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男信童 第72章

作者:康塞日记 标签: 近代现代

米荷大概只知道况争是因救他而入狱,并不知道况争此刻面对的困境,其实本该还有另一个人和他共同承担。

见沈宝寅陷入沉默,米荷抬手匆匆把眼泪擦去,继续说:“可是偏偏运气这样差劲。那也没什么办法,我的命一直都不好,我什么也不怪,我只恨自己到现在还要麻烦你。其实还有很多办法,我能从上海一个人到这里,我就能保护好自己。再不济,我一个人先去澳洲,等到王老虎判刑,等我生下孩子,我再回来陪他。可是你知道况争嘛,从小到大只知道打打杀杀,没大脑,只想得到把我托付给你。他连我都不信,他只信你。我没办法,我只能委屈你。因为我得让他放心,我必须让他知道我听了话,让他在里头有个盼头,这样他才会懂得珍惜自己。我不怕死,但我想要他好好活着,无论多久,我总是要等他的,我只怕他捱不住。”

沈宝寅望着她,久久地。

米荷当真心里毫无怨怼?

因为他沈宝寅,况争要面临的,何止几年的监禁那么简单,如若上诉失败,那将是一个谁都想象不到的漫长刑罚。

可是她一句怨言也没有说出口,她只是在认真地,小心翼翼地履行况争交代给她的任务,平静地和他见了面,来让他庇护她和孩子,用一种近乎示弱的语气,仿佛他们还亲密无间。

沈宝寅突然内心很感叹,他心目中那个阿莲,美丽,敏感,心思直白得有些令人感到苦恼。

她是世界上唯一不会对他拐弯抹角的人,可如今,也会忍气吞声,也会以退为进,言不由衷地讲一些半真半假的、娓娓动听的话语来令对方触动,从而达到自己的目的。

这是他从前的惯用技俩。

离开他以后,米荷确实改变好多,也成长好多。

该感到怅然的,因为这份疏远。曾经,他们甚至是可以睡在一张床上彼此取暖的盟友。

可沈宝寅却在心里怜惜她。

这场由于他被绑架而引发的连锁反应,受委屈的何止他一个人。

牵连其中的人,丰霆、况争、米荷,有谁不是苦苦煎熬?

他和米荷虽然走向陌路,可都是为了保护自己心内所珍视的人,说到底,谁也不需要为此感到惭愧。

第88章 我爱你亦是那么多(1)

沈宝寅的婚讯,在一个起雾的清晨,由十八家日报连同三家电视台的晨间新闻联合统一发布,短短一个上午,如同燎原之火,轰动整个香港。

申港的大门从未如此热闹过,各路记者围追堵截,甚至想要伪装成清洁工人潜入公司,只为获得沈宝寅婚后首次露面影像。

以防挤踏事件,周围路口甚至出动了皇家警察。

有人要问了,沈宝寅一个商客,哪里有这样大话题可供瞩目。提问之人必定要被人轻蔑贬为落伍之人,随着申港股票触底反弹,水涨船高,申港这位年轻多金,又带有浪子回头这样罗曼蒂克经历的掌权人,早已隐隐成为香港万千少女心中的第一梦中情人。

更何况沈宝寅的太太居然是个毫无背景的大陆女子,两人在八卦新闻上分分合合好几年,最后终于修成正果,真正称得上是命运情人,仿佛在拍电视剧,多么具有奇幻色彩。

不要提能拍到沈宝寅同夫人的照片,就是仅仅打听到沈宝寅世纪婚礼上将会有几道热菜冷盘,也足够用来刷新当日报纸销量同电视台收视率。

叫所有翘首以盼的人都失望了,沈宝寅当日并未来公司,连个面也没有露。

今日丰霆要做术后第一次复查,他是一定要陪同的。不想来回周折,从前一天晚上起,他就陪伴在丰霆身侧。

他们从童年识得彼此,少年时断交,后来又各自忙碌事业,即使同居,也只有夜里有空睡在一处罢了。像如今从早到晚的待在一起,这倒是头一回。但也没有觉得不适,仿佛已经如此生活了几十年。

从晨起,丰霆无意中就瞥见沈宝寅偷偷地瞧他,用种温柔又恋慕的目光,好似学生时期,在他经过走廊时,那些有意无意趴在窗口瞧他的女学生似的。她们的神色总是带着些似有若无的甜蜜,却又知道他决计不会答应同自己约会或者拍拖,于是又暗含着青春的苦涩。

丰霆觉得好笑,沈宝寅不走心时,嘴上常常甜得很,真心想关照一个人,却往往婉转别扭,非得是遭逢大难、同舟共济过,才终于的,学会了疼人。

下次沈宝寅再来偷看,他当场就将人捉住,似笑非笑问:“做什么偷着瞄我?难道我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医生叫你瞒着不告诉我?”

