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喻狸
一只修长的手微曲着伸下来,在宋吟旁边放了几铢钱。
宋吟有了钱傍身,好胜之心熊熊燃起,想着势必要给兰濯池多赢一点回来,让兰濯池不后悔借自己钱,他注意力非常集中。其他上桌的小徒弟也红着眼,决心要把钱全赢到自己兜里。
过了一时辰,桌面上的哀嚎之声此起彼伏响起。
“苍天在上,为什么赢的总是小公子?这不公平!”
“不玩了不玩了,我这个月的月钱快输光了,再玩我明天就得喝西北风……”
“呜呜呜……”
以往兰濯池总是要陪他们玩几把的,今晚有了于胶怜,他连麻将都没摸着,在一旁看着人打。见于胶怜手边垒起一座迷你小山,他挑了一下眉,下一刻就见于胶怜翘起两条长耳朵得意洋洋看过来。
兰濯池笑了声,看出这兔子的想法,配合地夸了句:“厉害。”
宋吟看样子很高兴,他把那些钱放在手心里看了看,然后拉过兰濯池的手,把钱都放在上面,兰濯池很明显怔愣一下:“给我?”
宋吟语气肯定:“嗯,给你。”
兰濯池将手指曲了曲,把那些还留有余温的钱都拢在了掌心之中。
给了两铢钱,赢回来这么多,兰濯池却没多大感觉,都是自家人的钱,只不过是从一个兜到了另一个兜,没什么好高兴的。只是兰濯池心脏却异样地颤了颤,傻不傻,还他本钱,其他的也全都眼也不眨给他?
宋吟心满意足跟着兰濯池回了房间睡觉,也不知道是不是赢了钱心情好,肯让兰濯池在旁边睡下,只不过两人一人一床被子。
赢家总是满面红光的,这一晚宋吟睡得很好,其他几人却萦绕一阵黑气,刚起床就拉着宋吟又打了起来,兰濯池今天放了他们一天假,他们有的是时间,和宋吟打了个天昏地暗。
不打还好,一打连藏的私房钱都输没了。
几人从中午打到晚上,宋吟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和趴在桌上嚎叫的几人说了一声,便朝屋外走出去。
昨晚睡前他和兰濯池说好了今天要回林里,兰濯池已经在外面等着他了,他小跑两步走到兰濯池身边,整理两下脑袋上的斗笠,迈上了去林子的那条路。
不多时兰濯池到了那间屋子前。
这回兰濯池知道于胶怜平常都住在什么地方了,比他想象的稍微好一些,起码没有破破烂烂还有个屋檐盖在上面,就是不知道这锦衣玉食的小皇帝,怎么住得下这堪称“破败”的屋子。
兰濯池在屋外看了会这草屋,一直没说话,宋吟倒还好,从他手中接过自己的东西,朝他说:“谢谢你送我回来,天色不早,你回吧。”
说罢宋吟就回了自己屋中。兰濯池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门被拍上,眼中闪过一些意味不明的光,细微到不容易察觉。
宋吟回到屋里就要烧炭火盆,因为过年期间银钱加倍,秦子昭一整天都在外没有回来,屋子里冷得像是冰窖,现在入了夜,气温比白天更要冷,稍不留意都能活生生冻死一个人。
宋吟夹了两块煤,用袖子擦了一下脸,刚站起身来,忽然听见外间传来一声从喉咙里滚出来的闷叫,隐匿在树影沙沙作响的声音之中,显得有几分瘆人。
宋吟眼中顿时露出惊异:狼叫?!
一瞬间宋吟手脚都冰凉起来。
但也只是一瞬间,他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出屋子,不用怎么找就看到了树后学狼叫吓他的兰濯池。宋吟像小炮弹一样冲到兰濯池旁边,气恼看他:“你无不无聊啊?”
昨天是扮鬼,今天是学狼叫,兰濯池怎么总有那么多用不完的闲心?!
