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尉迟净
褐眼的青年顿时如坠冰窟。
以阴阑煦的性格,除非情势万分危急,否则绝对不会寻求援助——他必须马上前去救助自己的搭档!
身旁的男人此时才把腕表还给了王久武,同时说了一句可以帮忙修理。
王久武急于脱身,婉言谢绝。
检察官也没有坚持,只是又多说了一句:
“不过也真是巧,表背的数字编号‘595’,正好和你的名字谐音,不是吗?”
青年心下一惊。
所幸对方仅是随口一提,并未就这个发现往下深想。
但这已足够使青年再度认清贯山屏对他而言,究竟可以是怎样一种威胁。
基金会顾问不敢多作纠缠,寻好借口立即与检察官道别,临时改变行动计划,先赶去了阴阑煦发出求援信号的位置。
这一来阵脚自乱,就容易被别人占去先机。
于是有人抢在他之前,抵达天地生育儿堂。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的时间线接在“黑瞳”的情节后面。
虽说这一章算有了重大突破,但本质和前一卷老王去东大恰好遇到赵成鸣抛尸一样,充满巧合。
因此下一章会换个视角,填填先前线索留下的坑,顺便补充关于凶手的更多细节。
第55章 转达
在王久武联系不上郑彬的同时,郑彬也联系不上贯水楠。
收队返回警局的路上,郑彬先后给那个小姑娘去了两次电话,听到的都是“对方已关机”的提示音。刑警职业病发作,他一时担心贯水楠的安危,但他多看了眼表,意识到现在正是学生们上课的时间。
“师父,”顾怀天快跑几步追了上来,跟在他身后踏上警局办公大楼的台阶,“要不我现在去趟东大附中,当面问问囡囡熊偶的事?”
“你当是堵犯罪嫌疑人?”
郑彬正顺道翻看手机里的未读消息,发现王久武在今天早些时候打来了几次电话,但因为自己那时正在现场,所以直接挂断了。此刻他正因联系不上贯水楠而多少有些烦躁,便没接着听那人的语音留言,将手机揣回口袋,继续教训徒弟道:
“查案归查案,但你有没有想过,一个穿警服的大男人突然闯进课堂,会给别人带来多少麻烦?在这之后,囡囡的同学老师,又会怎么议论这个小姑娘?”
“这,”顾怀天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脸颊,“我还真没想到。”
“以后遇到有未成年人牵涉其中的情况,每步行动之前都得考虑周全。”
年轻的实习警察连连点头,然后意识到在自家师父的角度并看不到,于是再次开口提议道:
“师父,那要不我换成便装,等到囡囡放学之后,再去找她?”
“你什么时候跟大何学的,怎么也成了个死心眼?”
郑彬回头瞪了他一眼,“有这个必要吗?囡囡是贯检的闺女,不是没有往来的陌生人,她开机后看到我打过电话,还能不回我吗?”
