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山巷藏我
“但是辛西娅公主完全相反,她从始至终都是个温柔和善的小姑娘,即便她从出生起,就注定这辈子无法像普通人一样直立行走,她也没有为此感到自卑过,还时常跟乔伊说‘也许这是我不用努力就可以衣食无忧的代价,神明是公平的’这样的话。”迟衍说道。
“他们知道对方就是自己未来的结婚对象吗?”夏语冰问。
“知道,关键就在这里。”迟衍说,“公主不情愿嫁给她哥哥,但是出于对父母的敬重她并没有拒绝,而且就算不情愿也没有用,她根本没办法自己走路,一辈子都只能留在宫里。相反,王子对这桩婚事非常满意,据乔伊说,公主有时候悄悄抱怨,说王子看她的眼神,就像一个猎人在看落入陷阱、垂死挣扎的猎物,让她感到浑身不自在。”
“转变发生在双生子十五岁那年。有一位年轻的外籍画师途经塔普拉,特地前来拜访,这位画师尤其擅长肖像画,他笔下的人物无一不是栩栩如生,宫里其他画师的作品都相形见绌。老国王很欣赏此人的绘画水平,于是盛情邀请在宫里住下,并请他为王子和公主传授绘画技巧。”
“王子对此嗤之以鼻,几乎从不来上课,但公主截然相反,她对绘画很感兴趣,诚心拜那位画师为师。”
解昭想起昨天晚上,也是在这个地方,克雷诺夫医生向他们随口复述的那些宫廷传言€€€€
“也有说那人其实并不是骑士,而是一位偶然来访的异国画师,和公主一见钟情……”
夏语冰直截了当:“后来公主爱上了那个画师?”
“没有。”
迟衍抬起头,视线穿过树梢望向远处的塔尖,缓声说道:“年轻画师在塔普拉王宫里停留了一年多,期间向公主描述了他旅行所到之处的各种风土人情,尤其是西边的海岸线,画师把大海描述成天上神明遗留在人间的一只流泪的眼睛。公主听后深深着迷,整整三天激动地睡不着觉,最后鼓起勇气恳请画师想办法把自己带出王宫,因为她实在太想看看那只眼睛到底是什么模样。画师欣然应允,两个人商量好半夜离开,到时把公主和乔伊藏在马车里送出去,再让一名宫女假扮成她的样子在床上装病。”
“他们……去成了吗?”罗晓菁睁大了眼睛,小心翼翼地问。
“很不幸,没有。”迟衍说,“计划离宫的当天晚上,马车在宫门口被卫兵拦截,公主和画师被抓了先行。老国王以为他们要私奔,盛怒之下根本不听辩解,先把画师驱逐出境,然后把公主锁在主塔楼顶层的卧室,严禁任何人与她交流,说是让她自己好好反省。”
罗晓菁:“后来呢?”
“直到两个月后,针对公主的禁令才解除。乔伊得到允许进去照料公主,发现她整个人虚弱了好多,像是得了一场大病,小腿细得像两根骨架。乔伊问她发生了什么,她只是淡淡地说:没关系,都会好起来的。”
迟衍说,“但是事实是根本没有好起来。经过这件事,公主彻底变了个人,一改先前内敛温和的性格,竟然当众发毒誓永远不会和自己的兄长结婚,并声称家族内部的联姻是悲剧的延续,注定会带来不幸。”
“然后,她就被关进了禁闭塔?”夏语冰说。
“对。后面发生的事跟克雷诺夫描述的差不多:辛西娅拒绝认错,在禁闭塔自缢身亡,老国王悲痛的同时又觉得丢脸,把公主的尸体草草下葬在禁闭塔外的树林里。”
一时没人回答,静默许久。
“感觉乔伊还有一些事情瞒着没说,明天我再去试着问问看。”迟衍开口道,“目前知道的就这些,怎么样,对你们更新剧本有帮助吗?”