看得出来宋吟是真有点恼火,但兰濯池回应他的却是笑了一声,宋吟顿时眼睛都瞪起来。虽说有些不应该,但面前这人紧张的样子还是有些挑起兰濯池的愉悦心情。
就在宋吟要气到控制不住想上嘴咬人时,兰濯池忽然抬手摸上宋吟的后脑勺,将人按到了怀里。周遭树影婆娑,兰濯池的声音有些许低沉:“陛下……我会让陛下重新当上皇帝的。”
宋吟莫名其妙被兰濯池压在怀里,后脑勺的头发还被揉了揉,顿时有些傻,但不知怎么他的火发不出来,最后只微皱着眉小声嘀咕:“不是我的就不是我的,强求不来的,现在这样就挺好。”
他没有把兰濯池说的话当回事,兰濯池只是一个经营义庄的普通人,哪有那么大能力让他重新当皇帝?
如果人人都那么容易当皇帝,那么普天之下数亿黎民百姓就没有一个是普通人了。
兰濯池没有多说什么,他用掌心缓慢细致地揉了揉于胶怜的脑袋,感觉手感很好,又多揉两下,揉到宋吟头发都乱了,这才把人放开:“明天我要去一趟王夫人的家拜年,顺便送一些补品。”
宋吟不知道他和自己说这些做什么,边把两只手抬起来整理头发,边疑惑点头:“知道了。”
兰濯池定定看人:“前几年义庄资金紧张,王夫人帮过我,所以新年这种特殊日子必须要去一趟。他们家有三个小孩,我去给他们送压岁钱,陛下要一起去吗?”
一个人独自在林子里住,多多少少会和世外隔绝,尤其是新年,别人都团聚在一起热闹,只有他一个人不知道做什么,实在有些无聊。闻言宋吟眼睛都亮了几分,不过转瞬就有些担忧道:“可是我被人认出来了怎么办?”
兰濯池不以为然,语气平静道:“只是在门口聊几句,不进去吃饭,陛下在门外看看热闹,等我聊完,带陛下去河畔走一走,那里晚上有很多祈福灯。”
宋吟闻言也不再担心:“好……那明天我等你。”
自从和兰濯池约定好,晚上宋吟就有些睡不着,等到中午吃完饭他就在屋子里等人。太阳高高悬在天际,倾洒下来一片暖和的温度,宋吟把衣服洗了,走出屋子把湿衣服挂在支起来的竹竿上。
倘若有于胶怜的大臣在这里,必然会很惊讶,皇帝平时那么娇惯,现在居然学会自己照顾自己了。
挂完衣服,宋吟回屋子里洗碗,又过了半柱香时间,宋吟在窗口看到远处走来一道身姿清逸的人影。
兰濯池今天穿了一身简便的白袍,宋吟看到他的脸马上跑了出去。
兰濯池手里提着一些年货,都用红纸包裹,颜色鲜艳明亮,这让他的手指显得更加修长白皙。他接住宋吟着急忙慌的身子,顺势揉了下手感极好的后脑袋,这才带着人一起朝王夫人家走。
王夫人平时广结良缘,到处行善,新年到了上门拜年的人聚了特别多,都快把台阶压塌了。兰濯池远远一看,皱了一下眉,抬手把宋吟的斗笠又压低了一些。
这时王夫人家的小儿子忽然朝这边看了过来,一眼看到兰濯池,立刻扒开人群往兰濯池这边走。
客人也分熟和不熟,王家和义庄就是特别熟一类,平常也经常互相串门,这会见到兰濯池,小儿子马上就将人带进了屋里。
王夫人也在众人围绕之间脱了身,露着一张笑脸走过来:“哎呀,小兰,怎么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快快快,进屋坐。”
“还有些事,就不坐了,只是顺道来看看,”兰濯池笑着谢过王夫人的好意,随后低头,在宋吟耳边耳语,“他们家孩子都在里面,我去送了压岁钱就出来,陛下先在这里等我。”
宋吟点头:“好,不用着急。”
语罢兰濯池看了一眼他,就随王夫人一起进了屋。宋吟找了一处没人的角落,压了压帽檐耐心等待兰濯池忙事,他在太阳照耀下有些惬意地眯起眼。
新年到底热闹,路上的人都穿得喜庆洋洋,穿红厚袄,戴毡帽,一个沉甸甸的红包你推我攘在两人手中来回过,鞭炮声不绝于耳。
