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沅先把正事放一边,吃饱了再说。

“还有两份,”荣湛提醒,“不要客气。”

江沅瞥一眼厨房:“我要是不来,你自己吃得完吗?”

荣湛往杯子里倒果酒,“总有邻居来蹭饭。”

“对啊,每次见到你,我都会忘记自己是在疗养院。”

“我也是,除非看见药瓶。”

“你最近怎么样,适应这里的生活吗?”江沅打量他的气色,对上他看过来的倦淡目光,“瘦了点,你和编辑的关系有没有缓和。”

“还行,我已经懒得跟他计较了,”荣湛停顿一下,“你的建议我都有采纳,克制自己进入催眠状态去找编辑,没再尝试读取他的记忆。”

“保持住,这样能减少幻觉。”江沅擦拭嘴角,不经意地扫一眼公文包。

荣湛注意到他的眼神,主动挑起话题:“我的情况每天都有记录,你应该很清楚,你来找我还有其他的事吧。”

江沅轻微点头,从公文包里摸出一份文件递过去:“我昨天见过钟先生,他让我把这份文件转交给你。”

一说起钟商,荣湛的眼里立刻绽放光彩,短暂却特别闪亮,他把情绪掩饰的很好,镇定地接过文件,恍若随口问:“你们都聊了什么?”

“没什么,”江沅说,“钟先生在忙交接的事,我们谈话的时间很短。”

“哦,不奇怪。”荣湛声音低沉,淡然的神情难辨喜怒。

在他的心里,涌起一股难言的酸涩,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敲两下,发出空洞的“咚咚”声响。

他翻着钟商送来的文件,心思却放在聊天软件上。

根据江院长的建议,他和钟商之间只用文字方式交流,可以互发短信,不能通话或视频。

刚来的头几天,他出于自然反应打通了钟商的电话,像以前那样聊天,结果就是编辑突然冒出来,隔着电话在钟商面前搞分裂,他又分不清幻觉和现实。

钟商确实会影响他的状态,哪怕只是听见声音。

“钟先生做的比你好,”江沅字斟字酌地慢慢说,“他从不主动打电话联系你,他真心希望你能稳定下来,我认识的荣博士最有理性,你应该做的比他更好才对。”

荣湛没接茬,淡声问:“他在交接什么。”

江沅静看他几秒:“他辞去了钟氏集团董事长职位。”

荣湛翻着文件的手顿住,缓慢地抬起头,眸中闪过讶异:“真的?”

江沅托起杯子抿一口果酒,“这种事怎么会有假,最近的报道都和钟先生有关,这件事很突然。”

在外人看来确实毫无预兆,不过荣湛知道钟商的心思,这颗种子很久以前就埋在钟商的心里,经过几年培植终于发芽开花。

荣湛脸上有一丝快意:“我真想当面对他说声恭喜。”

江沅挑着眉梢笑:“你并不意外。”

“不仅不意外,我支持他,”荣湛的气质里多了几分神气,就像获得荣誉勋章将士的家属,“不管别人怎么评价他,我心里清楚,他摆脱了枷锁,终于能做自己。”

说完,荣湛低眸看文件,才发现是一些房屋设计草图,用途不明。

他心里泛起小小的涟漪,各种念头从心头掠过,最强烈的一个问题盘绕他脑海。钟商不再是董事长,说明私人时间会变得充裕,他们见面的次数是不是可以增多。

江院长似乎看穿他的小心,略显无情地提醒:“钟先生让我转告你,他近期处理的事务较多,可能没办法及时回复你的邮件,希望你别介意。”

荣湛哑然,只得点头:“嗯,我知道了。”

午餐就在两人的谈话中结束。

荣湛送走江院长,回到屋里第一时间找到手机。

他随心所欲地给钟商发消息:[草图收到了,做什么用?]

等了一会儿没回。

他又发一条:[今天午餐吃的火烧鸭子和包心菜,客人是江院长,你的事他告诉我了,恭喜你,如愿以偿。]

接二连三的信息犹如石沉大海,钟商始终没有回复。

荣湛找了一个不错的理由:肯定断网了。

这种情况是循序渐进的,起初他发消息给钟商,得到的回复最起码能听出语气,例如:[好的哥哥!记得告诉我晚饭吃的什么!]

后来变成:[嗯嗯,知道了。]

再过一周更加简洁:[早安,晚安。]

一个月后的今天..

荣湛投出去十封邮件,只收到三个字:[我很忙。]

最是无情负心汉。

不知道编辑是不是也有这种感觉。

光阴似箭,又是一个晴朗的中午,南边的天空渐渐变成玫瑰色。

荣湛无心做饭,决定去二区食堂应付一顿。

出门之前,他留下一张纸条,希望编辑上线时能看见:[钟商私底下跟你有联系吗?]

...

