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苍迹
杜子腾毕竟神志坚韧,初时那惊艳的印象很快退却,他凝神定睛一看,便发现,说是银龙或许并不恰当,应该是银蛟,头顶那隐隐鼓起的两个包……也许是要化成龙?
也许是已经摆脱了这银蛟清辉带来的影响,杜子腾的目光十分冷静缜密,没有带上半分多余的感性色彩。
可他目光中的古怪不但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甚。
这只银蛟巨大的头颅安静地平铺在地面上,散发着微微清辉,几乎可以想像当它渊跃破空之时该是何等美丽震撼。
可杜子腾的神识扫过,它却依旧那般宁静安详,没有半点反应……显然,这只是一具尸身,甚至从这具尸身上残留的痕迹来看,时间已经算不得短了。
这只银蛟分明早就已经死去多时,杜子腾的目光扫过一旁的路游与张胖子,这二人修为低微、神魂不固,目光中依旧满是痴迷地看着这具尸体,杜子腾心中暗暗震骇,竟然死去了这么久的尸身都还残存着如此巨大的神魂影响。
王七眼中却是另一种神色,这具银蛟也许他已经十分熟悉,熟悉到了早不会被清辉所慑,他神志十分清明,可目光中的感情却是做得不半点假,他看着银蛟不似在看一具妖族尸身,倒似在看着一位朋友,一个亲人,十分眷恋不舍。
这是第一次,杜子腾发现这位王七公子这么有人味儿。
他心中暗暗纳罕,这只银蛟故去的年岁应该大于王七的年纪,为什么王七却对一具尸身有这样浓厚的依恋之情?
而杜子腾的目光重新回到这具蛟身上,如果王七所谓的真正妖灵指的是它,那么,确实与它相比,那些库房中的材料都成了土灰瓦砾,不值一提。
王七转过头来,看到杜子腾的眼神,气道:“不许打它的主意!”
杜子腾看着这生气的王七公子,先是惊讶地挑了挑眉,然后笑道:“七公子你是越来越活泼了呢。”
二人这一番谈话将路游二人惊醒过来,他二人兀自不明白自己方才是被那银蛟残存的妖力所慑,还道是这银蛟太过漂亮所致,都有些讪讪的。
王七却是面色不愉,指着一旁漆黑地面上的十数几个盒子道:“你可自行挑选一件算作交易。”
杜子腾神识一扫,这十数个盒子也并不简单,竟然也都是妖灵器,这自然难不倒杜子腾,他虽然叫不出这几个妖灵器的材料,却能很快弄明白其中原理,至少神识绕开这妖灵器的防护窥探一番是绝不费力的。
杜子腾一一“看”过去,第一个盒子中是一片羽毛,洁白如雪,温润如玉,极其不凡;第二个盒子中竟然是一枚石蛋,看着平平无奇,杜子腾一时也没办法判断一二,但是,在他神识扫过之时,竟没有办法看穿这平平无奇的石头底下,只这一点已是极其不凡;第三个盒子中是一滴露水,晶莹剔透……
这十数个盒子中的东西显然是王氏历年珍藏中最为珍贵之物,秘密地藏在这样隐秘的地方,每一个也极其不俗。
但有那银蛟珠玉在前,便也显不出这些珍物的宝贵了。
杜子腾手中捏着小木棍,脑海中思绪飞快转动着,他总觉得那只银蛟身上还有什么东西是他方才忽略了的,这银光只觉得似曾相识……
然后杜子腾面上一动,手中捏着小木棒,不动声色间,神识竟然再次扫向那只银蛟,只是这一次,他的神识不只集中在这只蛟头上,更如水一般,密密渗入银蛟身后的墙壁、身下的地面……
而一旁原本站着的王七突然间身体一晃,随即面色一变:“住手!”
