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盖落地,发出刺耳噪音。

死者正是那个侍者,他的嘴巴里被塞了青色腰带,双目圆睁,似在诉说着无尽的委屈与愤怒。

如此恐怖的一幕逼着众人掩鼻侧目,不忍直视。穿着白裙的甜妹更是站起来叫嚷:“我只是朝他问了问路,这太可笑了!你们没有资格这么恐吓我!”

她身上的珠宝首饰都是真品,显然家境优渥,此刻不愿受气,难说是不是正常反应。

但易朝夕决心已定,不愿给任何人面子,立刻露出不悦的神色,用手轻敲了下桌子。只在瞬间,他身后的打手抬胳膊就是一发暗器!

银标精准地擦着白裙女的胳膊狠狠飞过,她在吃痛间惨叫一声跪倒在地,吓到浑身跟筛子似的抖个不停,大气都不敢再出。

沈吉甚少见这场面,身体不由自主地抖了下,好在他藏在桌下的冰凉双手立刻被一只温暖的大手覆住,而后安心轻握。江之野投来安慰的眼神,虽然只有刹那,沈吉还是平静了许多。

见没人再发出质疑,易朝夕这才整了整衣领,拿起筷子夹过片牛肚,慢条斯理地品尝了起来。

陈寒努力微笑:“易老板,您到底想怎么抓出那只黑鸽呢?这实在是太冤枉了,还求您给条生路。”

易朝夕看她:“我不是在一开始就说过了吗,我给你们安排了场特殊的赌局。”

小白脸很是不服:“靠运气来判断谁是谁非,这——”

易朝夕的表情相当自信:“细作,最擅长掩饰心性,而赌桌,则是最容易看出心性的地方。”

这人嗜赌成痴,早年间为此做过不少荒唐事,一身病也是因此落下的,估计在坐无人不知,所以也没谁敢多质疑这句话,场面一时死寂。

易朝夕又喝了口酒:“所谓生路,也是有的。我相信老天爷,这场赌局的赢家,可以走。”

七位遭强迫而来的宾客们,难免因这话面色发僵。

胳膊被暗器擦伤的甜妹不由哽咽着确认:“……那没赢的六个人,就都得死在这里吗?”

易朝夕大笑:“你以为做奸细的下场,只是死而已?”

他那笑声越是张狂,在场的人便越是笑不出来。

戏里戏外都有些混不吝的吴弥尔忍无可忍:“总之也没办法拒绝,那你们就别啰嗦了,怎么赌?”

易朝夕满意点头:“痛快!不如少佐公布下规则?”

始终在看戏的高桥三郎抬起手来勾了勾,他身后的和服美女会意微笑,用半生不熟的中国话道:“各位晚安,在下是高桥三郎的私人大夫,叫我羽纱便好。这第一轮赌局嘛,玩的就是投贼。”

投贼?就像剧本杀那样投出凶手?

沈吉又疑惑:这东瀛人也像易朝夕一样身体不好吗?带个大夫当代言人干什么?

吴弥尔则直接戳破对方意图:“想让我们互咬?”

羽纱仍旧笑容甜美:“其实各位的资料档案,我们已在乾坤会之前便充分确认了。这次,只是给你们个认识彼此的机会,在接下来的两个小时内,你们每人都可以各自选择两名怀疑对象,去他们的房间里搜查行李和个人档案,当然,也可以选择返回自己的房间,销毁自己的档案。”

……怕是没人会选择后者吧?那不摆明了是做贼心虚吗?沈吉暗自庆幸:幸好来前检查过包裹里的东西,至于档案更是作假周密,应当不会出什么纰漏。

羽纱继续道:“两个小时结束后,请各位回来这个房间,各自投出一名你们认为绝对清白的对象。如果选择正确,可得一枚筹码,这筹码之后自有妙用。”

她说完便从袖口拿出个刻着金银舫图案的金色筹码展示,又补充:“此外,还可以揭发你们认为曾与云楚军有过合作嫌疑的对象,每揭发对了一位,可再得一枚金币,多多益善。”

吴弥尔追问:“投对了就能过关吗,那投错了呢?”