顾怀天本来行事就有些拘谨,这下被教训得愈加失了自信,连声音都小了下来:
“那,那师父,我接下来该做什么……”
郑彬虽然带起徒弟十分严厉,但大多数时候都是刀子嘴豆腐心,见他这样,也就稍稍放软了语气:
“查案不急于一时,这么多天都熬过来了,不多差这一会儿。这样,你顺便也休息一下,待会儿就代我去趟刑技,看看小史那边有没有什么新发现。”
原本颓丧的实习警察,在听到郑彬要他去找史明之后,眼神明显为之一亮。
臭小子。郑彬在心里笑骂了一句。
他自己则指了指位于走廊尽头的那个房间,“你去吧,我进去一坐,有动静就到里面找我。”
顾怀天顺势望去,认出那是刚布置完没多久的干警心理疏导活动室,立即心下了然,识趣地不多废话,道声别转身就走。
徒弟离开前那个憋笑的表情让郑彬有些莫名其妙,不过他现在无心细究。几步来到活动室门前,郑彬盯着那块擦拭锃亮的崭新铜牌看了一会儿,然后才抬手,轻轻在门上敲了两下。
“郑彬,”门里的人像是早就知道来人是他,直接叫出了他的名字,“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客气了?来吧。”
郑彬推门进屋。
随手在沙盘里抓了把沙又放下,他在活动室外间转了一圈,看到角落摆了张音乐放松椅,二话不说便躺了上去。
凌凛此时也从里间走出,端给他新沏好的茶。
郑彬朝茶盏里斜了一眼,“我想喝水。”
“我收回刚才的话,你倒是真不客气。”
说归说,凌凛还是依言换上了温水,立刻就被郑彬仰颈一饮而尽。几口水硬是喝出了大碗灌酒的气势,看这人口渴成这样,凌凛心下好笑,不动声色地把分给他的茶盏换成了瓷杯,满添上水。
打从出警之后就滴水未进,此刻痛饮一番之后,郑彬满足地往椅背上一靠,咂了咂嘴,觉得凌凛这儿就是白水似乎也比别地方的好喝。
他看向在对面小几后坐下的友人,半玩笑半关心地问道:
“我说,你这是累掉色了?”
对方淡淡地看来一眼,倒也没有生气,因为确如他所言,风度翩翩的凌教授虽依旧优雅不减,神色之中却显露出一丝疲惫,眼下也有睡眠不足所留的乌痕——可见东大的考试月,不止是学生过得辛苦——没有多余闲暇继续美黑和护理,凌凛晒成古铜色的肌肤便褪成了浅上许多的巧克力色,一头银发也光泽黯淡,甚至在发根处露出了原生的金色。
“你也是,”凌凛回道,“最近都没好好休息吧?”
“说得就像什么时候好好休息过一样。”
郑彬自嘲了一句。
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人,郑彬也就不再掩藏自己的疲态。他摘掉警帽放到一边,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眉宇间倦意尽现,高大的身形倏然垮了下来。
“是因为手头的案子吗?”
“不然呢,”郑彬笑了笑,“还能是因为长夜寂寞孤枕难眠吗?”
他这时才看到在凌凛手边放着的是“熊偶系列案”的卷宗,不由一阵不满:
“宋局给你的?真是,他难道不知道你东大警局两头跑,已经忙不过来了吗,怎么还打算请你作侧写。”
“我没答应下来,但也不好拒绝,就收着了,”凌凛语气平淡,取过卷宗随手翻开,“没来得及细看,只粗略翻了一遍,留意了几处疑点。”
郑彬揉了揉眉心,“我跟你说,这个案子格外难缠,你不要碰。”
“怎么讲?”
“该咋形容呢,就是有一种梗塞的感觉……我们查了这么久,却没出什么实际的东西,总感觉不管怎么查,都深不下去。”
郑彬边说边伸手比划了下,“还有那个凶手,更是奇怪,有时我甚至怀疑究竟有没有这么一号人存在。今上午新发现的受害者先不谈,之前的三起命案,竟没有一户邻居目击有可疑男子进出死者家门,这怎么可能?总不能是凭空刷出来的吧?零散线索一大堆,却东拼西凑组不成一个具体的人,很久没遇到这种情况了。”
凌凛默默地听友人抱怨,听到“可疑男子”一词时挑了下眉。
“你们怀疑凶手是个男人?”他等郑彬说完,然后才问道。
“是啊。”
“为什么你们会觉得凶手是个男人?”凌凛又问。
“为什么——这不是很明显吗,”郑彬皱眉,“以暴力摧残女性躯体取乐,还往受害者下体塞入异物,典型的替代性行为,结合以往经验,凶手应该是个性无能的男人。”
凌凛哑然,随后笑着摇了摇头:
“难怪你们久查无果,原来是被思维定势困住了。”
“怎么讲?”这下轮到郑彬问出这一句。
银发男人见他绷起了脸,便故意学着某个知名脱口秀主持人的夸张腔调,逗他放松下来:
“你们这帮臭男人啊,看到女人下体,就只能想到性行为吗?就不能再往后多想一步,意识到那里也是生命降世的出口?”
