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潮疗养院建在这里,占据了整个平原,说是疗养院,更像与世隔绝的度假胜地。

每一位客户的住处都是独立住宅,相隔安全距离,让人联想到高档的别墅区,然而由博学多识的江院长亲自打造的天堂,用‘高档’两个字不足以形容,市区的环境根本比不上岛屿的美景。

远处山峰云雾缭绕,近处海浪拍打礁石。

是个人来了都会感到心旷神怡。

荣湛挑选一套靠海的小平层入住,三室一厅的标准住宅,他一个人足够,若是有客来访也有多余的房间。

他满意极了。

屋子后面是密林,修出一条环山的小径,荣湛找到了晨跑路线,接着,他来到门前的花园和菜园,看着眼前的土地,他决定栽种一些有营养的蔬菜。

他将举目所及的风景全部拍下来发给钟商,然后步行到海边,细腻的沙滩轻柔地延伸至碧蓝海水,他脱了鞋,一边走一边发视频。

钟商两分钟后回复:[环境不错。]

荣湛:[安心,这里很好。]

钟商:[我知道。]

荣湛快步走回住所,迫不及待向钟商展示房屋结构。

最让他满意的是干净整洁的大厨房,足够他发挥才艺。

“还记得建在半山腰的度假屋吗?就是上次我们留宿的地方,晚点我想去看看,山路应该是修好了,顺便向菜农讨点菜籽,如果可以,抱只公鸡回来也不错,我在开玩笑呢。”

荣湛连续发送几条语音短信,并没有得到回复,心里涌起小小的失落。

他知道钟商很忙,按照江沅给出的建议,他应该减少和钟商的联系。

恰在这时,屋外传来一阵咳嗽声。

荣湛以为是护工,走出去一看,院子里多了一个不修边幅的男人。

男人中等身高,外形偏瘦,年纪大概在三十五到四十之间,稀疏的灰色头发被海风吹得很有个性,最大的特点是鹰钩鼻子。

“嗨!”男人热情地打招呼,一点也不见外。

荣湛在患病之前就了解过绿潮中心居住的客人,深知能来这里的都不是普通人,这是一个有钱也进不来的地方,必须具备点特殊‘技能’。

例如眼前这位,荣湛认出对方是声名显赫的画家,他不止一次逛过画家的画展。

“你好,”他冲人颔首,“我叫荣湛,今天刚搬进来。”

“我知道你是谁,心理医生进了疯人院,可喜可贺啊!”画家边说边打量,表情丰富多变,一会儿笑得像纯真孩童,一会又变得老谋深算。

荣湛认为自己来对地方了,特殊的人或事物总能吸引他,研究变态的欲望快要压制不住。

画家在院子里闲逛,又道:“我一直在等你,能选这个小屋子的人眼界非凡,要不是我的需求空间大,这里就是我的地盘了。”

荣湛接过话:“喜欢,让给你。”

“大可不必,我的海景房采光更好。”

“这里有菜园,你那里也有吗?”

“我想要的一切都在画布上。”

通过简单的对话,荣湛得知画家是自己的邻居,步行五分钟就能到,他们处在绿潮疗养院二区,这片区域大概居住十几位客人。

画家都认识,关系最好的是诗人和棋王,字面上的意思,真正的著名诗人和围棋冠军,只是思维逻辑已经超出正常人的理解范围,不得不到这里过渡一下。

荣湛自然而然成了他们口中的‘医生’。

他和这些人相处,好比在专业领域遨游,已经想好要写几篇论文了。

画面一转。

他跟随画家步入一栋洁白的别墅,穿过凌乱的客厅,直奔二楼画室。

“你很幸运,第一天就能欣赏到我的女神。”画家边走边介绍自己的作品,光是口述就能做到活灵活现。

荣湛满心期待,很快被周围景色吸引。

宽阔的画室乱七八糟,无数图画布满墙壁,一直到天花板,周围挤满了画箱和画油瓶子,只留下一条狭窄的路。

画家一脚踢开碍事的东西,指着那些价值连城的画卷说:“统统都是垃圾。”

显然,他要给荣湛展示最得意的作品。

荣湛心想,难不成第一次登门就直奔顶峰?

画家把他带到最里面的一间房,中间有一块大大的画板被红色帷布遮住。

“大师,”荣湛恭维道,“我确实很幸运。”

画家眼里迸出疯魔般的热情,拽住红帷布的一角,激动地说:“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

话音落,红布猛地被揭开。

荣湛看见一块洁白的画板,白的不能再白,他面色不改,笑着点头,表示他看见了。

画家眉飞色舞地在板子上比画:“瞧!我的女神!你想不到这辈子能看见这么完美的一幕吧,她多么的深奥,你可以用手抚摸她的脚踝,我只允许你碰她这里,再看她的眼睛..”

荣湛看着空白的画面,真心诚意地附和:“我相信,在这不明确的明暗变化中,她在没有形体的浓雾中浮现出来,她呼吸了,脸上肌肉在颤动,她可能要坐起来了。”

画家无比亢奋地瞪圆眼睛:“你能感受到她?”