“乱说什么!你身体好得不得了!”被抓住了,沈宝寅本来还有些贼头贼脑的慌张,听到丰霆失言,怪罪地立即否认。然后,煞有介事地,还合掌闭眼告罪了几句,不中不洋,不知道拜的哪一路神佛,“有怪莫怪,百无禁忌!”

丰霆叫他祷告的样子逗笑,双眼弯起来,微笑道:“小迷信。”

沈宝寅生气地斜了他一眼,也只有这一眼而已,马上就小心翼翼的,从床沿爬过来挨到了他边上,脑袋也搁到他肩膀上,热热的呼吸打在他的脖颈上,“你夜里喊疼了。”

原来真是心疼他。

丰霆莞尔,右手越过自己胸口,去到沈宝寅倚在自己肩头的脸上,轻轻地捏了捏他的腮边肉。沈宝寅温驯地,在他手心蹭了蹭。

“就叫你回家睡觉,同我挤到一起,睡眠也得到影响。”

沈宝寅摇头,说:“我要看着你,哪里也不去。”

“小粘人精。”

“别人我还不稀罕去粘。”

“好了,告诉我,我夜里怎么喊的疼?”

皱着眉毛,强忍着似的,无意识低低地发出些喉音,沈宝寅想起昨夜迷迷糊糊丰霆那几声闷哼,此刻心里依旧不太好受。

“也没什么,哼唧了两声。”

“你学给我听听?”

沈宝寅便知道他是在逗自己了,怪罪道:“我看你也没有多么难受嘛。”

丰霆笑了笑,说:“我的身体好得很,看到你胡思乱想,心里倒是很难受。”

沈宝寅左顾右盼一阵,心里有点甜蜜,可是嘴上却说:“你生病,我要是高高兴兴,那还是人吗?”

检查安排在十点,干等着也无聊,丰霆便让沈宝寅去把电视机打开,叫他自己调个有意思的频道,有点声响,显得也热闹些。

“有我一个还不够,你还想找什么热闹。”沈宝寅不肯去,埋头闭眼假寐。

其实是电视根本打不开, 因为信号都叫他断了。

丰霆每日阅读的报纸,也都由他亲自审核,绝看不到一点婚姻喜事,不管是他,还是其他别的人。

沈宝寅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遮掩什么,明知遮掩不住,香港人人有张嘴,不必离开医院,便是去到楼下多走几步路,就会从他人嘴里得到这个消息。

可他就想着把丰霆骗着,能骗一刻是一刻,丰霆的腿还没好,被困在这张床上,原本心情就不会太痛快,不好再让他生气。

至于以后,丰霆发现了要怎么办,沈宝寅暂且没做考虑。

他光是想到还要继续编理由骗丰霆,心里就止不住地难受痛苦,因此抱了逃避的心思,躲在丰霆温暖安宁的怀里,且叫自己缓一缓。

“我一点也不感到无聊,这一层楼我都叫人清空了,就是想叫你安静养伤。你要是这么讲,我干脆把你丢去楼下多人病房,日日有阿公阿婆陪你倾计,你倒是想休息,只怕他们不准。”

丰霆只好抱着他,又睡个回笼觉。

复查很顺利,丰霆腿里打了七根钢钉,还有个外固定器,位置统统都很好,没有移动,骨缝似乎也在慢慢愈合。但要基本长拢,大概还需要一个月时间,也就是说,丰霆还要卧床一月。

医生讲,期间可以在床上做轻微活动,如厕也可自便,防止静脉血栓形成,但是不能用力行走。

下次复查便定在一月后。

若影像结果显示骨性愈合,活动也没有问题,便可以去除外固定器械,出院去到康复医院进行基础的复健,内固定的钛合金钉是永久要留在身体里了。

听到还要蜗居床上那么久,丰霆的脸色不太好看,沈宝寅心里倒是松了口大气,送走医生,回过头还有心情调侃:“不让你工作,这么不高兴啊,工作狂。”

丰霆捏了捏眉心:“我倒是乐意休息,公司那头刚起步……”

“大不了我每日多跑几趟,替你将工作内容拿来这里办公,早知你闲不住。”

丰霆笑了:“这么好?”

“现在才知道?”

下午时分,沈宝寅再次去到警署。

依旧是那间封闭的会客室。

有了他关照,况争在里头果然没再受苦,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精神许多,一坐下来,率先道:“新闻我已看到,你把阿莲安排住在哪里?”

沈宝寅把可以以假乱真的结婚证明甩到他面前,冷冷道:“这个你就不必担心,她现在是我太太,我难道会让她吃苦?”