可神识渗透何等迅捷,王七此时说什么都已经太迟,杜子腾的神识就像水过沙面一片,很快就已经沉了进去。
再然后,一个截然不同的影像呈现在他面前:这只银蛟犹如生前一般,每一片鳞片都如一轮明月,皎洁明润,整具身体更犹如水晶一般剔透,它的身形悬浮在半空,似在沉眠,又似有什么不断自它身上流逝。
而杜子腾神识一缩,竟赫然看到整个王氏的屋舍竟然像一颗剔透的珠子一般被这银蛟捏在左爪之中。
在杜子腾的神识观摩之下,整个王氏屋舍浑然一体的妖灵器结构再如何繁复精密也没有了任何秘密可言,这王氏的屋舍竟然与这银蛟身躯浑然一体,二者之间,似乎还有什么极其微妙的契机相连。
杜子腾的神识飞快延着这契机奔走,无数繁复的通道在神识中闪现,杜子腾犹如穿过一重又一重迷宫隧道,飞快地解谜寻找着正确的路径,可到了最后,这出口竟赫然指向了他身旁的王七!
杜子腾大吃一惊,神识再次回到银蛟身上,竟然震惊地发现那银蛟口中还衔着什么东西,他明明没有在地面上那蛟身上看到,为什么这神识中的银蛟投影中却清晰地映了出来?
杜子腾向来敢于大胆求证,他亦是毫不犹豫地神识直奔蛟口。
而此时的王七已经满头大汗、摇摇欲坠,他几乎是指着杜子腾惊恐地嘶声道:“快、快、快停下!”
杜子腾的神识却已经和那银蛟口中所含的东西撞在一处,杜子腾只觉得脑海中轰隆一声巨响,然后一只硕大无比的银色竖瞳与他直直对面,竟是带着无尽森然的冷厉杀机!
第281章 诡界
那是一只冰冷无比的竖瞳,绝非人类,森寒冰冷的杀机令方才那些宁静银辉都犹如假面一般,彻底粉碎。
不知何时,杜子腾发现自己整具身体已经被投映到了这个虚影的世界中,与那只巨大的银色竖瞳相比,他的身形微渺如蚂蚁般,随时可能被那浩大的杀机吞没。
杜子腾捏着小木棍的手背上青筋暴起,他知道自己已然一头撞入了对方的陷阱中,极难逃脱。
可是方才那一番在这银龙虚影内的神识奔走并非无益,至少,他对对方不是全然一无所知。
到得现在,杜子腾真正明白了妖与人的不同。
如果一定要说,路游这样的、甚至是这太原城边妖圈上那些遇到修士便如惊弓之鸟一般四散奔逃的,确实不配称妖。
杜子腾曾经见过那些残存在所谓的妖灵材料、甚至是路游这样的活着的小妖体内的妖灵结构,然而,与这只银蛟相比,便犹如萤火与皓月争辉,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朗声道:“前辈,我并非有意冒犯。”
那只银色竖瞳却没有半点松动,依旧牢牢紧盯着他,听到他说话的声音,杀机更是森严了一些。
杜子腾心中一沉,知道这是无法善了了。
他捏紧小木棒,丹田中金丹蓦然运转,既然要动手,那出手便是雷霆一击!
随着那凌厉雄浑的音乐咆哮起来,这整个虚影竟然开始隐隐晃动起来,杜子腾手中小木棒凌空绘出一个虚虚的符纹来。
然而,杜子腾耳畔听得一声愤怒的咆哮,他抬起头来,却看到那只银色竖瞳惊恐地看着他凌空绘制的符纹人,似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惧怕的东西一般,银色竖瞳竟是紧紧缩成一线,再然后,那银色竖瞳竟是毫不犹豫狠狠向杜子腾冲来!
杜子腾根本没有想到,他才将将出手,对方竟然就是这副同归于尽的架式!
任是杜子腾再怎么符箓逆天,也只来得及给自己凌空绘了一道护身符,可那银色竖瞳竟是无视这道符箓,当头而下。
杜子腾最后的印象只觉得眼前蓦然一阵弥漫的紫光和耳边一声清脆的女孩呵斥:“尔敢!”
再然后,他神识竟是被那银瞳狠狠冲击之下完全昏厥过去。
等杜子腾再睁眼之时,他还有些茫然,耳边只有沙沙的风声,他脑海中蓦然掠起那只银色竖瞳,惊得一下子跳起来,却见茫茫草海,绿野一片,哪里还有什么虚影空间。
杜子腾心中却更是一片惊涛骇浪,他站的这个地方与那太原城边的妖圈十分相似,可他方才明明在王氏的库房之中!
杜子腾沉着脸,神识一次次扫视己身,却觉察不出半点异样,可随即,杜子腾脸色大变!