宋吟看着看着有些打起盹来,昨晚他总想着放祈福灯,晚上有些没太睡好,就在这时远处突然有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朝这边奔撞过来,明明宋吟身边的路很宽敞,绝没有挡着道,这人却直溜溜冲了过来。
宋吟暗自皱眉,刚要迈动脚步,手上突然多了一张纸条,是那人塞到他手中的,塞完就跑远了。
目的性很明确,明显就是奔着他来的。
宋吟低头快速将那张纸条摊开,只见上面笔迹潦草,有人在着急之中给他写下了字条:能与杨继晁魂魄对话的巫师已找到,现就在杨府,速来。
……
上次杨夫人走的时候,宋吟让杨夫人如果有巫师的消息,一定要告诉他,同样他要是找到了,也会告给杨夫人。但他有些意想不到,居然会是杨夫人先找到那名巫师。
宋吟朝王家里面看了一眼,见兰濯池一时半会脱不开身,又怕晚了事情会有变,咬了下唇转身往杨府赶。
自从杨继晁尸体消失以来,宋吟还没去过杨府,但他以前出门时问过陆卿尘杨府怎么走,并且暗自把路线记了下来,这会倒也还认得路。
他赶去了杨府,只见杨府死气沉沉,完全没有新年的氛围,门口守着一名仆从,似乎一直在找人,见到宋吟之后,面色微变,左右环顾片刻立即走下了台阶:“小公子,请跟我来。”
宋吟也怕在门口待久了会被人认出,见状也没犹豫,跟在仆从身后进了府。一路没有太多活气,个个丫鬟都处在惶恐之中,他就在这种压抑中进了大堂,进去后身后仆从替他掩上了门。
宋吟抬起眼,只见前面站着消瘦许多的杨夫人,而在她旁边,是一名和乔既白眉眼有几分像的男人。
宋吟看着那人,忽然想起乌封和他说,乔既白有一个巫师哥哥。难不成两名巫师是同一个人?
就在宋吟惊疑不定时,杨夫人走了过来:“陛下,您终于来了。”
这一称呼说出口,杨夫人忽然又顿了下,现在天下易主,面前的人已经不能再被称作陛下,可她却找不出合适的叫法。宋吟没有在意这停顿,他看了一眼那巫师:“杨夫人,请您介绍一下……”
杨夫人从怔愣中抽离,吸了下通红的鼻子,也不知最近哭过多少回,声音很是沙哑:“他就是当年来过杨府的巫师,就是大人探出了陛下的去处,我才能找仆从去叫陛下。”
宋吟又看了一眼那巫师。巫师见状上前一步拱了下手,他模样有不可言语的疲惫,但态度是和乔既白如出一辙的温和有礼:“抱歉,在此之前我都处在被监禁状态,所以你们找不到我。”
宋吟欲言又止:“大人说自己之前都在被监禁,那又是如何……”
巫师温和道:“是乌封放了我出来,我不可离开太久,陛下先坐下来,我速速把我知道的告知给陛下。”
他似乎笃定宋吟认识乌封,所以直截了当说了大名。宋吟没再多说什么,和杨夫人对望一眼,在巫师身侧落座,目光偏了过去,看这巫师究竟要做什么。
只见巫师提起一根毛笔,放在杯子里沾了沾水,随后在桌子上画了不知名的字符,最后一笔勾完,空中忽然响起一道男声:“杨环。”
杨夫人手一抖,碰碎了桌边的杯子。
手被滑破了一个口子,杨夫人却顾不上管,她眉眼露出几分娇怯和几分欣喜,竟有了些小女儿情态,她左右看:“夫君,是你吗夫君?我分明听见了你的声音,怎么看不见你?”
身旁的巫师放下毛笔:“杨大人是魂魄状态,夫人自然看不见……事不宜迟,陛下有什么想问的,就趁现在问吧。”
宋吟感觉到几分怪异,却说不出具体怪在何处,他沉默了片刻,朝刚才发出声音的地方看过去:“这段时间杨大人都跟在我身边?”
空中寂静了半晌,又传出了那道有些苍老的男声:“是的,陛下,那天陛下落水,也是臣做的,臣把陛下拉下了水。”
宋吟怔了一下,怪不得当初于胶怜没看见人,却非说自己是被鬼拉下水的,原来是杨继晁在作怪,他隐隐察觉和这个世界背后的故事有关,不解道:“为什么要这样做?”
