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柯的凶狠并没吓住沈吉,老太婆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少年刹那间冷到了骨子里。

眼见自己已成案板上的鱼肉,唯有继续多加质问:“你们想杀了我?杀了我又有什么用呢?就因为我帮江鹤洗脱了嫌疑,这未免太小题大做了吧!”

夏柯哼了声:“当然不是,江鹤今早已经死了。”

沈吉立刻停住所有动作。

死了?江之野没能阻止他去复仇吗?是不是自己的举动干扰了他的选择?但刚才若是不离开家,也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大巫贤因夏柯多嘴,瞪了他一眼,夏柯立刻低头后退,老太婆这才舒缓了语气:“这事跟江家没有关系,我要的是齐欣然的东西,你这孩子真会胡搅蛮缠。”

沈吉从未遭受过这种事情,若说不怕,那是绝不可能的,恐惧让他心念微动,系统提示随之而来。

「检测到NPC合规行为分支」

「一,交证据保命」

「二,死不承认」

交给她,然后呢?他们既然已经下手,就绝对不会轻易放自己离开,沈吉当然极明白这一点,所以不可能答应,此刻他也并不最担心自己的死活:真正值得焦灼的,仍是仍埋在石头下的证据要怎么保全。

大巫贤仿佛已经看清了沈吉心里的小算盘,这老太婆径直吩咐:“让他清醒清醒。”

夏柯面无表情地听话照做,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了包刺青针。

沈吉紧张:“你们要干什么?”

夏柯显然是使用这东西的新手,抽出针的动作略显迟疑,而且他也不是要给沈吉刺青,而是在找他的穴位。沈吉感觉到对方的手在自己头上缓慢地游走,就像只不知何时会下嘴的毒虫,难免因此毛骨悚然。

没想转瞬间,一股直冲天灵盖的剧痛便汹涌袭来!

措不及防的折磨让沈吉顿时失去呼吸的能力,他狼狈地张着嘴,只发出了撕裂断续的气音。

大巫贤瞧着很满意:“比阿离学得好多了,继续。”

夏柯皱了皱眉,继续在沈吉身上摸索,片刻后,难以形容的酸麻从穴位处蔓延至全身,沈吉拼了命忍耐,难受到全身是汗,意志几近崩溃。

大巫贤淡笑:“在我这小屋子里,还没有不招的人,我倒要瞧瞧,比起那些所谓铁骨铮铮的硬汉,你这个臭小子是不是要强上几分。”

她讲话的功夫,夏柯默默地拔了针。

沈吉趁机气喘吁吁地侧头骂道:“老巫婆!我根本就不知道你们说的东西是什么!你放了我!你杀了我也没用,你干脆杀了我吧!”

听到这颠三倒四地胡言乱语,看来的确疼得不轻。

大巫贤疲倦地垂下眼皮:“让他说出来为止。”

那声音虚弱而又乏力,可怜得根本不像残害他人的恶徒。沈吉厌恶蹙眉,此刻却只能有苦说不出。

夏柯恭恭敬敬目送着大巫贤离开,关好门后,他才兴致聊赖地走回床边。

从始至终,这男人的注意力都不曾在沈吉的痛苦上,仿佛自己下手摆弄的不过是个无生命的木偶罢了。

*

日上三竿,而后光明逐渐式微。

白猫爬上榕骨树,凶巴巴地赶走了那些乌鸦,它找到处隐蔽的枝干疲倦蹲下,轻喘出口气来。

这一天白猫什么都没做,甚至没去管江鹤的尸体只把榕骨镇里里外外寻了个遍,但沈吉依然无影无踪。

平心而论,少年的角色只是个脆弱不堪的破局者,在故事中并不是顶顶重要的,现在愿意为他的性命费功夫的,无非是齐欣然招惹的两拨恶棍之一,至于抓他的目的,多半也和那证据不无关系。

道理白猫都懂,但它实在没有找见藏匿之所,此刻盲猜,大概率仍和骆家有关。

因为除了沈吉之外,仅在祭礼上露面一次的首骨也不知其踪,难保这两个宝贝没藏在同一个地方。

思及此处,白猫便踩着树干匆匆而下,再度直奔骆宅而去。

*

月色初落,华靡的房间鸦雀无声,就连呼吸都格外明显,骆离躺在床上,双目无神。

在这个角色的成长过程中,几乎从未对大黑天产生过一丝敬意,归根结底,当然是由于父母的悲剧所致。

当年事情的真相如何,如今已无从探究,但总有一点可以肯定:那便是所有因果都与大巫贤的贪婪脱不开关系,故而骆离不仅毫无信仰,对奶奶也绝无尊重。

镇民们都当他狐假虎威,只把他当成备受保护的异类,始终敬而远之。骆离始终孤独。

直至郑磊走进他的世界,才为这个既傲慢而又一无所有的少年,带来过短暂的幸福。

可如今……

祭礼之后,骆离只要闭上眼睛,就能想起郑磊被巨蛇缠住的画面。他因此体会到镇民对于大黑天的存在到底是怎样的感觉,但一切为时已晚。

意识在沉沦,可身体的疼痛却异常鲜明,反而阻止了睡意蔓延。躺过很久,骆离仍旧难以入眠,他几乎忘却了现实生活中等待着自己的一切,却反复对注定无望的榕骨镇未来浮想联翩。

忽然间,院里响起几声鸟叫,骆离瞬间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支着生痛的身体半坐起来,才分辨出那不是郑磊的信号,而是有人在故意模仿。

所以,是谁呢?谁能知道彼此秘密的联络方式?