小木棒竟然不见了!
这简直是从未有过的事情,小木棒可是他的本命法器,怎么可能遗失?!
杜子腾不信邪地一次又一次召唤感应,可都如石沉大海一般,没有半点回应。
本命法器,心神相连,休戚与共。
如果真的是小木棒出了什么事,他绝不可能好端端地立在这里。
可如果小木棒无事,那是他的本命法器,他拥有至高无上的统御之权,怎么可能感应不到?
想到这里,杜子腾反而平静下来,这种异常就是最大的破绽!
杜子腾不知又想到了什么,竟然飞速地开始在这妖圈中游走起来,但他不过刚刚迈出几步,突然一阵疾风自身后传来,杜子腾浑身寒毛倒立,下意识地一个侧倒翻滚。
待他爬起来时,全身的鸡皮疙瘩已经全部抖了出来,那是一只双目赤红的巨大兔子,血色眼睛中盯着他,满是盯着猎物的专注与血腥。
杜子腾此时满头冷汗,小木棒不在手中,这百城界中没有符纸,他便没能存下什么符纸,那些收集下来的妖灵材料多半用来做了研究,而方才在王氏库房中得到的材料根本来不及处理。
作为一个符修,此时竟是他最虚弱的时刻!
杜子腾露出一个苦笑,他万万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竟然会被一只兔子逼到极限!
可那只兔子仿佛有着灵智一般,好似知道杜子腾这苦笑中的无奈窘迫,三瓣嘴巴一咧露出两枚森冷的长牙,竟似是嘲讽一般,杜子腾看到更是觉得十分惊悚诡异,不待他反应,那只兔子周身青光一盈竟是夹着一道清风般狠狠向他再次扑来!
杜子腾手中摸出一件用妖灵材料制成的妖灵器,夹着一道火球朝那兔子狠狠一掷,这兔子三瓣嘴巴一扯,似是嘲讽更甚,然后那两枚长牙一呲,竟是咔嚓一声,将那妖灵器咬得粉碎!
而这只兔子来势却半点也不曾减速,杜子腾这次退避不及,左肩一阵火辣,他翻滚起来一看,他身上这件防护的法衣竟是被生生撕开,左肩上一道鲜血淋漓的长口子。
杜子腾顺着这口子向上摸去,摸到自己急促跃动的颈侧动脉边上的濡湿,眼神一变,刚刚他只要晚一点点,恐怕今日就要被这只兔子咬开喉咙了!
没有符笔,他杜子腾便连一只兔子都可以欺到头上来?!
这一刻,不知为何,杜子腾想起的是那个在仙缘镇下一日日担着禾禾草、一步一挪动的瘦弱自己,因为没有力量,那样柔弱、任人宰割。
杜子腾漆黑的眼珠一转,错也不错地盯着那只兀自不满足地舔食嘴边鲜血的兔子,这只兔子蓦然浑身兔毛一炸!
它不知道为什么,眼前这只闻起来十分甜美软弱的猎物怎么会突然有这样凶猛的眼神,看起来突然竟似它的那些天敌,令它有些胆寒。
然而,不待它踌躇着是否避开,杜子腾已经猛然间脚步一冲反身欺了上去!
而这只兔子亦是发出刺耳的一声,青光犹如利刃般朝杜子腾飞了过去!
