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故栀
“嗯。”
两人安静地看了会儿远处渐渐下沉的夕阳,程蔚朝突然开口道:“所以为什么会这样频繁捐款呢?”
孟此霄黑色的眼睫轻轻垂下:“喜欢。”
程蔚朝扭头看向他:“是单纯喜欢捐款,还是为了喜欢的东西才捐款?”
孟此霄偏头对上他的目光,蓦地有些心惊。
他其实之前就有所察觉,不管程蔚朝面上表现如何,一些细枝末节足以说明对方的成长。
但未曾想到他会是如此的敏锐。
最后,竟是孟此霄先避开了视线,低声简洁道。
“会舒服些。”
他不知道程蔚朝这种具有极高自我价值认同感的人能不能明白这个意思。
大概是一种补偿心理,觉得只有付出些什么,体现出一点个人价值,才值得拥有些什么。
这种心态和他的情感需求有着极其密切的联系。
就比如买一辆车,他是能够坦然接受的。
因为他不喜欢车,这只是一种有助于他节省时间,把更多精力花费在工作上创造更大价值的工具。
还比如,之前的房子装修,最开始敷衍交代设计师,只要能住就行,他也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直到他换了想法,有了想要的房子模样。
一切问题源于任何他情感上的喜欢和“我想要”。
可偏偏这两种情感人们最是难以割舍。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孟此霄听到了程蔚朝放轻的声音。
“做公益很好,有喜欢的东西也很好,但更好的是,这两者不需要关联起来。”
孟此霄的眼睫猛地颤了下,他突然就有种被猛然击中的感觉,心脏瞬间软得一塌糊涂。
而且击中他的点真的很奇怪。
他以为,在听到“……很好,……很好”后,下面接的会是“但不好的是”。
可程蔚朝却给了他一个“但更好。”
这股劲缓过之后,他才开始有些感叹。
不知道程蔚朝是怎么联想到这两者,并精准地说出了他的想法的。
一时间,孟此霄有些开心,又有些难过。
除了专业的心理咨询师,从来没有人发现他的这个问题。
知道孟此霄有捐款习惯的人,比如他的银行理财经理,他们有个误解,好像都觉得他是心情好了,就去做做善事。
但其实因果反了,先做了好事,才有资格开心。
听到了程蔚朝的话,孟此霄的声音有些缥缈,不知道是在问程蔚朝,还是在问自己。
“那我有很想要的东西该怎么办呢?”
不把这两者联系在一起,他就不知道该怎么能让自己更安心地拥有了。
程蔚朝愣在了原地。
他一开始听到对方频繁的捐款这件事时,确实没能想到很多。
但他在临走之前向孟英询问了一下对方每次捐款的时间。
其中有几次,比如露营,是程蔚朝能明确判断出对方当时心情和状态都是比较好的时候。
过去五年空白,对方的日常生活他知道得很有限。
但孟英说:“还有次印象比较深的是,他装修房子那段时间,也特别频繁。”
“装修房子?”
孟英应了一声:“对,之所以记得很清楚,是因为当时和此霄打电话闲聊时,他还说很喜欢房子的风格。”
孟此霄向来是个极少表达自己内心和喜好的人。
程蔚朝好似捕捉到了些什么。
直到刚刚回到了孟此霄面前,短短几句对话,他却什么都想通了。
现在听到对方用这样低低的语气,问“有想要的东西该怎么办”时,程蔚朝难受死了。
他一直认为,“想要就要”是一件不需要理由的事。
“很多东西在你拥有它的时候,你就已经在创造价值了。”
“比如种一棵树,给它肥沃的土壤,精心的浇灌、施肥、防护,你在养一个生命诶;又比如装扮一个漂亮的屋子,它之前甚至都不存在,因为你才会有它,‘创造’本身就是价值。”
孟此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两人安静短暂地对视片刻。
程蔚朝又想抱脑袋了,甚至急到想原地转圈,因为他意识到,大道理谁都会讲。
有些观念和心病不是一两句话就能改变的。
最后,他看向孟此霄:“要不这样吧,如果你只是单纯想做公益,就去做。”
“但要是有什么想要的、喜欢的,你就先跟我说。”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孟此霄原本紧张颓丧的心绪已经消散,现在甚至能笑着问:
“跟你说干什么?”
“需求转移啊,是我想要,是我喜欢,然后我去让我们一起得到。”
“可我不想跟你说。”
好像在向程蔚朝索取些什么一样。
“但只要是你想要的你喜欢的,我也会喜欢,我们只是爱好恰好相同,你在向我分享而已。”程蔚朝补充道,“你总不能让我去阻止我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吧?”
“你在玩文字游戏。”
孟此霄被他逗笑,他们爱好相同个屁。
但见鬼的是,孟此霄设想了下那种情况,如果是程蔚朝喜欢,他好像真的会更容易接受一些。
见人在思考,程蔚朝心里一动。
“要不你每次有需求要提,就给我钱,这样会舒服些吗?”
程蔚朝倒没别的意思,他就是希望对方渐渐能把捐赠行为与个人情感寄托分离开。
孟此霄:“……”
如果不是知道对方不会惦记他那三瓜两枣,再绝的恋爱脑听到这话都得清醒一下。
但他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程蔚朝自己就已经否决了这个浑招。
“算了算了,显得我俩有什么不正当关系一样,我又不是什么特殊服务者。”
孟此霄蓦地笑了出来
程蔚朝扭头看向孟此霄,有些犹豫。
他其实一开始想的,是和对方一起去看心理医生。
没有什么比得到专业意见更直接有效。
但这就已经是太敏感私人的事情了,他不知道孟此霄会不会很抗拒这个。
夜幕已经彻底降临,只有路灯散发着荧荧的光。
孟此霄和他短暂地对视片刻,似乎看懂了他想说什么,缓缓开口道:
“干预过。”
程蔚朝一愣,明白了他的意思。
孟此霄安慰道:“不知道院长跟你说了些什么,但你别被自己的想象吓到了。”
“别担心,大多时候其实已经能控制了。”
程蔚朝不赞同:“可你最近不像是能控制得住的模样。”
“……”
孟此霄觉得他真难缠,总不能说,因为都和你有关吧。
其实他基本只有在当初装修房子的时候有些病态,后面在心理咨询师的帮助下,已经好了很多。
很长一段时间的捐赠频次其实都很正常。
如果现在再来一次,也不会再发生当初的情况。
近几个月之所以有失控趋势,桩桩件件都是因为对方影响了心绪。
程蔚朝不是一棵树、一朵花或一件普通的物品。
对孟此霄而言,那是世界上最棒的礼物,还是失而复得的那种。
握着这样的礼物,他难以心安理得。
正想着要说些什么转移话题的时候,孟英已经从屋子里出来叫他们去吃饭。
孟此霄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来。
于是程蔚朝也不再纠缠,准备一起进到屋子里去。
“程蔚朝。”
孟此霄却突然出声叫住了他。
“怎么了?”
孟此霄看了他一会儿,最终还是有些不太自在撇开头,缓缓开口道:
“不要悬铃木,也不要只一颗。”
开了一个头,后面的话也就顺了很多:
“我想要种桂树,一整片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