骆离摔落床边,跌跌撞撞地走出门去。

守在外面的信徒立刻阻止:“少爷,你现在身体状况可不能乱跑啊。”

骆离拿奶奶没有办法,对这些帮凶可没半点好脸色,立刻骂道:“滚,再让我看到你,定叫你死无全尸!”

信徒当然不真怕他,但也不敢得罪,只好假模假样地恭敬退下,转身跑去大巫贤那边告状。

赶走了屋外多余的家伙,骆离才扶着墙走到后院,他皱眉环顾:“谁在装神弄鬼?”

很快,稚嫩的声音便自树后传了出来:“我……”

骆离有些惊讶:“郑容?”

失去哥哥的少女形容憔悴,那沁满眼泪的双眼简直红肿到了可怕的地步。

尽管很讨厌她,但意识模糊的骆离并没有产生警惕之心,毕竟他仍旧沉浸在痛苦的情绪中无法自拔。

郑容小心翼翼地靠近。

骆离依照本能骂道:“你来寻我干什么?当时连屁都不敢放,不会现在跑来指责我吧?”

郑容哽咽道:“是我太懦弱,对不起……”

骆离冷脸不答。

郑容又淌下大滴泪珠:“但……就算当时我反抗了,大巫贤也绝对不可能因为我这样一个毫无价值的人改变决定,毕竟连你都……”

这话倒是不假,中毒未愈的骆离满腔仇怨,头痛欲裂:“闭嘴。”

郑容观察:“你还好吗,你看起来像生病了……”

想必这姑娘并不知道昨夜的投毒事件,骆离也懒得多讲,只道:“我现在没心情和你啰嗦,以后别来烦我。”

话毕转身要走。

郑容含泪拦住他:“之前是我错了,我不该和镇长那些人混在一起搞小动作,他们全是魔鬼,我哥的死……不只怪大巫贤!”

骆离唾弃:“之前说什么你都不听,现在晚了。”

郑容继续哭泣:“对不起……但不能让我哥白死啊!”

骆离沉默。

郑容追问:“难道你就甘心如此吗?”

骆离又开口:“你想让我做什么?”

郑容无比认真:“成为巫贤,让他们血债血偿。”

提到这个话题,骆离更加烦躁:“我已经破坏了祭礼,自古以来都没有这样的罪人能够继承巫贤之位,就算我奶奶想要偏袒,我也没机会了,毕竟镇民反对的话,她是不会答应的,在她心里,没有什么比自己的威望更重要。”

郑容左右偷看,确认安全,才低下声音说:“如果她死了呢?如果她在没有选择继承人的情况下死掉,你便可以顺其自然掌控局面了,这才是你唯一的机会。”

骆离愣住。

在他的认知里,郑容只是一个任性、自私又软弱的小孩子,真没想到能够说出这种话来,而这话虽然残酷,倒也不是没有道理,倒不如……

【主线任务:面对郑容建议】

【细听意见】

【赶她离开】

半晌之后,骆离终于开口:“你找我,原来是要说这些……胆子真是大。”

郑容苦涩地笑:“反正我哥死了,我什么都没有了,也没什么值得在意的,今晚来是想告诉你……如果你决心改变现状,我一定会帮你的。”

骆离终于叹了口气,招招手示意她进屋详谈。

第29章 榕骨镇

在花园里密谋的两名玩家, 自认为行动隐秘,深信哪怕被信徒撞到见面的场景也不会败露对话的内容,完全想不到此刻的屋檐上, 正蹲着目光如炬的白猫。

瞧那郑容和骆离的行为举止, 便可知基本被同化了,之后最好的情况, 也不过是在故事中勉强活下来、在现实中成为首骨的傀儡,当真再没什么大用。

相反, 他们失去自我,会让副本变得更加危险, 毕竟这个在劝人为恶的故事世界里,本就没几个善良人设存在, 而每个恶人,都是麻烦的制造者。

由于仍未找到沈吉身在何处, 白猫少见地陷入不安, 它担心少年遭受惨无人道的折磨, 甚至失去生命。

虽然所有变故都能随着副本毁灭而恢复如初, 但所经历的记忆, 却永远不会消失。

一个死过的人和一个没死过的人, 其心性天壤之别,这便是侵入者的悲惨命运。他们虽千万次救自己于水火,但也会千万次铭记住那些水深火热的险象环生。

当真不想让纯洁的沈吉染上这种阴霾啊,思及此处,白猫不由生出主意:倒不如……

它没有再偷听两个年轻人的愚蠢计谋, 而是立即决意离开骆家, 打算结束这趟不再值得继续的冒险。

*

「骆离频道」

「观察者数量:3219」

「呀,令使大大玩不起啦!」

「可惜这心印了, 长势蛮不错的。」

「不要啊!我还想继续看沈吉吉呢!」

「我刚从他频道回来,怕是没那么容易结束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