对方表情果然一阵松动,但还是追问究竟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凶手毁损受害者下体的行为,并非是一种性的发泄,而是另有缘由。”
凌凛恢复成自己的正常语气,同时将案卷翻到吴丽娜案的一页,推到郑彬眼前:
“我稍后再解释刚才这句话,先从我为什么会认为凶手是女性步步说起——首先,我看到这里时,注意到一个细节,这名死者遇害时并没有化妆。”
“嗯?化不化妆的,这怎么了?”
“考虑到她的职业,如果她此前面对的是一个男人——一个‘潜在客户’,她怎么会素颜示人?”
郑彬之前并没有考虑到这点,此刻听后深深地拧起了眉。
“除此之外,下药和捆绑也是女性作案的两大特点,不是吗?因为她们没有自信只凭气力便能完全制住对方,”凌凛继续补充道,“如此一来,令你难解的那个问题也就说得通了,既然凶手其实是女性,你问的却是男人,邻居们自然都会报告没有‘可疑男子’出现。”
“可凶手要是个女人的话,做出那些丧心病狂的行为是图什么啊,”郑彬反问,“总不能是个性无能的女同性恋吧?”
银发男人看了他一眼,略带讥讽地揶揄一句:
“这么纠结在‘性’上不放,你是不是真的在受‘长夜寂寞孤枕难眠’之苦?”
郑彬现在没有逗笑的心情,听到这句话后眉毛一竖。对方深知他的脾性,在他真的发怒之前,就接着正色说道:
“回到我先前那句话,关于我为什么会觉得凶手毁损受害者下体的行为不是性发泄——”
凌凛把案卷翻到了尸检报告开头的一页。
“如果是性羞辱,那么放入的异物就会含有一定贬低之义,例如这类案件中常见的高粱杆、啤酒瓶,甚至是垃圾。而本案的小熊玩偶,且不谈玩偶在心理学中所代表的意象,单讨论熊偶本身,即便是做工如此粗劣的公仔,所耗费的心力,恐怕也与将其单纯用作‘羞辱’手段时的成效并不相称。”
一大段话听得郑彬云里雾里,过了好一会儿才捋明白凌教授的意思:如果凶手只是在发泄,那随手捡个什么都会比玩偶更具羞辱意味,没必要专门缝这么多小熊。
“而且你看,”凌凛伸指在尸检报告中的几行字上点了点,“除了第一名死者外,后两名死者被放入熊偶的部位除了下体,还有乳房,并且同样毁损严重。女人的下体与乳房,象征着孕育和哺乳——这也佐证了我认为凶手是女性的观点。”
“啊?”这次郑彬彻底没跟上思路。
那双仿若隐蕴魔力的琥珀色眼瞳看了过来,银发的男人突然对他促狭一笑:
“郑彬,你会因为没法给我生个孩子而感到痛苦自责吗?”
“我一个大男人,没法生孩子不是很正常,为什么要痛苦自责?”
郑彬纳闷道,然后才反应过来,一拍椅子扶手,“不对啊,我为什么要给你生孩子?而且为什么是我生不是你生?”
良好的仪态要求不容许放声大笑,所以凌凛紧抿着唇,只笑弯了一双眼睛,看着就像只诡计得逞的狐狸。
“顺道一提,”凌凛多说了一句,“玩偶经常会被用来代指‘孩童’,在文艺作品中尤为常见。略掉你不想听的论证过程,我只说结论,在本案中,我认为那些小熊是孩子的象征,它们被放进女性死者的下体与乳房,也是在指代孕育和哺乳,或者统称为‘生育’的这一过程——什么人会对此耿耿于怀?提示,想想我刚才问你的那个问题。”
郑彬把友人前后说过的话串联起来思考,几分钟后才斟酌着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