此时抬眼看去,晴空蔚蓝如洗,原野翠碧如波,如诗如画。
可这碧空绿野之上,却是一场没有半点花巧的性命相搏。
此时的杜子腾已经抛却了他自进入修真界以来学习的所有技巧,这只兔子身形奇大,力量极强,奔跑如风,那锋利牙齿更是锐不可当,连杜子腾那身防护的法衣都能轻易撕裂,更何况他的身躯。
可杜子腾此时就象忘记了这一点一般,竟是在和这只兔子贴身肉搏,最后他自侧面死死扼住兔子的脖颈,这兔子锋利长牙不断在他手臂上撕扯出一道又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杜子腾却像变了一个人一般,鲜血犹如小溪般顺着他的手臂流淌下来,将这只兔子的毛发都浸成可怖的鲜红色,但他冰冷双目中,竟似感觉不到自己的疼痛般,不见丝毫波动,双臂更是不曾有半点松动。
这只兔子开始时还拼命蹬腿,踢出一道又一道青色风刃,但杜子腾具是冷静地一一侧身闪过,手上灵力更是紧紧扼着,没有半点松动。
渐渐地,那兔子的力量越来越弱,风刃亦越来越没有力量,那双殷红眼珠慢慢失去了神采。
感觉到那脖颈处涌动的妖力渐渐衰弱、最后消失,杜子腾才放开了手,站了起来。
此时,浑身鲜血淋漓的杜子腾心中此时已经无比肯定:这个世界恐怕并非百城界,至少不是那个他将将待过的百城界。
原野茫茫,风吹过他的身上,杜子腾只觉得周身的力量与灵力都有些空虚。杜子腾丹田运转,更是不愉快地发现,这里的空气中充斥着浓浓的一种陌生力量,虽然不像魔气那样直接排斥灵力,可也将灵力压迫得十分稀疏,要吸收灵力竟然变得十分的困难缓慢。
杜子腾的神识之中,周遭传来一阵躁动。
杜子腾眼神阴沉,这个世界,却是个会要人命的世界。
然后杜子腾蹲下身来,竟是毫不犹豫徒手顺着方才以灵力扼断的妖脉将这只兔子血淋淋地撕开:扒皮、开膛破肚。
这一刻,被方才迫在眉睫的死亡激发出血性的杜子腾动作利落、从容不迫,他从来没有在妖圈上参与狩猎,但举动中却没有半点迟疑,他甚至还从这只兔子的脑浆中摸出了一枚小小的青色丹核。
杜子腾并不迟疑地将这些东西收拾好,然后自这兔子皮毛上割下血淋淋的一块,右手竟是全不犹豫地狠狠插入自己左臂上方才被兔子咬出的伤口中,然后,就着自己的鲜血,在这张血迹淋漓的兔皮上画了起来。
浓重的血腥气中,光芒一闪,杜子腾将这张血淋淋的皮毛直接收到了怀中。
然后他手中不停,再次蘸着自己的鲜血,凌空绘阵,那枚青色丹核被他激到半空,阵法一合,那青色丹核便犹如一枚青色火种般燃烧起来。
杜子腾手上不停,潦草却结实地将身上伤口扎上,不令鲜血渗出。下一瞬间,杜子腾捏着那枚丹核,在青光大作中,身形如风,已经是消失在原地。
不一会儿,原野上响起长长的嗥叫、彼此响应着,不过眨眼间就奔到了杜子腾与兔子交手之处,几只皮毛灰棕的巨狼嗅着满地的血腥,却满地打转,似是不知道那收拾了此地那只老兔妖的家伙到底逃向了何处。
如果有人在此,定会看到这几只巨狼棕色眼眸中竟如人一般闪过浓重的狐疑色彩,甚至在低低的嗥叫中彼此交换了信息,犹如交谈一般,令人毛骨悚然。
而杜子腾此时飞速地在这原野上行动起来,这枚丹核被他强行激发,支撑不了多久,他已经听到了不远处的响动,如果不是怀中那道匿气符画得及时,他恐怕早就被发现了行踪,可是光这样依旧不够,他必须得快!
在天际一道庞大的黑影出现之时,杜子腾终于找到了,那是一处看起来有几分眼熟的散落石块,头顶那巨大的黑影遮蔽了日光,令地面起了一阵恐怖的罡风,割裂得无数草叶翻飞,威势十分骇人。
杜子腾根本没有时间细想,看到那几块巨石,下意识地朝那里奔去,几个转身,果然在这几块石头之后,找到一处隐蔽至极的、藏在后面的洞穴,杜子腾飞速地跃了过去,藏身其间。
然后,他就从石缝与草叶的缝隙间看到一只翅羽流金的金鹏大鸟自天际划过,天际的阳光都仿佛被遮蔽了很久很久,连远处那嗥声亦渐渐远去。
待到太阳重新露出之时,杜子腾本如擂鼓的心跳才渐渐停歇。
他小心翼翼地起身顺着这洞穴往里面走,越走他越是肯定,这洞穴的模样与他在妖圈被路游收留时停留的洞穴几乎一模一样,连走了多少步、转过的几重弯亦是那么的相似,杜子腾的脸色越来越差,甚至鼻端那只兔子的腥燥气味他都浑如不觉一般,只一味向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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