即使知道沈宝寅是在故意膈应他,况争面部还是扭曲了一阵:“扑街……”

“我没与她同住,她住在我楼上,方便我照看。保镖、保姆、家庭医生、家庭产检……你能想到的,我全部已经安排好,保管叫她足不出户也能得到最全面照顾。你什么都不必担心,老老实实配合律师。”

况争哑然了,面色渐渐和缓,硬朗五官甚至露出一些愧疚:“多谢。”

“别摆出这种表情,恶心。”陷入爱情的男人真可怕,尤其况争这种人形兵器突然产生变化,更加肉麻兮兮,叫人反胃,“王老虎那边我打听过,他是因病取保候审,至多不过三个月,他一定会进去。我知我动用再多保镖,你一定还是不放心,也一定有办法驱策你手下去暗中保护阿莲。但我劝你不要,阿莲好不容易帮你离开,你不要再自投罗网。请神容易送神难,你应当比我更清楚这个道理。”

大概叫他说中心事,况争不自然地偏开了头。

“还有,审判之日未到,一切都还有商榷空间,我请你别再傻头傻脑、自作主张,一切跟着律师走。听到没有?”

况争安静点头。

沈宝寅于是匆匆离开。

那日他告知丰霆,不日会有警察就钟完立之死来问话,其实都是骗丰霆,为了叫他不对钟完立之死存疑,编造出来的。况争认罪认得那样痛快,哪里会有警察来。

他请了两个人来扮演警察向丰霆询话。为求真实,问询现场连他自己都回避,因此急着回去打听情况到底如何。

两个警察是专业的剧场演员,装备齐全,沈宝寅在医院的楼道里同他们甫一碰面,瞧见两个人那井然有序的举止,自己都吓一跳,直到对方凑上来贼眉鼠眼地问工钱几时发,悬着的心才落回胸腔。

结完工钱,他进到病房,丰露正靠在床头闭目休息,瞧着很疲倦。

能不累么,他早上吃的钙片里头,叫沈宝寅给下了点安眠药,不要提此刻,大概从方才接受“警察”问话起,他就已经昏昏欲睡神思不清,一定是强撑着坚持下来。

沈宝寅不想令他病中带病,可是假使丰霆太清醒,依照他那个敏捷睿智的大脑,一定说不到几句就会发现这场问询的不对劲。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丰霆勉强睁开眼,瞧见果然是沈宝寅,微微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沈宝寅见他疲乏过度,还来安抚自己,心中忍不住一疼。边走近病床,他边打起精神仔细瞧了瞧丰霆的神色,看他没有生疑,终于放下心,心想大概是过了关。

他同米荷的事情是无论如何都瞒不住,但他一定要把丰霆从钟完立的死里摘出来。

丰霆是什么样的人他清楚,若是知晓了钟完立的死会被追究刑事责任,一定会去自首。所以他不能叫丰霆看出任何端倪,他得叫丰霆彻底放下心,以为自己同任何犯罪事实都无关。

“阿寅,别担心,我没有事。”

沈宝寅慢慢踱过去,丰霆在这时展开双臂,他便坐在床边,弯腰投进去那处怀里,说:“我真怕。”

“怕我被警察带走?”

其实是怕两个赝品被丰霆识破,可沈宝寅却点了点头,用力呼吸着丰霆身上的薄荷香波气息。

丰霆用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是个抚慰的意思,没有言语。

沈宝寅心中酸楚难当,忍不住想到:当初,丰霆为替他出气,打断了丰朝宗一条大腿,远送澳门,还来问他,要不要直接令这个人消失。他当时心里何其地震撼,心想,丰霆该是多么爱他,才肯为他做到这个地步,甚至忍不住猜,假如哪天他杀人,丰霆大概也一定认为他是逼不得已,然后一言不发地就替他去善后。

那年随心的一句臆想,谁料如今一语成谶,不过不是应在丰霆身上,而是应在他自己身上。丰霆杀了人,变成他苦心孤诣地来粉饰太平。

后面的日子便乏善可陈了。

沈宝寅暂时搬回了半山的公寓。

他没有对况争说谎,楼上那层确实被他买下,每日早晨出门前他都会上楼看眼米荷。

米荷的肚皮一日大似一日,沈宝寅瞧见了常常暗暗心惊,对米荷的坚韧又多敬佩一层。

原本他还允许米荷在保镖陪同下可以在楼下庭院散散步,这些日子不大不小遭到一些骚扰,有次甚至差点被一辆蓄意开进人行道的汽车撞到,料想是况争哪个仇家的试探行为,就不再准她出门,安安心心在家中养胎。

米荷原本是个忍不了孤单寂寞的热闹之人,将为人母,倒是沉静许多,每日伺花弄草,也怡然自得。

在米荷处吃了早餐,他就接着乘车去上班,中午抽空赶到医院同丰霆用午餐,顺便给他从投行带来一些不需太耗神但可以打发时间的工作。

那位丰霆的合伙人,唐麟,沈宝寅也请求了他在同丰霆通话时暂且不要告知丰霆自己结婚的事情,对方好奇为什么,他笑了笑,故作苦恼地讲:“我太太不是大哥看中的人,他知道了一定要来骂我。公司家里最近一团糟,为了家庭和谐,也为了不影响大哥康复,请你帮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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