解昭:“也许可以把时间线再往前推一段,从他小时候开始叙事,加上治疗发声障碍和虐杀动物的情节,可以让角色人设更加立体,暗示性也会更强烈。”
顿了顿,他扬起眉,悠悠说道:“但如果他当场破防,恼羞成怒要弄死我们,那就GG。”
夏语冰:“……”,心说:麻烦你悠着点。
互换完信息,两人起身准备离开,临出门前,迟衍又叫住了解昭。
“有事?”解昭半只脚已经踏出门去,没打算收回来,扭过头面露不耐。
三楼还有六个人群龙无首,等着他回去分配角色。
迟衍:“有件事找你确认一下,不会超过一分钟。”
夏语冰颇识趣地摆摆手,直接快步出门:“你们聊,我在外面等。”
罗晓菁也赶忙跟着跑出去,生怕留在屋里碍事。
屋子里只剩下解昭和迟衍两个人。
解昭终于转过身来,两手随意插进口袋,淡定地和迟衍对视:“说吧。”
“我刚刚其实很奇怪来着,秦淼夏医生就算了,葛薇他们怎么会放着最保险的通关方法不要,同意和你冒这个成功率都没办法预测的险?”迟衍,“刚刚夏医生没细说,但我猜啊,你是不是拿抽到的杀人签来威胁他们就范?”
解昭嘴角露出恶意的冷笑:“是又怎么样。”
“岛上一共21个人,去掉刚死的丁士超还剩20个。你刚来不久,第二次任务就得罪了六个?你不怕以后变成众矢之的,遭到重点打击报复?”迟衍的神色四平八稳,带着微微诧异。
解昭“哦”了一声,挑眉道:“来呗。”
迟衍凝视着他的眼睛,有一刻他似乎从对面青年冷漠的目光里,探查出了某种麻木之外的情绪,但那也只是渺茫的一瞬间而已。
停顿片刻后,迟衍说道:“你在赌博。”
解昭:“嗯?”
“你是拿包括你在内的七个人的命,进行一场豪赌,赌的是你对解题方向的判断准不准确。还有,你对输赢其实无所谓吧,不然为什么放着100%逃生率不要,非要剑走这个偏锋。”迟衍说。
“按照基础任务来,走一步算一步,跟实验室的小白鼠有区别吗?而且我也不想最后一天平白被人捅一刀。”解昭,“那就试试咯。况且,”
他轻轻哂笑了一声:“我连自己的命都无所谓,凭什么要我去关心别人的死活?那瓶药,不是在你手里么。”
是这样没错。
解昭内心深刻且清晰地认识到,打从他进入这项任务开始,甚至说来到这个岛上的那一刻开始,就没有打算当个老老实实的任务人。谨小慎微、如履薄冰的存活方式对于他而言,就是坨不值一提的垃圾。
他偏要剑走偏锋,偏是要刀口舔血,倘若不慎失足,掉进万丈深渊……
那就摔死拉倒。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和秦淼属于同一类人。
疯子也好,异类也罢。
他乐于接受这个现实。
气氛陷入难言的沉默。
等了一会儿,解昭扭头打开门,说:“一分钟到了。走了。”
手指在门把手上停留了两秒,他想了想,又补充道:“运气好的话明晚见,运气不好……下辈子见。”
迟衍没说话,静静地站在三步开外,烛火照不到的阴影里。
出门前,解昭半侧过脸来回望了他一眼:
“还有,你说错了一点:丁士超已经凉透了,这场任务永远不可能达到100%的存活率。”
第47章 一千零一夜(22)
新剧本在第二天早上九点最终定稿。
主要角色两人,解昭饰演王子,秦淼饰演前国王。
剩下的五名次要角色分别是,葛薇饰演前王后,夏语冰饰演前宰相,余一洋饰演公主,高正辉饰演照顾兄妹俩的侍从,以及一位原创角色:王子的授课老师,由江云磊扮演。
他们这是场即兴演出,没有提前通知任何人换剧本的事,因此小猫小狗之类的舞台道具都得自己准备,商量之后,决定用绘画和剪纸代替。于是夏语冰跟侍卫要了剪刀、蜡笔和彩纸,几个人围在桌子旁做手工。
葛薇江云磊原本是这项计划的坚决反对者,可是对面一个解昭一个秦三水,在他们眼里就是两个不要命的神经病。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们到底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吃了这个瘪,板着脸机器人式念台词,用不带感情的面瘫表演法来申明抗议。
其他人心里也不大情愿,但没表现得像他俩那么蠢,把抵触情绪直接写脸上。
最明显的,就是高正辉也开始积极参加排练了。
第四日,夜间9:00PM,演出时刻。
