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苍迹
杜子腾后颈的汗毛尽皆倒立,就在此时,那被杜子腾打发去查看饭食的凡人侍女恰好推门进屋——杜子腾本是好意叫她避开谢琮免得她吓得更傻了没人说话——她回来得真不是时候,往常此时谢琮早离去,今日她回来却偏偏看清了老蛭口中那恐怖景象,竟发出一声尖叫,杜子腾隐约甚至还闻到了尿液的腥臊之气。
谢琮看着老蛭眼中杀意一闪而过,却缓缓点头:“成交。”
随后,杜子腾眼前一花,那活生生的凡人侍女连声音都未及发出,便连喉咙一道在谢琮指间直接化为了一团肉泥,杜子腾甚至还从那不时抽搐的部位判断出对方心脏还在跳动,谢琮眼睛也没眨,一弹指便从那肉泥中抽出一团红雾吸入口中,只剩下一团干瘪的肉块夹着骨茬儿啪地落在地上。
老蛭却浑然不觉地一挥袖,不动声色消解了谢琮那股杀机:“啧,真是浪费,这西荒可贫瘠得紧,血肉可是顶好的东西哟。”
那团干肉混合着碎骨就被他吸到嘴边,那些干枯得晃荡的皮肤此时被猛然撑大,只见皮肤之下仿佛有猛兽在蠕动,房间中响起可怕的咀嚼骨肉之声。
杜子腾沉默地看着这最后陪伴他的活物消失在这世上,连点肉屑都没能留下来,彻彻底底地不留痕迹。
直到这两个邪门修士消失在房间中,那沉闷恶心的血腥味却始终盘旋,挥之不去地压抑在杜子腾心头,叫他恶心得直接吐了出来。
屋子中血腥气夹杂着酸臭之气,愈发令人无法忍受,门外的守卫却依旧如死人一般缄默。
这一刻,杜子腾终于更加深刻地明了了自己的处境:大抵在这些邪门修士眼中,他和那些野兽眼中的一块肉也没什么分别。不,有分别的,分别在于,野兽眼中,饿了就要把肉撕碎吞下去,而这些血戮门修士的眼中,他分明是什么大补之物,必须要留着,选个好时机,彼此切割划分之好,才细细吞噬,好期待功力大进。
所以,这些血戮门的修士口中那些密谋根本就没想过要避开他,就好像他听到与否根本就不重要,在一件随时有可能被吞噬吸收的灵物面前,哪个修士会想着要保密呢?
可笑他还想着戴好面具扮演好一个傻乎乎的小修士,希冀这些血戮门的修士可以放松警惕,叫他寻个时机能逃出去,他甚至还想过,如果能有机会,哪怕再是不便,他也会将那傻瓜凡女打晕了拖出去,免得继续留在这诡异血腥之地……
然而,一切终究只是他的想法,如今早已风干在现实中摔碎在地面上四分五裂。
杜子腾此时毫无依仗,仿佛回到了他最初睁眼醒来在耿家之时,甚至比那个时候还要更糟,耿家那对夫妻从他这里拿到的东西非常简单直接:不惜一切压榨他的劳动力。
而这血戮门要从他这里取走的东西恐怕和之前那个要清炖他的血戮门老祖差不多,是他的性命和其他他还不知道的东西。
此时去追究此中原因,无论与他忘却的过去是否有关都已经毫无意义。
杜子腾脑海中各式各样的念头如无数飞蚊般来回盘旋,往复不休,只叫他吐得更厉害,房间中却始终死寂一片。
杜子腾吐得连自己的胆汁都快吐干。
惨淡斜阳透过窗棂的缝隙洒进来,那光线打在铜镜上又折射在屋子里,映得屋里一片亮堂,杜子腾还记得那傻乎乎的侍女反复擦拭铜镜时一脸的执着:“他们说您是‘夫人’,夫人当然是要有面光亮镜子的。”
就好像她认真擦好铜镜、认真把他打扮得像个夫人,她就能得到这群邪魔的嘉奖逃过一劫似的。
杜子腾嘴唇无声开合:“傻子。”