荣湛稍稍犹豫:“能。”

下一秒,画家变了脸,边啧边摇头:“哇,老兄,你病得不轻,这只是一块没上色的画板,你竟然能看到女人呼吸,比我还能扯。”

荣湛:“......”

画家好奇问:“你是什么病?”

荣湛挑眉,想了想说:“大概是容易上当受骗症。”

画家哈哈大笑:“我带你参观了我的画室,你有什么好东西要分享吗?”

礼尚往来,入院规矩。

荣湛摸了摸戒指,从侧兜里拿出黑色钱夹,抽出夹层里的照片,递过去说:“这是我的未婚夫,他就是最好的。”

只给看一眼,荣湛慢悠悠地把照片放回去。

“你讲话有点肉麻,我还挺喜欢听的,”画家一本正经地说,“你未婚夫可以给我做模特吗?”

荣湛收起钱夹子,笑得友善亲切:“不行。”

画家道:“那你再让我看一眼。”

荣湛依旧拒绝:“不如我们继续欣赏你的女神。”

画家回过味儿来,吹胡子瞪眼:“你还挺记仇。”

“你刚刚不是问我患得什么病吗?”荣湛嘴角勾起弧度,刻意压低嗓音,“另一个我,更记仇。”

画家定了定神,全神贯注地凝视他。

他回以微笑,如同深夜绽放的花朵,既美丽又带着一丝不可名状的寒意,多少有点冒充编辑的嫌疑。

第86章

来到绿潮中心, 相当于为生活开启了新篇章。

荣博士的小日子过得还算滋润,入院的第三天,画家邀请他到播大厅看话剧, 他坐在椅子里, 左右看两眼身边的病友们, 上翘的嘴角压都压不住。

确认过眼神,都是要研究的人。

疗养院专门为特殊人群服务, 不够‘特殊’的来访者江院长直接拒绝,一点不留情面,造福社会、助人为乐根本不在江沅的考虑范围内, 他只在乎这个人有没有研究价值。

入院条件不是金钱和地位,而是才华和智商。

若是一个人足够疯魔,便可以免去高昂的治疗费用,唯一条件是和研究所签订一份协议, 允许院方观察和记录患者的生活轨迹。

这份协议荣湛也签了, 绿潮成立之初他就和江沅商量好,共同完成一项《精神病对艺术创作产生的影响》的课题,只是没想到他既是研究员也是被研究的人。

荣湛每天过得很充实,上午修修花草打理小菜园,下午看书喝茶走家串巷, 偶尔去山上泡温泉。

至于饮食问题, 二区有开放食堂,可点餐叫护工送上门,荣湛一次都没叫过, 他负责自己的三餐,最近迷上了包心菜。

到了傍晚,荣湛埋在案桌写稿子, 记录自己每日的变化,分期整理出案例资料,详细专业到令人钦佩的地步。

画家就曾说过:“我第一次见到自己给自己记录的精神病。”

荣湛回道:“所以我来了。”

这样的生活一天又一天,荣湛经常忘记自己身患精神疾病,只有吃药的时候才会想起来。

护工每隔两天送药,最开始他只吃三种药,后来加到五种,效果显著,他和编辑之间的联动慢慢减少,时不时会在脑海里对话,但不再产生面对面发生冲突的幻觉。

他们朝着初始的状态前进,在不同时间和地点转换人格,荣博士照旧负责白天,而到了夜晚...

编辑仿佛找到人生的第二个平地区,像鲨鱼跃入广阔海洋大杀四方,变态的恶趣味得到充分的施展,逮住个倒霉鬼使劲薅,短短几天就在疗养院混出名堂。

大家都知道二区有个神人,天使和魔鬼的结合体,一个脾气超好会做饭,一个战斗力超强惹不起。

荣湛后知后觉地发现,昨天相处不错的病友,今天见到他跟撞鬼似的掉头就跑,他知道一定是编辑在搞鬼,还好他不读取编辑的记忆,不知道对方干了什么混账事,免得产生负疚感。

可没过多久,左邻右舍联名上报向他投诉编辑,让他给评评理,有好几次他不得不在入睡前给编辑留言。

没错,他们又回到互递纸条的时代。

编辑对此特别敷衍,有时候干脆不回,到了夜晚依旧我行我素。

有他在,二区注定不安分。

...

这天中午,江沅来访。

正好赶上荣湛做午餐,在厨房这个小小的舞台,他仿佛是一位魔术师,每次下厨都是一场精彩的表演。

他用白兰地浸泡鸭子,点燃后端上桌,向客人介绍道:“名菜,火烧鸭子。”

江沅不停地嗅着空气里的香味:“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稍等,”荣湛做个手势,“还有包心菜,两分钟后烤熟。”

不到两分钟,他就把包心菜摆上来,里面填充了牛肉末和香草,光是闻着就引人流口水了。

没人能抵挡美食的诱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