羽纱眨了眨美丽的杏眼:“投错了要倒扣一枚。此外,今晚被投票数最多的嫌疑人,就必须得退出游戏了,所以还请认真选择,千万别让自己后悔哦。”

偷听了好半天的梦傀忽然发声:“这个副本充满了不可抗力,那心印十分小心,你先努力活下去再说。”

沈吉在脑海里应了声,他没胡思乱想,而是认真思索起到底该选谁才好。

易老板在羽纱说话之时,已经优雅地饱餐了顿,最后,他忽把象牙筷子扔到放着人头的血盘子上,发出先后两声恐怖的脆响。

羽纱乖乖低头,立刻后退回高桥三郎身后。

易老板问:“听懂了吗?”

没人响应,也没人否定。

易老板接过手帕擦拭嘴角:“那就开始吧。今晚实在是失礼至极,但也请理解我的苦衷,现在麻烦你们依次离开房间进行选择,自会有人引你们前去。”

听到这话,看起来并不冲动的陈寒竟然率先站了起来。她朝大家苦笑了下:“既来之则安之,我不想浪费活下去的机会,就让我先来打个样吧。”

高桥三郎终于出声,他的中文更是生疏:“慢着,为了避免你们不配合,羽纱,注射。”

羽纱微笑:“好的,少佐。”

紧接着,这个神秘的和服女人便从侍者手中接过个盛着冰的木盒,她拿出了几个冒着寒气的玻璃瓶,用西洋注射器抽取一针,解释道:“这药物对身体没有任何害处,但注入体内的一周中,必须每日再补上另外一支药,否则你们便会窒息而死。放心,只要老老实实地按照易老板的安排行动,解药我会准时带来的。”

这些器物在大梁并不常见,故而显得非常恐怖,本还淡定的陈寒顿时脸色难看。羽纱无视她的抗拒,款款走到其身边,二话不说便将药液推进了陈寒的血管。

完全不敢反抗的陈寒深吸了好几口气,此后才踩着绣花鞋,款款地离开了血腥与饭香交融的华美房间。

同为女性,那个身穿白裙的甜妹还在低声啜泣,毫无勇气面对现实。

她们两位到底谁是NPC?总不能都是吧?

沈吉悄悄琢磨。

接下来,江之野忽在沈吉手背上画了个箭头,指向吴弥尔,而后什么都没讲,便打过针也起身走了。

【主线任务:参与易老板的游戏】

【勇敢接受】

【坚决抵抗】

系统的提示就是催命符,沈吉同样不含糊,随即表态:“好吧,那我第三个。”

说完,他便卷起了丝绸袖口。

*

「观察者数量:2101」

「其实团结起来反而生机更大。」

「这心印喜欢勾引赌徒,赌徒讲什么团结?」

「人类是少有的赌性旺盛的生物。」

「归根结底是盼着不劳而获!」

*

走廊里仍旧布满了守卫,那被击伤的胖女人连同其血渍已经清理干净了,宴会厅的明快音乐和欢声笑语隐隐传来,回声诡谲。

走出门来的沈吉稍许环顾后,才将目光落在侍者递来的精致木盘上:那里面摆在七张画像,上面已写好了各自的姓名。由于江之野已暗示会去调查吴弥尔,沈吉自然略过了他们两人,看向其它——

花魁:陈寒。

富家甜妹:南笙。

小白脸侍郎:黄嘉。

大嗓门粗汉:常风生。

其实严格按逻辑来推断,找到清白的和有嫌疑的对象都不至于没用。关键是能够判断对方的黑白,同时了解到对方的问题所在。此外尽量保持低调,勿成众矢之的也很重要。总之这环节还真如纱羽所说,是个让赌客们尽量了解彼此的好机会。

沈吉稍许思考完毕,便先点了点常风生的画像:毕竟这人在吴弥尔的挑拨下,对自己和江之野产生了敌意,加之性格毛躁,很可能干出荒唐事来,完全不了解可不行。

侍者点头接受:“沈先生,还有呢?”