一行人在维希尔和卫兵的护送下,顺着楼梯来到一楼大厅,身上穿的还是《王子复仇记》的戏服,心头难免有些忐忑。
出于心理作用,他们总觉得今晚似乎比前几天都要冷场,塔普拉国王的心情看起来也不是很好的样子。
按照演员的要求布置好舞台场景后,维希尔准备离场,经过解昭和秦淼身边的时候压低了声线:“祝你们好运。”
大幕徐徐拉起。
虽然早有准备,但是看见塔普拉国王的面孔自幕布后一点点露出来,同时,在那双阴鸷森冷的眼睛逼视下,解昭的心跳还是会不受控制地开始加速。
说到底,他其实没有多少把握。
夏语冰同样如此。
他习惯性扶了一下眼镜框,尽管它好端端地架在鼻梁上纹丝未动,然后强作镇定地跨步上前,按照先前和解昭的约定,向塔普拉国王王后以及台下所有观众说道:
“在表演开始之前,请允许我向陛下您提出一个冒昧的请求,如您所见,今晚我们并未穿着《赫拉克勒斯》的戏服,而是再次选用了第一天《王子复仇记》拿出戏的服装,因为我们并不打算按照《赫拉克勒斯》的剧本来演€€€€抱歉,陛下,今夜我们七个人准备共同演出一场自制的新戏,故事背景同样在宫廷,所以《王子复仇记》的服饰会更合适。”
话音刚落,夏语冰就清楚地望见,塔普拉国王眯起的三角眼里射出一道€€人心魄的狠戾目光,在台上众演员的脸上来回巡视了一圈,同时伸出右手食指在藤椅的扶手上无节奏地扣击着,像是思考,对这些不听命令的外乡人施加什么样的酷刑比较合适。
一对上那道目光,饰演王后的葛薇腿就软了,还好有坚固的礼服裙撑压着,不至于当场跌坐。
夏语冰心跳如鼓,尽力保持神色冷静:“这出新戏叫《捕鼠机》,剧情很精彩,也符合陛下与众位贵客的口味,希望能得到陛下恩准,给我们这次难得的演出机会。”
国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手指依然在扶手上不间断地敲击,嘴唇略微动了动,过了片刻才缓缓开口:“讲的什么?”
台上所有人顿时松了口气:他没骂人!有机会!
“说的是某个国家的王子因为身体残疾心生怨恨,性格越来越扭曲,以至于成年后某一日,对他的父母双亲做犯下不可挽回的罪行。”
夏语冰生怕国王反悔,语速越来越快,“结局是这位王子扫除了所有反对势力,成功登上王位,最后享尽了荣华富贵,长命百岁。”
在此期间,解昭的视线没有从塔普拉国王的脸上移开过半步:
就在夏语冰说出“残疾”这个词的那一刻,国王的面部肌肉霎时间紧绷,眉心攒起一道细细的沟壑。
这种状态一直维持到他听见结局,恶人无罪,整个人又放松了下来,嘴角抑制不住地露出阴恻恻的笑意。
这是解昭的故意设计。
他知道这位品性恶劣的国王一大爱好,就是看好人不长命恶人活千年,加上这种结局,或许可以成为说服对方允许《捕鼠机》演出的一个亮点。
塔普拉国王一定清楚他们这出戏在暗示什么。
那么现在唯一的变数就在于,他愿不愿意让这场戏在大庭广众之下展出。
或者说,国王有没有足够的信心,确保即使在场所有人都成为见证者,也不会将其中的情节联想到自己头上,而只是把它当做一场常见的宫廷悲剧,看后即忘。
迟衍说得没错,解昭就是在拿台上所有人的性命豪赌。
运气很好,他赌对了。
国王轻轻咳嗽了一声,摆出威严睥睨的姿态,用嘶哑的嗓音说道:“这是不合规矩的,你们要记住。”
台上众人心下一沉。
然而国王接着说道:“但是念在你们远道而来并不容易,而且剧情听起来也似乎有点意思,那就破一次例吧。别说废话了,开演。”
台上众人呆怔了足有十秒钟。
卧槽……他,他竟然同意了??
维希尔在后台压低嗓子急声提醒:“快开始,别发呆!”
演员们恍然清醒,立刻行动起来。
演出正式开始€€€€
经过调整,整场戏从王子年幼时起,一直演到自然老死为止,期间共有五出主要剧情:幼时受罚、眼疾痊愈、弑父篡位、逼死亲母、栽赃证人。
在《捕鼠机》里,那位“某国”的王子殿下,得的不是先天性发声障碍,而是年幼时发高烧导致失明;他也并没有什么孪生妹妹,而是有一位比他年长了四岁、同父异母的姐姐;以及将前宰相塞涅卡的遭遇,移植到了新角色€€€€王子的老师身上。
这些属于必要的艺术改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