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脉脉 第12章

作者:暮寒公子 标签: 武侠修仙 甜文 近代现代

  容雪淮失笑出声:“并没有那么夸张。虽然号称十万妖兽,其实大半都在六品以下,也没什么灵智,还是御风、卷雷它们压阵,在后面拼命驱赶,跑出个兽潮样的效果。更托了寒霜、凝雪的福,曲意应承,里应外合,才得了那样的结果。

  上官海棠当年没对此事多加过问,听到这里不免好奇:“凝雪、寒霜那两位,我记得是丹鹤吧。鹤族生性高傲单纯,它们自小就长在你这里,从哪儿学会的耍诈?”

  “我这儿的羽族年轻时几乎都飞出去过,直到玩够了再回来啊。”容雪淮摸了摸下巴:“不过要说耍诈这件事……我也分不清究竟是它们是被外面环境带坏了,还是因为我念《三十六计》给他们解闷的缘故。”

  上官海棠:“……你还念《三十六计》给它们解闷?”

  “事发有因嘛。它们当年也是受伤回来,夜晚疼的睡不着觉。我见了难免上心,手边恰有一本《三十六计》,正好给它们念念——何必这样看着我?你要是受了什么伤过来找我,我也肯给你读书啊。”

  海棠花君目瞪口呆的看了容雪淮好一阵,才感慨道:“你对这些妖兽的好,实在是没什么可说的。”

  容雪淮微微一笑:“我当年出了事后,几乎见人就反胃,这你是知道的。相比之下,我倒觉得这些妖兽好得多,心思直白易懂,你若待他们好,他们虽未必原样回馈,总不会私心算计……映日域是师门之地,我当年真以为它被妖族毁去,实在痛心不已,倒没料到会承它们的恩,能守住这尺寸之地。”

  “噗,百余山峰的尺寸之地。”

  上官海棠漫不经心的调侃了容雪淮一句,偏头去看他桌子上墨迹未干的一份书稿,刚刚读过几行就笑了起来:“雪淮,你这是写什么话本故事?”

  “《射雕英雄传》。”容雪淮心里对那武侠大家道一声惭愧:“以往在凡人茶楼里听的,我近来打算教温折识字,先预备些话本出来,也好鼓励他看。”

  “随便去买两本不就是了,你要差我跑个腿也行,何必要你亲手篆抄。”

  “坊间话本多是些公子小姐花前月下的情情爱爱,我拿给他看不太适合。何况他是个男孩子,我总不能用后宅故事打发他。”容雪淮洗净了手,就重新回到书桌前,提笔蘸墨,接着上一回打断的地方工工整整用台阁体默下去。

  上官海棠直直的看了他一会儿,颇为唏嘘的长叹道:“我刚才过去在窗外看了温折一眼。你调养他,喂得是玉桂银露蜜,焚的是九转盘漓香。若是我所料不错,你这是给他打好经脉底子,再过些时候就要教他功法,引他入大道了吧。”

  容雪淮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按理来说,我不应该说这种话。”上官海棠摇了摇头:“但雪淮,我到底要提醒你一句,温折毕竟是个半妖,你莫忘了昊风的前车之鉴。”

  持笔的手顿了顿,墨点在宣纸上晕开,毁了这一张刚刚写好的故事:“昊风和苏澜的事,唔……我是不是没有和你们讲过,我认为昊风在此事上也犯了很大的错?”

  容雪淮平静的抽走了被墨污染的宣纸,重新抹平一张新的:“我一生的确最恨背叛,但昊风和苏澜的开始就很有问题,苏澜日后的报复固然无情,却也算无可厚非。至于昊风现在对苏澜的那些手段……他若敢把这事现在我面前,我打他一顿也是轻的。”

  上官海棠定定的看着他,嘴唇翕动一下,最终还是把视线从容雪淮温和却坚定的面容上移开,将目光投过窗口散入远方连绵起伏的群山,并没有再说什么。

  将半妖作为玩物一事,以他的身份自然见过不少,有些寄卖会上更有调教得当的半妖奴隶公然贩卖。像是温折这类温软怯弱的半妖,无非只有两种玩法。

  一种自然是捧在手心千娇万宠、轻怜蜜爱。可谁若有这份金钱和心思,足够购买一只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半妖,在邀人怜惜娇宠上,温折实在不算一流。

  第二种便是在榻上纵意的玩弄蹂躏。温折的长相和气质无一不在邀请人来狠狠欺负,如果不是遇到容雪淮,他此时大概会被逼到痛苦和战栗的极致,好让人欣赏那张卑微哀求遍布泪水的脸吧。

  

第19章 烟火

  “于是西山一窟鬼各放一个,组起来是 ‘恭祝郭二姑娘多福多寿’十个大字。十字颜色各不相同,高悬半空,良久方散。*”

  容雪淮坐在温折床头,膝上摊开一本他自己从记忆里默出的书,念到此处他突然顿了顿:“书里这段……唔,温折,你看没看过烟火?”

