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体算不上好,没几天就折腾感冒了,吴宇看不过眼,每次都抢着去冷冻区盘货,就让他坐在电脑跟前烤着小太阳核对出入库的单子。
第二天吴宇从家里带了一套半新不旧的羊绒保暖衫,说是他弟的,这两年人在外地不回家,反正也用不着,让李静水别嫌弃是旧的。
他不是买不起新的,是怕新的李静水不肯要,这人客气又腼腆,文静得像是个女孩子,吴宇和他不熟悉的时候,说话都不敢太大声,怕把人吓着了。
吴宇他爸08年炒股欠了一屁股债,为了躲债跑了,家里就他妈一个家庭主妇勉强支应着,实在供不起两个孩子念书,他弟成绩好,他上完高中就主动辍学了,出来打工帮忙负担家用。
后来他弟念了大学找了好工作,家里才算缓过一口气,所以吴宇第一次知道李静水是休学打工攒学费,就特别同病相怜,又很佩服李静水的这股子不服输的劲儿。
他是学习不好,可当年也不是不渴望继续读书,尤其知道李静水考了一个那么好的大学,就更替李静水觉得可惜。
这套羊绒保暖衫虽然有些旧了,但胜在厚实保暖,李静水实在是冷得要命,没有拒绝,当场就去更衣室换上了,他中午请吴宇吃了一顿冒菜,下班的路上顺便就拐进了商场,再也不好意思这么生扛着了,不然吴宇又得给他带东西。
商场里的暖气很足,李静水冻僵的手脚逐渐暖过来,袁淮今天又有月考,回家会比平时晚一个小时,他就在里头慢慢地逛,想多蹭一会儿免费暖气,省得回家开小太阳还要费电。
等时间差不多了,李静水才走到一楼大厅商品处理的区域,给袁淮和自己挑衣服。
他给袁淮买了一件羽绒背心,又买了一条灰色羊毛裤,套在校服里会很暖和。
等轮到他自己,李静水纠结了半天,选了两件样子不太好看,但是很厚的黑色羽绒棉外套,一直打到膝盖那么长,底下少穿点也不会太冷了,李静水没舍得给自己买厚裤子。
虽然他的两件衣服还没有袁淮的一件贵,可给袁淮花,他就觉得很值。
李静水大包小包回家煮好粥,袁淮刚好回来,他在走廊上跺着脚,拍了半天外套才进来,李静水看到他头上还有雪水融化的痕迹,问:“下雪了?”
他的声音有些欣喜,袁淮好奇地看了李静水一眼,觉得李静水的眼睛都亮晶晶的,不知道下雪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他想起去年冬天下雪的时候,李静水每天下楼扔垃圾扔得特别积极,恨不得早晚都往雪地里溜一圈儿,又不是雪橇犬,就这么喜欢下雪?
“嗯……下得挺大,估计晚上就坐住了。”袁淮拨弄两下头发,皱眉说,“家里冷得和冰窖似的,怎么不开电暖器?”
李静水赶紧把电暖器搬到袁淮跟前,打到了高温档,“我也是刚回来,去商场买衣服了,等吃完饭你试试看合身吗?不合适我明天去换。”
袁淮随便翻了一下袋子,坐到桌前吃饭,脑子里想得还是刚才的考试题,那道附加题他有点儿没把握,纠结了半天,写出来给李静水看。
李静水读了一遍提纲,顺手就拿草稿纸把答案给算出来了,袁淮只做对了前一半步骤。
李静水看着袁淮的眼色,怕他受打击,小声说:“这题超纲了,有高中的知识点,做错了也正常的。”
袁淮点点头没说话,他压根没想那么多,纯粹就是好奇自己做对了没有。
电暖器烤得他的腿暖烘烘的,裤子上的水气都被烤干了,他看到李静水偷偷呵气搓手,忽然间有点儿烦躁,拿脚把电暖器胡乱拨拉到李静水跟前,“热。”
“那我关小点儿。”李静水蹲下拨开关,露出里头半新不旧的羊绒保暖衫,袁淮天天和他同吃同住,立刻就发现不对了,“这谁的衣服?”