二区食堂就是一座大舞台,总有人才艺表演。

荣湛来的时候,恰巧有人在拉大提琴,发出的音色低沉而悠长,承载着无尽的情感。

他听得正出神,肩膀突然被人拍响,回头一看是诗人。

可研究的病友之一。

诗人模样俊秀,话痨又多情,荣湛没来之前他是二区的颜值担当。

两人找位置坐下,工作人员端上两份营养餐。

“你是医生吧,”诗人一手拿刀,一手拿叉,满目戒备之色,“你要是编辑就直说,别再冒充医生来搞我。”

荣湛略显无奈:“严格意义上来讲,编辑才是真正的医生,想要区分我们,你可以叫我荣博士。”

诗人睨着他,用一种野腔野调的声音:“好吧,我相信你是医生。”

荣湛执起筷子刚要夹菜,手机提示音响一声。

他拿起来查看,是无用的骚扰短信。

“大诗人,”荣湛决定请教一下眼前这位情场浪子,“假如你给未婚妻发送十封邮件,她只回你三个字,你觉得这是一种什么现象?”

“哪三个字?”

“我很忙。”

诗人搅着半温半冷的可可,很快给出答案:“悔婚的节奏。”

第87章

只有钟商自己知道, 他多想把‘我很忙’换成‘我想你’。

他确实刻意减少两人之间的联络,一方面为了谨遵医嘱,另一方面是他真的忙。

辞去集团董事长职位, 这一重磅消息炸开后让钟商连轴转好些天, 面对来自各方的压力, 他能做的就是四处奔波,尽快解决那些经他手批准的项目。

约莫两周时间, 钟商终于一身轻地从集团产业园走出来,恢复自由之后,他又忙着充当建筑师, 将几年前就设计的图纸摆在桌面上,找一块地皮,亲力亲为地打造一处‘胜地’。

这是他送给荣湛的惊喜,要等对方出院才能揭晓。

尽管忙得夜以继日, 但他对荣湛从未有过一丝怠慢, 时刻关注疗养院的动态,江院长的秘书每天都会把荣湛一整天的活动信息准时传送给他。

他发现荣湛在绿潮中心过得十分惬意,经常笑,那笑容是发自内心的,而且分裂的症状逐渐减少。

每到傍晚, 荣湛会约着几位病友去海边散步, 这些特殊人群把荣湛衬托到正常的不能再正常了,插科打诨和大显才华并驾齐驱,治疗的同时又能在专业领域里遨游, 想寂寞都难。

钟商通过视频能清楚看见荣湛脸上的表情,他也不自觉跟着笑。

他高兴自己不嫉妒,真心期盼荣湛变得越来越好。

为了这个目标, 等多久他都愿意。

这天上午,天空尤为晴朗。

荣湛依旧等待回信,而钟商正忙着装点‘惊喜’。

在一片广阔的绿草地中央,钟商站在阳光下,戴着一顶藏蓝色帽子,看着工人忙碌的身影,他的嘴角不自觉上扬。

没多久他就接到消息,得知欧阳笠要去绿潮中心看望荣湛。

欧阳笠对他们的情况知之甚少,打电话直接问:“商总,我去看荣医生,你要是不忙,我们一起去。”

钟商强压住点头的冲动,轻声说:“我不太方便,不过有件事要麻烦你,我送你去码头。”

“嗯?”欧阳笠疑惑了一声。

钟商和荣湛订婚这件事儿,只有少数人知情,欧阳笠是其中之一。

她感到奇怪,关系已经到位了,这俩人怎么比以前更疏远?

二十分钟后,钟商亲自开车到新港广场接人。

欧阳笠上了车就说不停,两片唇瓣开开合合跟中了魔法似的。

钟商耐心等她说完,打转方向盘,不急不慌地驱车驶离。

“商总,我本来挺伤心的,后来想想不应该,我发现荣医生很适合待在绿潮疗养院,他在那混得如鱼得水,每次打电话他的语气都很轻松。”欧阳笠边说话边瞥着驾驶位的男人,暗暗打量,心中五味杂陈。

钟商转眸看她一眼,投来一个浅淡友好的笑容。

欧阳笠当即放松下来:“说是疗养院,其实更像度假村,还特别高级,听说那里的人个个神通广大,好多名人都去了。”

“嗯,”钟商口吻轻盈,心思仿佛不在这里,“是不错。”

前期铺垫完毕,欧阳笠忍不住问出心中疑惑:“所以商总你怎么不过去?据我所知,绿潮的管理制度超级另类,病人是可以带家属或佣人,荣医生的一个病友还光明正大的带情人呢,你和..咳!我不能称他们是病人,反正您明白我的意思。”

钟商摸着方向盘的手微微用力,眼神飘忽了一秒:“我不行,假如疗养院有禁止人员名单,我一定在名单里。”

欧阳笠不明白:“为什么啊?”

钟商停顿片刻回道:“我会影响他,不管怎么说,他今天会变成这样,或多或少有我的原因。”

“这么说不公平,”欧阳笠的立场忽然有变,眼神中窜出一丝共情,“自从荣医生出事,你是最紧张他的人,我都看在眼里,其他人可做不到这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