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卿云艾艾
杨钧之的话音再起,像是为台上人作的序章。
“因为这位沉月小姐,才是某心上人。”
他望向舞台,霍从珪也随之望去。
帷幕拉开,只见一片浓墨般的暗色里,隐现一朵如霜堆雪砌般的纯白剪影。
第52章 雾里窈窕
不顾陈扬帆的坚决反对,月栖意瞒着全剧组和家里人,找医生给肩臂打了封闭。
广角镜头里,月栖意是特写,而台下霍从珪在景深处。
在同一画面中,二人似近。
可这是广角镜头的功劳,二人实远。
绿腰轻折,水袖抛时疾如鹤,而落时轻如羽。
这一支水袖舞月栖意跳得恰似轻云蔽月流风回雪,比先前每一次跳得都要动人。
对面霍从珪一脸肃穆庄严得像要遁入空门,月栖意侧身垂首,一抛袖,雪色飞练如流光。
末端仍有些微余力——打在霍从珪脸颊。
这袖尖带着香气——属于许言郁的香气,更确切地说,属于月栖意的香气。
摄影机无法直接记录、电影也无法直观呈现这香气,但看客足以从霍从珪无意识生起波澜的眼神、收紧的下颚、滑动的喉头来共感。
许言郁的确要利用霍从珪,也是有意让霍从珪来此。
但面对这张与霍从璋别无二致的脸,他禁不住想先出出气。
水袖一下又一下往霍从珪脸颊上抽,满堂宾客视线难免皆集中霍从珪这边。
明日小报上必定要写,街头巷尾也要谈,正直坚毅的霍家大少留洋方归,便被当红舞女跳着舞抽了几十个耳刮子——极具调情意味的桃色消息。
霍从珪一动不动,神色似也未改。
霍从璋与许言郁提起这位长兄时,也评价他是“一身正气的闷葫芦”。
帷幕缓缓合拢,月栖意收袖回身,唇角却浮起冷笑。
……正气?
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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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钧之去到后台化妆间时,月栖意指间香烟尚未燃尽,唇畔飘飘袅袅。
俗物燃烧后的粗糙烟气,过了他的唇齿,倒像山林间精灵吐出来捉弄过路者的清淡雾气。
画面曝光度逐渐增加,烟雾缭绕,月栖意身影竟似要渐渐虚化消散、被烟雾吞没一般。
这是民国时风靡全沪的女士烟,去除焦油,以玫瑰薄荷作为烟草,因此气味清新。
即便如此,许言郁在做学生时也是从不碰烟的。
一来他家境贫寒,而这样精致的烟是奢侈品;
二来他虽物质清贫,但与母亲生活安宁精神富足,他读书上进,满心理想光明,前程无限,平素又与人为善,几乎没有忧愁需要排解。
杨钧之脱了西装外套,搭在肘内,倚着梳妆台,低声道:“人给你带来了,拿什么奖励我?”
月栖意摁熄了烟——在他的西装袖口上。
一个小小的不规则类圆形破口出现,杨钧之一愣,随即笑道:“那我得把这衣裳挂起来供着了。”
月栖意抬眸,开口即是泼冷水:“下贱。”
杨钧之收了笑,俯身贴近道:“霍从珪这种木头你也要招惹,这么殚精竭虑这么铤而走险,为什么偏偏不肯让我替你报仇?我不会输给霍从璋的。”
月栖意淡淡与他对视片刻,蓦地绽了个笑。
“类似的话,不单你一个这么说过,你们当自己是什么扶危济困的英雄吗?”
杨钧之表情有一瞬的怔然。
——怔住的不是剧中的角色,而是扮演杨钧之的演员。
如此近距离看月栖意笑,他一时间晃了神。
但职业素养及时发挥作用,他这怔愣的时间极短,且他笃定这一秒钟后期要留给月栖意特写,因此他立即回神,掌裹住月栖意下半张脸,继续说台词:“我不是要当英雄,我是想当你身边的一条狗,你什么时候才肯相信我的忠诚?”
月栖意握住他手腕,神情慢慢柔软下来,望向杨钧之的眼神几乎脉脉如水。
这是杨钧之梦中才有的目光,他被蛊惑得不知今夕何夕,不自觉俯身越凑越近。
在他以为自己将得到一个奖赏的吻时,月栖意抬手,“啪”一下甩在他脸上。
话音却仍旧轻而柔和,如同情人呢喃。
“……等你死的时候。”
“Cut!”韩玮华朝着对讲机高声道,“好,过,今天收工!”
