有些疲倦,便趁势坐在青铜鼎旁边拿出手机休息。见没信号,又讪讪地把它收回了书包里,对着空气发起呆来。

“你不饿吗?”

阴凉诡秘的声音响在周身,瞬时间就连阳光都暗淡了几分,空气被未知的能量扰动,泛起了不易察觉的涟漪。

梦傀最先反应过来,骂道:“坏心印!快闭嘴!”

沈吉并不着急,平静抬眸:“我对食物的热情十分有限,你不用白费力气,既然被抓住了,就先琢磨琢磨‘牢里’的日子怎么过吧。”

青铜鼎发出讥笑之声。

沈吉蹙眉:“很有趣吗?”

“食物,只是其他欲望的折射。人类能通过食物记住很多事情,你也一样。”

“是吗?比如呢?”

“我想请你喝碗汤。”

沈吉被这话逗笑:“长生盅吗?你省省吧!”

心印非常从容:“不,只是碗普通的鸡汤罢了。你坐东花市798路公交到最后一站秀里,找家名叫阿慧石橄榄鸡的铺子,点那里最便宜的套餐即可,绝对不虚此行。”

沈吉本还惦念着副本里的那些怨种角色,忽听它把三次元的事说得如此具体,不由怔愣。

梦傀骂骂咧咧:“少搭理啦,没事找事。”

这回青铜鼎不再吭声,仿佛真变成了个很平凡的器物,沈吉困惑地托住下巴,对它若有所思。

恍惚之际,门外忽被渐落的太阳投下影子,他抬眸,而后惊讶:“阿丹?”

来者正是副本里狼狈的地羊阿丹,论相貌他并不出众,属于掉进人堆里便找不到的那种普通人,再换上朴素的现代装扮,更是不怎么起眼,很难引起提防之心。

沈吉心生警惕,缓缓站起身来:“原来你真有问题,怪不得馆长说要去戈壁上料理了你……我还以为,你只是个有阴谋的剧情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