沈吉的手指在陈寒和南笙之间徘徊片刻,最后还是选中了更有城府的花魁姐姐。他需要分辨出这两位女性的身份,并且更乐意研究看起来便经历丰富的对象。

侍者温和鞠躬:“明白了,请随我来。”

*

庞然的金银舫路线复杂,怕是密道无数。尽管前往常风生卧房的距离并不算短,但竟一路上都没撞见半个宾客,属实离奇。

带路的侍者规规矩矩,他一直走到个木门前,停步后便伸手打开:“麻烦在半个时辰内出来,否则来不及调查第二个人。”

这句话明显不对,与其说是为了时间考虑,更应该说是为了避免赌客们接触彼此,如果没猜错的话,只有同一轮次选了同一人的赌客,才有彼此见面交流的机会。

为了印证让自己的想法,沈吉问:“最后投票,是单独投,还是大家在一起?”

侍者坦诚:“易老板不想你们互相影响,是单独。”

沈吉点了点头,这才勇敢地走进门去。

*

其实这房间多少有些出乎沈吉的预料,因为那常风生虽然如同个暴发户般没气质,但他身上的衣服和配饰都还算品质不低,没想却要住在整个金银舫最便宜的房间里。莫非是经济上有什么问题?

他观察过没怎么动过的房间,率先打开了桌上端端正正摆着的雕花木盒。其内是金银舫和东瀛人所提供的个人档案,清清楚楚地写着此人所有的人生轨迹。

「常风生,出身贫寒,目不识丁。在旧王朝统治时期曾因偷窃入狱,后在战乱中逃出生天,摇身一变成了军火贩子,倒卖兵器和马匹,因此发了些不义横财。」

沈吉正认真读着时,紧闭的房门再度打开了,竟然是第一个出发调查的陈寒。

这名久经风月的花魁看出沈吉的疑惑,主动笑着解释了句:“是我走到半截改变了主意,想来这里,所以才耽搁了些时间,沈公子不必多虑。”

沈吉放下手中文件:“我们认识吗?”

陈寒微笑:“只是我久仰大名罢了,没想堂堂沈家人,也会陷入到这种荒唐的困境当中,令尊大人若是知道易老板所作所为,定然会震怒吧?”

沈吉勉强笑了下。

陈寒靠近:“除非你本来就是个奸细!”

沈吉不动声色:“有功夫试探我,不如抓紧时间找线索,我猜易老板设下的局,应该没那么简单去解。”

陈寒这才踩着绣花鞋进到屋里,一边扇着扇子,一边垂下眼皮翻找起常风生的两个包裹。

沈吉再度翻开手中的文件。

在常风生的人生履历之后,是他生意伙伴的详细介绍,以及他在各大赌场中的巨额开销。

可以轻易见得,持续多年恶习的确将这男人的钱包掏了个一干二净,以至于去年年底,他老婆也终于带着孩子离开了,回到乡下娘家去住。看来又是个被赌博害的妻离子散的家伙。

沈吉一目十行,他没放过每个字句,终于在档案记载中发现端倪。

常风生的经商经历丰富,其中有三年时间,他反复与一名重要客户进行稳定的大额交易,那客户沈吉十分熟悉,正是云楚军的某位首领。

也就是说,常风生曾经为起义军提供了大量武器。这可是梁王朝不能容忍的行为!而且,不也正是易老板所说的嫌疑所在吗?

沈吉合上文件,一时间很难决定,要不要暴露自己非常了解云楚人员的能力,以换得这赌局的优势。

正沉思时,陈寒忽站在床边开口:“这家伙,到底是来干什么的?这些是做奸细的证据吗?”

沈吉赶忙走过去。

只见陈寒已将几个奇怪工具、匕首和金银舫地图依次搜出,十分规整地码在了面前,摇着扇子拧眉琢磨。

沈吉稍许分辨:“是来盗窃的,那些都是开锁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