“哦,别人给的。”李静水直起腰,有些局促地把外套往下拉了拉,他穿的还是春秋季的浅色休闲外套,里面露出两件薄毛衣,高领的那件穿在外层,还能看到底下那件圆领毛衣的痕迹。
尽管套了一层又一层,他依旧冷得厉害,说话带着鼻音,感冒一个礼拜了也没好利索。
袁淮在家的时候,白天开着电暖器、晚上开着电热毯,屋里好歹有点儿热乎劲儿,不在家的时候,这房间就冷得和冰窟似的。李静水本来想去图书馆画图,可最近正好是考研的时间,市区各个图书馆人满为患,他早上等袁淮走了再去,连走廊地上都坐了一排人,压根抢不着位置,他只好在家里抱个暖水袋捂着肚子,凉了就再烧水灌一次。
袁淮不是没催过李静水去买衣服,可李静水就是拖着不去,要不是前几天袁淮故意抱怨学校暖气不行,他的裤子也短了冻脚踝,李静水不知道还能再拖多久。
他们是缺钱,可也不至于连件御寒的衣服也买不起吧?
袁淮特不待见李静水这样自虐似的瞎折腾,还倔得怎么说都不听,抬眼一看见他那副可怜兮兮的受气包样子就火了,“你这人怎么回事,连别人的破衣服都要!你是乞丐吗?下次是不是干脆把人家丢的剩菜剩饭也捡回来吃得了!”
袁淮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像忽然之间吃了枪药炸了膛,恼羞成怒,伸手就去拽李静水,咬牙切齿地要把他身上那件碍眼的破衣服给薅下来!
李静水尖叫一声,被袁淮拉得一个趔趄倒在了床上,手忙脚乱地去挡袁淮的手。
袁淮的力气很大,他根本防抗不了,外套已经被摔在地上,毛衣扯得乱七八糟,他吓得直发抖,一声一声喊着袁淮袁淮别这样我不敢了,眼泪鼻涕糊了满脸,不知道到底为什么会激怒袁淮。
袁淮被他抓破了手背,疼痛的一瞬间回过了神,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反常的行为,他压着李静水直喘粗气,双手还在不可抑制地颤抖,他的手摸在李静水消瘦滑腻的腰上。
而不是衣服上。
袁淮猛地弹起来,双眼通红,眼神闪烁,恶狠狠地骂了一句操,转头大步走出了房门,隔得老远都能听到下楼时重重的脚步声。
李静水还蜷在那里不敢动,好半天才呜呜地哭起来,他腰上火辣辣的,被袁淮掐过的地方很疼。
等情绪平复了一些,李静水坐起来想要整理自己的衣服,想起袁淮刚才那番话,把那件套在里面的羊绒保暖衫给脱了,衣服底边都被袁淮给拉脱线了,不可能再还回去,扔了又舍不得,李静水就仔仔细细地把那套衣裤叠整齐了,藏到了箱子最深处。
李静水呆呆地望着摆在床头柜上的那张合照,袁伟一如既往地在微笑,他委屈得要命,使劲儿捏着自己的指头,捏得都有点儿痛了,才没继续掉眼泪……袁淮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大发脾气,大概是真的觉得自己要别人的东西太没尊严,让他堵心丢脸了。
李静水也知道这样很难看,所以他下班就去买了衣服,可袁淮还是生气了。
袁淮的手机撂在桌上,外套也没穿,不知道会去哪里,外面正在下雪,一定很冷。
李静水再也坐不住了,他抓了袁淮的外套追出去,站在巷子口不知道要往哪边去,只能随着直觉瞎走,因为心里着急,还被马路牙子绊了一跤,幸好雪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才没有弄得太狼狈。
第37章 冬天和苹果
袁淮其实没有走远,他当时蹲在巷子口的一处暗影里,李静水没看到他,他却能看清李静水。
袁淮后悔了,正懊恼地捶着自己的脑袋瓜,可他当时就是特别生气,根本控制不住自己,不光气李静水挨冷受冻、摆出一副穷酸相拿别人的东西,更气那套衣服碍眼——李静水缺心眼吗?随便谁的贴身衣服也敢穿,就不怕有什么皮肤病、传染病?!