  温折双眼亮晶晶的,带着些向往的憧憬:“没见过,但书里这样写,料想是很美的吧。”

  容雪淮奇道:“听梅阁年关时也不放焰火?”片刻后他自己反应过来:“是了,修仙门派不过凡间那些节——温折,你想看烟火吗?若是你想,我便可放给你看。”

  此时已是夜色密布,星罗齐天,的确正是放烟火的好时候。温折迟疑道:“可以吗?”

  容雪淮笑了笑:“放心,不会麻烦我。你穿好衣服,我带你去摘星楼顶。”

  他一边说着一边避了出去,温折从被窝中钻出来,很快就穿好外衣,兴冲冲的推开自己房门,双眼紧巴巴的盯着在门外等待的容雪淮:“花君。”

  “好利落。”容雪淮笑着逗了温折一句,随即道:“来,握住我的手。怕晕就闭上眼睛。”

  温折握住菡萏花君的手,面前就是自己倾慕之人的面孔,他不舍得闭上眼睛,于是天地景色和浓重的夜色就在他眼前翻搅成了一个漩涡,等下一刻,自己已经站在了摘星楼顶,依然牵着花君的手。

  摘星楼顶有专门设下桌椅,供人夜晚赏月之用。容雪淮领温折在藤椅上坐下,想了想,又取出了两个杯子并一壶果酒。

  他并没有立刻放烟花给温折看。那果酒被他倒了一杯推给温折:“这酒不烈,还甜丝丝的,你可以多喝一点。我猜你应该酒量不错,不过还是不要贪杯。”

  温折奇道:“我是有一些酒量,花君怎么知道?”

  容雪淮微微一笑:“我在听梅宴的时候,曾经给过你一杯酒要你暖身。那酒纯度可不算低,你饮了一杯还没有醉意,自然是有几分酒量的。”

  说完这句话,容雪淮停顿片刻,复道:“我当时不知道你的年纪,才把那酒贸然给你。你现在喝些酒是可以的,不过先不要沾那些烈酒。酩酊大醉看着潇洒,其实并不算什么好事。”

  似乎是想起了自己酒醉后的头痛回忆,菡萏花君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发觉温折一直窥觑这自己的神情,他登时笑道:“你这么听话,当然不会随便喝醉。果酒度数低,我不限着你,你自己用吧。”

  温折又仔细的看了看他,没有发觉什么异样才转过头去倒酒。容雪淮微笑着看温折把一杯果酒推到自己的手边,玉盏中淡紫的酒液轻微的摇晃,波动着杯中的一轮月亮。

  他上次狂饮时,好像也是这样一个满月的夜晚。

  容雪淮仰着头静静看着天空,只觉得依稀还是当年的星夜。

  但相伴的人和内心的感情,毕竟不是当初那样了。

  温折在一旁吃点心,容雪淮眼角扫过,也没有太在意。他心中微微惆怅,如此月色,他曾经多少次和后来把自己推入地狱的人共享过。

  要是时光能一直停留在过去,就能留住当年真挚的美好吧。

  他在来此世还不久、这具身体的年纪还小时,常会念着上辈子的旧事。那时他最爱在夜晚一个人赏月观星,看看那和上辈子相同,仿佛亘古不变的月亮。几岁孩子的身体受不得凉,每每就劳师兄抱他上来,再裹一层厚厚外衣……后来有次不经意睡熟了,亦被轻轻抱着回房。

  但这些记忆终究都过去了。好的和不好的,愉快的和残酷的,都过去了。

  但如果回想起更久远之前,想到上一世的事情……

  那是他此生再无法触及的世界,距离也许比他和这片星空更遥远。

  “花君?”温折试探性的叫了一声。

  容雪淮回过神来,勉强压下心底物是人非的苍凉之感,缓声道:“别急,我不逗你,这就放烟花给你看。”