他何尝不是个傻子,本是自身难保,竟会将情义轻易施舍,他应该明白的,无法自保的境地下给出的所谓情义于人于己可能只是灾难,一如今天这侍女,如果不是他那一片狗屎的好意,她一直待在房中也许不会撞上谢琮的杀意……
那个曾经在仙缘镇上大声说要让所有人都能过上更好的、可以选择的日子的少年此时仰面躺在血腥恶臭弥漫的房间里,像具尸体毫无生气,只等发臭。
“笃笃笃”的敲门声将杜子腾自茫然中惊醒,他转头,在那光亮的镜中、隔着无数细小飞尘看到一张了无生气的面孔,熟悉却又陌生。
随即,杜子腾捂脸,仿佛避开这颓丧模样,口中竟渐渐笑出声来。
原来,他是这么个懦弱又无用的家伙。
只不过是困在这个血腥恐怖之地被那无形压力威逼、只不过是那侍女之死叫他一时难以承担而已,竟会颓丧至斯。
哈,杜子腾,你自称小爷意气风发的模样可还记得?
你当日在简家放下狂言想改变整个修真界的想法还记得?
然后,杜子腾坐起了身,在那如血残阳的最后一缕余温中,从被关进来之后他的头脑从来没有这样清醒:他的失常都只因为这一次困境中他竟然没有想到一丁点办法。
杜子腾借着绚丽又黯淡的光芒,凝视着镜中渐渐端肃起来、有了点轮廓的清秀面孔:自己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这样信赖外物的?
符箓确实是他选定之道,在没有符笔、没有符纸的现在,他失去依仗便想不到办法却将一切怪罪于符道?分明是他自己太过软弱,啧,当日在耿家,他的所知所学明明少于现在,却依旧不曾放弃希望,抓住了那微薄的一点机会,现在他都炼气八层了,难道会比那时更糟糕?
至于那侍女……杜子腾冷静地剖析,对于邪道修士而言,她不过是件因着自己而暂时存在的一件附属物品,可有可无,即使不是今天自己一时心善,她也危如累卵,随时有可能遭遇不测。
可叹的是昏聩的自己没能想明白这一点,反而想叫她避开,在这大家都是鱼肉的境地下,哪里又能避得开呢?
无法承担一个人的命运时,至少不要轻易地去干涉,无论是好是坏,因为没有足够的力量无法承担得起那干涉的后果。
归根到底,还是他不够强大。
渐渐回过神来杜子腾再次听到那恒定如机械的节奏:“笃笃笃。”
从来只有谢琮和侍女进出这房间,谢琮是不会这样敲门的,侍女……已死,所以来的会是谁?
然而,这定然是个从来没有见过的家伙。
杜子腾心中笃定,无论什么样的变化,有变化就意味着有机会,一如那天早晨在耿家,耿氏夫妇要他换上一身新衣时一般,杜子腾夷然无惧地起身开门。
然而,杜子腾没有想到,在他刚刚送走一个凡人之时,门外居然又送来了一个。
只是先前那侍女起码模样还算顺眼……眼前这个,咳,把气息换一换就可以混进那群邪魔中包管不会让任何人怀疑。
对方一身恶臭,驼背瘸腿,脸上更是被密密麻麻的肿疮密覆,直叫人望而生畏。
来人并不开口却径自进屋,杜子腾一怔之下,心中那些积极应变的想法还没来得及兑现,这叫驼背的瘸子将东西扔在桌子上转身就走。
杜子腾一看,居然是个粗陋的食盒,这是新来的送饭的?
“喂!”杜子腾出声。
那瘸子依旧一瘸一拐地走远了,好像不只是瘸,还聋。
杜子腾那一声大喊没叫他回头,反倒是引来门口两个守卫冰冷的血瞳,杜子腾知道,也许谢琮正透过这两双非人的眼睛注视着自己。
他脸不改色地啐了一口道:“我明明今天交待了要吃豆腐的,混账!”