袁淮指尖发烫,仿佛还残存的那种又滑又软的触感,那触感令他心生畏惧,不敢再去细细回想李静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李静水的睫毛很长,被眼泪糊在一起可怜兮兮地望着他时,眼珠黑亮,有一种惊心的漂亮……
袁淮正要再打自己一下,却看见李静水抱着他的外套,脚步匆匆地从巷子里跑出来。
袁淮想叫住他,莫名噤了声,李静水那样着急忙慌地出来找他,他忽然之间就没那么生气了。
他鬼使神差地跟在李静水后面,每往前追几米,心情就跟着好一点儿,等快走到公交车站的时候,嘴角已经悄悄翘起来。
李静水笨手笨脚地摔了一跤,站起来的时候不是先拍自己身上的雪,而是先拍袁淮的外套,怕把袁淮的衣服弄脏了。
他刚拍了一下,就被人把衣服抢过去,等抬头一看是袁淮,李静水的表情又想哭又想笑,鼻子和眼圈还红彤彤的发肿,眉毛上落了一点洁白的雪花,因为委屈,嘴巴有些不自觉地扁着。
袁淮拿外套帮他打着摔跤沾的雪,眼神却不由自主地落在李静水的脸上,他以前总认为李静水的性格和长相有点儿娘,不符合他对男生的审美,但今天在昏黄温暖的路灯光下,雪花飒飒地被风吹着,他再瞧李静水那张脸就很顺眼了。
……李静水其实长得挺好看。
是那种很纤细清秀的长相,年纪不小了,通身还是一股子青涩的学生气,少年感满满。
所以他刚才看见李静水哭了,才更加想欺负他。
袁淮给自己找了个顺心的借口,再面对李静水时,就没感觉那么尴尬了,他不好意思拉下脸道歉,就换了个说法,“你要是怕花钱,就穿我的衣服吧,应该能穿。”
“啊?”李静水愣了愣,有些不可置信。
袁淮是个霸道性子,东西一向不爱被人碰,最开始认识连卧室都不肯让他进,更别提把自己的东西分给他了。
袁淮看李静水傻愣着,还以为他不乐意,眉头就皱起来了,哼了一声甩下他自己走了。
李静水忙不迭地追上去道谢,走了几步突然停下来,站在那儿左顾右盼的。
袁淮问他,“你干嘛呢?”
“嘘,好像有猫叫。”李静水说着就去扒拉树坑底下的雪窝子,袁淮本来不想搭理,看他刨得费劲,过去三下两下帮他一起扒拉开了。
里面真有一只小奶猫,才一个巴掌大,顶多两三个月,背上的毛秃了一片,这猫样子不好看,八成是被人遗弃了,在雪里冻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李静水小心翼翼地捧着,仔细摸了摸猫咪的肚子,感觉还有点儿热乎,可能还能救。
他担心袁淮不喜欢家里养小动物,正纠结着要怎么开口,袁淮就催他,“快走,冷死人了。”
李静水顿时就高兴了,他这人不会隐藏情绪,一高兴起来就絮絮叨叨的,一会儿说要给猫咪起名字,一会儿说要给猫咪做个窝。
袁淮双手插兜,脸上的表情淡淡的,却一直很耐心地听着。
回家之后,李静水忙着给小猫弄热水袋,袁淮去翻放衣服的纸箱,找旧衣服给猫咪做窝。
他没看到那身羊绒保暖衫,一想到李静水平时藏钱藏存折的习惯,伸手往最底下一捞,果然找着了,这破衣服是什么宝贝吗,还值得藏起来?