  “不是。”温折轻轻摇了摇头,有些为难的嗫嚅道:“我只是看花君好像有些难过……”

  话刚刚说出口温折就有些后悔。就是七八岁的孩子也知道不该当面给大人没脸,他这样的出身自然知道不能随便点破上位之人的情绪。

  但那个人是菡萏花君,温折看着他,就情不自禁的说出心里想的话,更何况他隐隐还有个念头:即使花君因此对他发怒也没关系,他只是不想看到花君这么难过。

  容雪淮当然不会对他发怒。他只是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看了温折一会儿,长久的凝视着温折清透的双眸,把对方目光中的情切在意都一览无余。

  过了片刻,仿佛被什么打动,容雪淮用一种比平时更柔软的语调轻轻道:“温折,你如果愿意,就坐过来一些,离我近一点。”

  温折求之不得,怎么会不愿意。他挪着椅子搬到容雪淮跟前坐下,半侧着头关怀的盯着菡萏花君,眼中的心疼明晃晃的,掩也掩不住。

  容雪淮视线一偏,就正撞上了那真挚而担忧的目光。那目光澄清纯澈,除了最明白浅显的关切之外,再无其他。此时容雪淮心思本来就比平日黯沉,见了这样的一双眼睛,竟然有种不想压抑克制的冲动。

  “你年纪还小,又对我有情意,我其实不该这么引诱你。”容雪淮轻轻道:“所以你如果厌烦这样,不要怕,直接把我推开,打我也可以。”

  温折听菡萏花君这样说,本来以为他要在露天下对他做那种事。

  但是没有,容雪淮只是握住他的手,用轻轻的力道把他带进自己的怀里,柔和地拥住他。这怀抱和他本人一样,温暖、安宁、又静谧。

  微风拂过,时光仿佛定格此刻。

  温折倚在花君怀里,鼻尖能嗅到对方身上辛凉清透的芙蓉香气,面庞紧紧贴着对方的胸膛,肌肤贴合之处,无不传来温暖的温度,不由希望时间慢一点、再慢一点。

  过了一会儿,容雪淮揽在温折肩背上的手轻抚了温折的头发一下,他神态此时已经自若如常,仿佛刚刚脸上一闪而逝的脆弱神情只是温折的一场错觉:“起来吧,我放烟花给你看。”

  温折慢慢从他怀里挺起身体,夜晚风凉,离开了容雪淮温暖的拥抱,他一时难免打了个寒战。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身上就被盖上了一件薄衣。

  “你想看什么?”容雪淮弹了弹自己的指尖,上面就迸发出几点柔和的星火:“想看什么都可以。”

  菡萏花君给的范围太广太大,温折一时拿不定主意。容雪淮见他犹豫不决的样子,只是微微一笑。

  下一刻,就有流光从他指尖飞出,璀璨的光芒在天空中炸开,赫然是一幅如画的山水。这山水越拉越近,移步换景,仿佛人突然俯下身去观察一样:水面逐渐放大,可看清清澈河水里一尾朱红的游鱼;俄顷又仿佛人抬起头来,登到山峰上,把视线和缭绕的云雾并齐。

  “既然你选不出,那便先看看我曾见过的风景吧。”

  “这是留云山。山中有一处孤仞,上面栖着一对碧落鹏侣。我曾为寻一味灵药和它们聊了聊天……后来?后来它们就随我回了映日域,那天掉到你院子里的点墨,就是它们的孩子。”

  “此处是碧落泉。取自‘上穷碧落下黄泉’之意……常年百花盛开,四季如春,偶尔薄雾氤氲,泉水能炼成上品辟谷丹,也就被人戏称做‘有情饮水饱’。”

  “它叫溪花涧……”

  一场一场的美景荟萃,看的温折目不暇接,连呼吸都轻的小心翼翼。烟花放到终了,容雪淮指尖弹出一点白光,夜空上就升起了一只摇着六条尾巴,轻巧跳跃的雪色狐狸。

  调皮的小狐狸和雄浑壮阔的沙漠孤阳一同寂灭落幕,容雪淮收回手,对着心神犹然沉浸在那场烟花中的温折微微一笑:“还喜欢吗?”