那瘸子身形微不可察地一僵,然后消失在屋子门口。
木门再次轰然关上,杜子腾微微眯了眯眼睛,他不着急,只是坐在桌前开始吃饭,当务之急,是要先梳理清楚逃离的办法。
另一个杜子腾仿佛在冷冷地血戮门的一切,那谢琮这是个野心勃勃却又手腕了得的家伙,但看得出来,这些所有邪门修士都对那个不知所踪的血戮老祖十分畏惧,并不是那么甘愿追随谢琮。
谢琮心中对于那老祖的恐惧怕也不少,但他敢拿着包括杜子腾在内的筹码大肆招兵买马……杜子腾很怀疑,这家伙定是知道什么消息才能这般有恃无恐,不怕那什么老祖回头来报复。
这里面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可以利用的时机,杜子腾扒着饭皱眉苦思,他能利用的手段太少,这屋子里皆是凡物,偏偏他要对付的是一群毫无人性的邪门修士,真是一手烂牌,杜子腾只得将这血戮门中每一个细节翻来覆去地思量。
不知怎地,杜子腾回想起那满身恶臭的送饭人好像足底还沾着点柴灰、袖口有些污腻好像灶灰油烟凝成?难道竟然是厨子?侍女死后无人送饭,只得厨子亲自前来?杜子腾吃着还算可口的饭食,想着之前那些还算可以入口的食物,不由有些古怪地想到,这臭烘烘的家伙居然厨艺尚可……也不知有没有可以挖掘利用之处。
没有灵气无法修炼,却不代表没有符笔符箓无法画符,原来在耿家时,一切皆无不是也摸索出法子了么?
只是在这里,一切尚需小心谨慎。而画出的符箓必须用在刀刃上。
下一次,当那一身恶臭的厨子再次前来时,杜子腾好整以暇地坐在桌前,挑剔地道:“你站住,我昨天说过要吃豆腐,你聋了吗?”
厨子听而不闻,只放下今日的食盒之后,认真收拾着昨日的食盒。
就是现在,杜子腾眼中坚定之色一闪而过,借着厨子那巨大的驼背遮挡,他的手指在桌前一抹,点点星火跃然桌面,竟缓缓拼成一行字:“你想长生不老修炼成仙么?”
那厨子似乎是被眼前这一幕震慑,收拾的动作竟是缓了一缓,眼中神色无比奇异。
杜子腾心道:还好还好,是个识字的,不然他还得说话来遮掩。
然后他口中道:“明日给我带豆腐,记住了?”
打开饭盒,在饭菜香气遮掩下,那写在被单一角的符箓早已承受不起,化为细灰,完全没有引起门外守卫的注意。
那厨子一声不吭地收拾好转身一瘸一拐地离去,就如昨日一般。
杜子腾完全不知道明天会不会有豆腐吃,但他知道,刚刚那番举动很是冒险,尽管他已经一再小心,若是叫这厨子将一切报给谢琮,虽然他没有留下任何把柄,但必定会引起谢琮的警惕,但杜子腾相信,对一个凡人而言,如果出于恐惧不愿意接受这等修真之事,那么也会出于同样的恐惧,不会主动招惹那些邪魔,便不会主动将此事上报,如此,也不会多牵累一个凡人。
所以这厨子的态度,只看明天到底会不会有豆腐吃了,杜子腾苦中作乐地想:哈,起码能叫个凡人开开眼界。
就算此路不通,杜小爷也能想出另一条来!
杜子腾狠狠地吃着嘴里的饭菜想到。
第81章 不得不说的豆腐厨子
第二天的饭菜里居然没有豆腐!!!
杜子腾非常生气,但还是忍着怒气换了一张预先准备好的字样:“你喜欢金银珠宝?”