杨继晁叹了口气:“因为人蛇族要献祭的恶人就是陛下,那天有人蛇入了宫想绑走陛下,臣不得已只能拖陛下下水,躲过了那人蛇。”
宋吟愣道:“献祭的恶人?”
身侧,巫师和乔既白有五分像的柔和眼眸望了过来:“这要从头讲起了。”
人蛇族从天地生成的伊始便已经存在,他们有比人类更强悍的身躯,更凶猛的速度,但繁衍一直是难题,千百年来也就有了这么一百多条。
巫师救了他们之后,曾被他们当作神一样的存在,在族里人人见了都毕恭毕敬,虽然巫师让他们不用这样做,他们仍是特别热情。
巫师结识了这些特别的朋友,一开始也很是高兴,但他知道如果被其他人知道人蛇族的存在,人蛇必定会遭到危机,所以他一直瞒着人蛇族的下落。
可以说,人蛇族和巫师乔既白彼此之间都是相互尊重着的,可这段时光只维持了不久,那天巫师被族长叫去谈事之后,他便知道了族长的野心,他想要长生不老。
光是想想没什么要紧的,偏偏巫师之前和族长喝酒时,一时嘴快说自己曾经路过一个村庄,里面住着都是些几百岁的老人,他从一个醉酒老人口中得知,这村子里的人一百年前献过一次祭,从那以后村民个个都年寿拉长。
那一回巫师仅仅只是聊天,他没想到,这一次聊天在族长心中埋下了幼苗。
他被几条人蛇绑在一间屋子里屈打成招,说出了献祭的方式,首先他们要每天晚上跳舞,跳够足足一年,此举是为引起上天注意祈求长生。
在此之间还要找几个八字硬的人,收集他们的灵魂,引进配饰里面每天带在身上,避免长生带来的灾难。
最重要的是便是要给上天送礼,送什么礼?送人,必须是恶贯满盈的人。
将这恶人身上的血抽干,绑在柱子上一把火活生生烧死,烧成灰才算完,必须在露天的地方举行焚烧仪式,让“上天”将他们替天行道的诚意看在眼里。
杨府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丫鬟仆从在场,巫师无奈的声音慢慢响起:“我被他们强行逼迫,每一晚都要强行做法,控制找到的八字硬的人自动寻死,再将那些死了的魂魄引起配饰里,现在已经引进了一半,还有另一半不知情的人蛇没有引。”
宋吟已经猜到了一半,现在听巫师将所有细节串起来,眉心微微皱起。他沉默了会:“我有个朋友,曾经看见过人蛇族跳舞,他说最开始跳舞的人有两批,一批有红指甲,一批没有,而过了一段时间那批有红指甲的全都消失了,这是为什么?”
巫师无奈地摇头一笑:“人蛇族族长定过规矩,每月会放榜,但凡成绩处于下游的人都会被染上擦不去的红色指油,这些人蛇会被族长悄无声息处理掉,因为人蛇族不需要脑子不聪明的废物。况且八字硬的人不好找,族长想节省支出,那些在他眼中的废物死了就死了,没必要让他们活那么久。”
人蛇族族长这是想精简队伍,减少没必要的付出成本。
这族长倒是很矛盾,他想要长生,却没忘记带上自己的所有族人,可骨子里又很残忍,能轻飘飘杀害他心目中认为没长脑子的同胞。
宋吟缓缓吸了口气,一点一点消化巫师透露出的消息。
将所有东西连在一起,宋吟想通了很多事。
原剧情里于胶怜躲在林子里之后,皇城所有人都暴毙,尸体一具接一具出现在林子里,这不是什么灵异事件,而是人蛇族为之。
于胶怜虽然坏,被人蛇族选中了被献祭的那个恶人,但离恶贯满盈还远远不够,能称得上恶贯满盈的人,必须要杀兄弑父残害忠臣。那么人蛇族为了让于胶怜达到这个标准,就会去皇城将所有和皇帝有关系的人全部折磨到只剩最后一口气,再扔到林子里,逼于胶怜痛下杀手。
所以人蛇族送来的尸体,在送来之前还很可能不是尸体,于胶怜下手之后才真正没了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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