袁淮趁着李静水没往这边看,拎起剪刀咔嚓咔嚓给剪了,这个好,够软,适合做猫的尿垫子。
等李静水看到袁淮是拿了什么给猫垫窝,欲言又止,最后什么也没说。
那只平安夜捡到的小奶猫顺利地活下来,后来叫了苹果。
苹果是个黑白相间的奶牛猫,被捡回来养了一个月,已经可以精神地跟在李静水后面喵喵叫了,背上原先秃掉的地方是得了猫藓,李静水买了药水小心照顾,慢慢长出了一层白绒绒的软毛。
袁淮平时抵抗力特强,帮李静水给苹果抹了几次药,竟然被传染了猫藓,手背和胳膊上起了一块一块的瘢藓,奇痒难忍,他当着李静水不做声,李静水一出去做饭上厕所,就把苹果抓过来又揉又搓。
苹果胆子小不咬人,等李静水进屋就紧紧跟过去叫,叼着李静水的裤腿往袁淮那边拽,想告袁淮的状,李静水不明白,还以为它是想让袁淮抱着玩儿,直接把它塞给袁淮。
苹果被揪了几回耳朵长了记性,再也不敢告状,李静水走到哪儿它跟到哪儿,粘人得不得了。
白天还好说,它在屋子里跑跑跳跳或者挨着李静水,并不觉得冷;晚上睡猫窝,热水袋后半夜就凉了,苹果冻醒就去钻李静水的被窝,要么就团在他枕头旁边,还要拿尾巴圈他的脖子。
李静水白天干活儿辛苦,晚上睡得很沉,并不知道袁淮跟猫斗争了好多次——袁淮把苹果扔下去,苹果就老实地滚回猫窝卧一会儿,听到袁淮没动静了,又悄悄地往床上蹦……
有了苹果之后,李静水和袁淮的共同话题多了,家里也显得热闹,他画图总爱把苹果兜在衣服里,恒温供暖,比抱着热水袋还舒服,苹果也从来不闹他,每次都从拉链口探出个小脑袋盯着电脑上花花绿绿的线条,盯累了就缩回李静水怀里睡大觉。
李静水因为苹果得到了很大的安慰,他一直喜欢小动物,在大街上看见了总忍不住要拍,那些猫狗没有苹果乖,人一靠近就跑,照片抓拍出来基本都是花的,他每次发给袁伟,袁伟的反应都有点冷淡,也从没说过让他养,李静水也没提,想着等以后毕业了找个大点的房子再说。
现在苹果老老实实地蹲在桌上随便他拍,照片都很好看,他发给袁伟,袁伟却始终沉默着。
……袁伟大概是不太喜欢猫吧。
从袁伟离开至今,李静水已经发了上百条微信,要翻到袁伟发的最后一条信息不容易,李静水却不厌其烦,每天都会翻几遍。
越是这样安静的季节,他就越思念袁伟。
……
今年的春节在一月末,元旦小长假过后没多久,袁淮就期末考了,他发挥稳定,依旧是年纪第一,总成绩甩了第二名三十多分。
返校取成绩那天,班主任通知开家长会之后,还特意私下找了袁淮,又把他夸了一遍,让他回家好好过年,变着法子安慰他不能开家长会的事。
袁淮捏着那张成绩通知单,没有回家,自己坐车去了郊外的墓园。
白雪皑皑,裹着漫山遍野冰冷的墓碑,静谧得像是与世隔绝。
袁淮还记着那天他抱着他哥的骨灰盒,雨下得细细密密,淋在身上透骨的凉,两个墓园的工人挥汗如雨地挖了墓穴,他亲手把他哥放进去,填下第一抔土。
当时李静水站在旁边,哭得泪人一样,因为他死活不肯松口,连扬土的资格都没有。
袁淮拿手抹掉了墓碑上的雪花,露出了袁伟雕刻遒劲的名字,他靠着墓碑坐下,陪着他哥看了很久很久纷纷扬扬的雪,一句话也没说,把成绩通知单拿一块石头压在了墓碑前。
第38章 寒假开始
袁淮回家的时候已经快下午三点了,他的手机呼吸灯亮了一路,想也知道是谁发的,偏偏他心里沉甸甸的,压根不想看消息。
进屋的时候,桌上的午饭还摆得好好的,李静水竟然一直在等他回来,大概是之前怕凉了,菜盘子都拿碗倒扣着。
李静水正蹲在地上做猫食,他舍不得买猫粮,市场上的猪肺几块钱一斤,煮熟之后混上红萝卜泥、干馍渣,搓成一个一个鸡蛋大的小团子放在外面冻着,苹果能吃上大半个月。
李静水一开始拿塑料袋装,还引来了老猫抓破袋子,后来才改用了塑料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