这样一段连贯的剧情其实是拆解成百乐门外、百乐门表演区、后台化妆间三部分拍摄,月栖意还有少部分其他舞戏及化妆间戏份也要集中完成,耗费整整一天,此时结束已在晚上十点。
对手演员如梦初醒,立即关切道:“栖意老师,你身体是不是不舒服?”
方才他钳住月栖意下颌时,掌心触到不寻常的热度。
可月栖意仍在戏中,且并无任何叫停的打算,他便必须尊重月栖意的意愿。
那烟已够温和清淡,但月栖意仍被冲得头晕。
他哪里接触过烟呢,从小到大家里无一人抽烟,梁啸川只在两人分离时才抽。
他天生心肺功能太弱,要学抽烟就得承受比寻常人更剧烈的反噬。
就像打封闭一样,他不能让家里人和梁啸川察觉端倪,让陈扬帆和他一起瞒着。
抽第一回时,一口就受不了,克制不住地干呕了好一阵,又咳了大半天,咳得眼泪都止不住,呼吸急促得像哮喘发作。
但他必须习惯,第二天哆哆嗦嗦又点上。
但他此刻的不舒服不仅仅是因为烟味,而他尚未反应过来。
他只是觉得身体忽冷忽热,本能般想要闭眼躺一会儿或趴一会儿,连保持坐姿都很艰难。
也就是方才他入戏状态极佳,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身体很难受,才能控制眼神、自然对白,行云流水地完成表演。
月栖意试图平复气息,道:“让我助理……帮我拿点水。”
不待对方开口叫人,陈扬帆已拿着水杯湿巾薄荷糖大步跑来。
水是温热的,月栖意只抿了极少的一点点。
他想咽下去,可他连这点力气都使不上,呼吸愈来愈沉。
“栖意,栖意?”陈扬帆手背碰了碰他额头,大惊失色道,“怎么这么烫!”
“医……”
不待陈扬帆这称呼出口,魏绍允已不知何时也近前来,抱起月栖意,道:“直接去医院吧,让我助理开车。”
陈扬帆:“你……”
……月栖意的这些男同事,没一个有分寸的。
韩玮华拿着保温杯踱过来,喝了口铁观音,高深莫测道:“病了也有好处,更贴角色。”
陈扬帆立刻怫然不悦,元斐君也不满道:“韩导,您怎么这么说?”
韩玮华摇摇头道:“不是我,等他好了,他肯定得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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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关系,脸色差一点不是更有病态吗?更符合角色中后段的状态。”
手臂炎症以致高烧,三天体温逼近四十摄氏度之后好容易回落。
月栖意苏醒之后,躺在病床上,有气无力来了这么一句。
中途他还因为突发呼吸困难而被紧急抢救。
按医生的意思,靠这稀脆的身体机能早该发热了,能拖到现在才发作不失为一种医学奇迹。
人都抢救了,家里自然瞒不住。
陈扬帆没敢惊动祝家,惊动梁啸川便罢了,一旦让祝家知道,月栖意会非常生气。
“说什么呢!”梁啸川急道,“小命都差点保不住,还角色!”
梁啸川怕极了他这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模样——月栖意总是如此,他并非消极求死,他是真的无所谓。
月栖意幼儿园念《报任安书》,跟梁啸川说:“‘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梁啸川,我只要死得有意义就可以了。”
彼时他才生过一场大病,那么小就上除颤仪,脱离危险醒来之后跟梁啸川来了这句。
一个中班一个二年级,却要探讨生死观。
梁啸川打出生起就不知道“怕”字怎么写,可月栖意这句话令他心惊胆战到了极点。
彼时他强自镇定,扯了个巨冷的笑话道:“‘人固’有一死,你不是任固,你是意意啊。”
他万般笃定道:“你不会死的。”
月栖意轻声道:“你没告诉闻江吧。”
“告诉他干什么,”梁啸川手捂着他的输液管,防止药液凉得他不舒服,随口道,“臭小子又不会照顾病号,净会添乱。”
病假这几天不会明显耽误进度,剧组会拍摄其他演员的戏份,但月栖意不可能心安理得一直休息,他时刻都想着回去工作。
正盘算着如何跟梁啸川开口才不会导致他急得喷火,病房门便开了。
“妈妈!”月闻江跑进来,急声道,“你病了你怎么瞒着我呢!”
月栖意惊诧道:“闻江,你怎么过来的?”
月闻江道:“我本来想来探班,办了个手续我就能自己坐飞机来,我都到片场了,才知道你在住院!”
他才七岁,若要自己坐飞机,就得申请无成人陪伴儿童服务,要监护人祝双姮签字,上下飞机需要人接送,月栖意也不晓得他怎么劝服洪叔的,又是谁接送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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