  温折从幼时就生在听梅阁里,充其量是只坐井观天的小狐狸,哪里能想得到外面世界的如斯瑰丽。他被这场盛景震撼的几乎失去语言能力,只能怔怔的点点头,又点点头。

  “喜欢就好。”容雪淮站起身,把温折身上滑落了半幅的衣服拉起,严严实实的裹住了他:“这些风景,你总会见到的。过些时候我带你出去玩一玩,再过些时候,有些地方你就能自己去看了。唔……书阁里有些游记册子,你若有兴趣,明天我就拿给你。”

  “去那些地方……我可以吗?”

  “你是自由的,温折。你会有出游的自由,也会有停驻的权利。现在你可能不太明白……总有一天,你走过万水千山之后,仍然选择回到映日域来,不是因为你比我卑微,也不是因为我命令你,只因为这里是你的家,是你永远可以依赖之地。”

作者有话要说:  *引自金庸作品《神雕侠侣》

第20章 离别

  那个晚上以后,温折又恢复了稳定的作息。

  因为他的身体还没有调养妥当,上午的练剑时间被取消,改为识字习书。

  初学的时候,花君就站在在他身后,胸膛紧贴着他的后背,从心口传来源源不断的热度。容雪淮的手亦包握着他的手,一笔一划带着他在宣纸上落下一个‘永’字;更有对方温柔又带着磁性的声线,随着落笔的手一同响起:“起笔如巨石崩崩然也,谓侧,故继若勒马之用缰,名勒……”

  花君教导他时微微低头,口中的热气就都呵在温折头顶的两只狐耳上,带来一种奇异而酥痒的感受,从耳朵尖一直传递到腰眼,温折只有悄悄咬紧牙关才能勉强站住。

  所幸后来容雪淮指导温折写了几个字后便不再这样亲密的教导,温折说不上自己是为不必再分心松一口气更多,还是失望遗憾依然想倚在花君怀里更多。

  上午的学习也并非乏味枯燥,每过三四刻,花君就会让温折站在窗口眺望远处,歇歇眼睛,偶尔讲上一两个笑话。

  自从妖族血脉觉醒,温折似乎也有了些过目不忘的天赋,学习进程更是突飞猛进一日千里,容雪淮对此颇为惊喜,又道劳逸结合,下午的休息对他放的更开。通常吃过午饭后,就是三五糕点一壶花茶,或是葡萄藤架或是碧玉花下,温折可以静静的听花君给他讲一个又一个异国风情的童话。

  “没有童话的人生是不完整的。”容雪淮一边咬一口桃花糕一边笑道:“其实这些故事应该睡前讲给你听才是,怎么?”他看温折为难的眼皮垂下,唇角抿起,仿佛有点委屈的表情,只得无奈的摇了摇头:“睡前偏爱听江湖故事,要我说什么好呢?”

  到了最后,容雪淮依然要在晚上念那本《倚天屠龙记》。

  他们似乎又回到了温折血脉觉醒前那段日子,交流平和又常有说笑。一个人行教导之名却并不严厉,一个人微末弱小却不必卑躬屈膝。

  只可惜这样的日子并没有过上很久,半个月后,海棠花君给红莲君传书,血炼宗一事非要劳烦他不可,容雪淮要离开映日域了。

  走之前他给温折布置了作业。

  “照理来说,我要出门一个多月,你在这期间要做的功课应该和平时是一样的。”容雪淮轻点着温折平时用来习字的字帖:“不过在假期还要求你兢兢业业一往如常未免太不人道了。所以不妨让你放松一番。”

  温折立刻表态道:“不必这样,花君,尽管留和平时一样的课业就好,我都可以照常完成的。”

  “好觉悟。”容雪淮笑着赞了一句:“只是不用了,要知道,假期前一个晚上哭着补作业才是人间常态和乐趣所在啊。”

  他笑眯眯的合上了手中的书册:“字帖一类的作业我便不留了,你想起来时写几张就好。我走以后,你必须保证每日有一个半时辰的阅读,藏书楼里的书目你可尽选。若是想下山去玩,书架上左起第一格有些灵石,还有块牌子。你把那牌子佩上,一般人不敢难为你,若有人不长眼,它的威力也足够护主。”

  交代过这些,容雪淮又絮絮关照了些生活饮食上的琐节,待把事情都安排明白了,他便取出斗笠扣在头上,留下一句“假期快乐。”,就踏上碧落鹏的后背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