厨子依旧不为所动,完全没有任何表示。
第三天,当然是依旧没有豆腐的。
杜子腾再次换了一张字条:“房舍田地???”
厨子这次连眼皮都没抬,直接收拾好东西走了。
杜子腾气得差点连饭盒都摔了,一个小小的厨子,竟然敢这么拽!
然而杜子腾实在是无奈,这几日时间里他已经仔仔细细地研究过周遭地形,他很想像记忆里某个有大毅力的囚徒一般挖穿地底,挖个洞通到另一处,直至他成功逃走时这帮邪门之徒才发现他这聪明的一招,然而,外面那俩守卫皆是筑基修士,丁点响动之下,他们神识一扫立时知道他在做什么。
就是这两日画出闪动字样这么低端的闪现符或者是照明符,也是杜子腾以自己鲜血为引而画,为了防止引起门外修士警觉,他甚至只能苦逼地装成是不小心划伤的,作为一个修士而言,每次挤伤口画符的感觉……真是叫人情何以堪。
而杜子腾里记忆里另一些囚徒脱困的方法——比如狱卒换班时钻空子、狱卒喝酒时下药等等等等,也完全不可能成立,实在是门口两个门神居然是不休不眠,不饮不食……完全无处下嘴,即使觉得自己英俊聪慧,杜子腾觉得除非自己如修真传说中那样一夜顿悟修为逆天直接碾压这两个怪物,或者是天降陨石砸死他俩,否则,他这脱困可真是遥遥无期。
于是,这虽然完全不识抬举却每日能够自由进出的厨子依旧是他最可能突破的地方。
杜子腾苦苦思索,觉得一定是自己的突破方式不对,这世人,别说凡人,就是修真者,哪怕你能飞天遁地翻江倒海,依旧有欲望,有欲望就一定有弱点,似这厨子这般对他所许下的东西惜字如金,甚至连点兴趣都没有表示过……难道是他的许诺没有说服力?这厨子完全不相信他?
这不应该啊,那闪现字样的符箓虽然只是最低等级、完全无用的符箓,可一个凡人怎么可能见识过,难道不足以说明他修真者的身份?
还是说这厨子也如之前的侍女一般见识过血戮门的狠毒诡辣而心怀恐惧,因此什么也不敢表示?那厨子满脸脓包,杜子腾确实看不出对方的表情,实在是让他十分烦恼。如果当真是因为畏惧于血戮门威势,那可真是太不好办了。
话说杜小爷这辈子也没这么仔细观察过什么人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甚至日思夜想都在细细揣摩哪……这厨子真是何德何能,啧啧。
杜子腾在屋子里反反复复兜了十几个圈子:怎么才能打消对方的畏惧?
然后,他突然停下了脚步,所有的畏惧都有一个底线,只要能突破这个底线,再大的威慑也会形同虚设,君不见凡间那些贪官污吏,律法中明明写得清清楚楚,贪墨多少银钱便判以斩首之刑,却依旧有人前赴后继么?
归根到底,还是他没有抓住对方心底最强烈的渴望。
到底是什么呢?
修真对方可能压根儿不相信;
金银珠宝完全不动心;
土地房舍更是无动于衷……
然后,杜子腾突然停顿了,唉哟喂,这凡间的富商引诱官员之时先做的是什么?
是一起吃吃饭唱唱小曲,来上一打美人儿眉目传情欲拒还迎,最后就聊聊诗词拉拉小手最后直奔主题啊!!!
他怎么这么蠢!贪财好色,这财不爱,色却没试探过啊!!!!
然后,杜小爷再次拿出了万丈豪情,小样儿!看你那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儿,小爷这次应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色授魂与、什么叫销魂蚀骨、什么叫神魂颠倒、什么叫欲罢不能!!!
哼,不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凡人,以我杜小爷的英俊聪慧,必然妥妥地拿下!
只要是个男人,必然会拜倒在这绝世大招之下!
哇咔咔,小爷果然是冰雪聪明天下无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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