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中好多大大小小的事儿都会给他这种感觉,例如抽屉里没有标注日期的录音带,不记得购买日期的运动鞋, 或是挂在咨询中心地下室的沙袋, 还有收纳柜里的密码箱等等..

某些时候,他身体的某个部位会显现出一片淤青,像是与人交手后造成的小伤。

这种事经历多了,他就把原因归咎到自己的粗心大意,走路时不小心撞到门板, 弯腰时不小心磕到桌角, 总之有一大堆理由等着他,让他放弃去深究,他也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无关紧要的事上, 正事还办不过来呢。

“衣服要定期清洗。”荣湛对自己说,这事不能忍。

他的手探到衣橱里取下外套,鬼使神差地凑近闻了闻, 嗅到一股类似花粉的味道,像香郁纯正的美酒,他脑海里莫名闪过钟商那张脸,感觉自己有些可笑,衣服顺手放进了脏衣篓。

这个小插曲并没有在荣湛心里留下任何涟漪,他像往常一样,该干嘛干嘛。

等他来到浴室间冲澡,发现一件更奇怪的事,不得不引起注意力。

喉结朝下的部位多了一抹可疑的痕迹,颜色贴近青紫,愈发显眼。

用手一碰,还有点火燎燎的疼。

他不确定这是吻痕还是掐痕,根据他的生活习惯,第二种可能性更大。

应该是他睡觉时嗓子不舒服,无意中自己捏出来的痕迹,毕竟秋季空气干燥。

不然就是鬼压床。

荣湛用食指尖刮了刮喉结,不免轻笑,一边摇头一边自语:“鬼压床,亏你想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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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荣博士有得忙。

他没去咨询中心,驱车直接到警局。

负责钟姝惨案的检察官和刑警都在,以及关心案子进展的严锵,原班人马又聚在一起商讨嫌疑犯西蒙斯的精神评估问题。

让人意外的是,荣玥也在。

后来荣湛才知道,荣玥和检察官是朋友,关系还不错的那种,怪不得检察官对钟姝的案件格外上心。

再过一段时间就要开庭。

荣玥会作为证人出席,讲述好朋友在不幸婚姻中的种种遭遇,检察官正在教她怎样用词才能博取陪审团的认可和同情,光是用嘴念课文一样不够,太激动也不行,技巧最重要。

人生如戏,法庭不是儿戏,却处处充满戏剧性,好比一座严肃而滑稽的舞台,不仅被告需要表演为自己脱罪,检方同样要发挥演技,所谓的魔法打败魔法,不止能用在日常生活中。

荣玥静静聆听检察官的叮嘱,神色沉静,她看见荣湛的第一眼就说:“你会让那个王八蛋付出代价,对不对。”

姐姐面色苍白,语气沉稳无澜,带着死一样的静寂。

荣湛为之动容,点头道:“我会以证人出席,做出最公正的判断。”

荣玥传递一个信任的眼神:“我相信你的能力。”

荣湛将评估资料从公文包里取出,交到检察官手中,以非常专业的角度说:“我刚才去看守所见过西蒙斯,他的情绪很平静,谈话中毫无悔意,典型的反社会人格,他的外表和言行会给人一种优雅得体的错觉,并且在描述犯案时会流露出骄傲的神色。”

检察官问:“他这种表现对心理评估有利吗?”

“当然,”荣湛自信地晃了晃手里的文件,“我和第三方精神鉴定专家综合判定,西蒙斯犯案前后都拥有清醒的意识,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明白即将迎来的后果,这份鉴定报告可以作为呈堂证供,证明西蒙斯有承担刑事责任的能力。”

检察官接过文件,微微松口气:“谢谢荣博士,辛苦。”

荣湛颔首:“我的职责。”

这时候,荣玥点了一根烟,深深吸两口,面无表情道:“如果他在庭审中装疯卖傻,有没有几率逃脱制裁。”

荣湛不想欺骗姐姐,迟疑一下回道:“会有一点影响,像这种自恋型反社会人格的犯人我建议检察官使用激将法,戳破他骄傲的心理防线,让他自己表演,这样对我们更有利。”

检察官若有所思地点头:“放心,我对付这种被告人有经验。”

荣玥捻了捻手中烟蒂,没抽几口就掐灭,眼底溢出焦虑:“这场官司难了,一个在女儿面前杀了妻子的男人,不管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还是在陪审团眼里,这就不是正常人能干出来的事儿,只要他自己不露出破绽,很大可能会判精神病。”

一时间,空气安静了。

大家都懂这个道理,但仍旧抱着希望。

检察官左右观察两眼,视线落在荣玥的侧脸,眸中闪过几分犹豫:“想要提高我们的胜算,不是没可能,只是有点残忍。”

话落,众人齐齐望向检察官。

她略显为难地说:“艾米是唯一的目击证人,如果能够出庭作证,对检方来说赢的概率很高。”

“是不是太过分了,”荣玥脸上浮现愠怒,“她才多大,你让她出庭指证她的爸爸杀了她的妈妈?”

检察官显然更理性,完全站在审视案件利弊的角度:“想要判西蒙斯有罪,必须找到一个强有力的证据,艾米就是最好的人证。”

荣玥朝检察官投去犀利一瞥:“我不同意。”

荣湛见势不妙,急忙插话缓解氛围:“这件事有待商量,关键在于艾米和她现在的监护人。另外,这个提议确实有些残忍,先不说法官会不会采纳一个六岁孩子的证词,基于艾米的遭遇,她到现在都不愿意开口讲话。”

检察官极力争取:“如果小女孩能亲自讲述案发过程,一定会博取陪审团的同情,只要艾米能证明西蒙斯是预谋犯罪,不管他有没有精神病家族史,我都有信心把他送进大牢。”

荣玥瞬间不想说话,使劲按着太阳穴。

这要是集团会议,估计她早就破口大骂了。

屋里气压更低。

不止检察官一个人有这种想法,始终没讲话的严锵似乎也赞同,他不动声色来到荣湛身边,压低声音问:“有没有可能?”

荣湛撩眸:“什么?”

严锵道:“开庭前小女孩可以恢复正常。”

荣湛思考一瞬,叹口气:“我不知道,我觉得我们不该把压力丢给一个孩子。”

严锵不再言语,抱着肩膀退到一旁,继续当透明的倾听者。

这场不算正式的小型会议持续了四个小时才结束,下午一点半,大家纷纷走出会议室。

荣玥和检察官一道离开,约好出去吃午饭,细谈证词的事。

擦肩而过之时,老姐突然把头歪向荣湛的肩膀,压着嗓子意味深长:“你脖子上的嘴印怎么回事,太明显了吧。”

荣都把这件事儿忘了,怪不得有几位警员总往他这边扫。

禁欲人设要崩。

一屋子的人几乎都注意到,包括严锵,两人自然而然走到一起,决定去警局的食堂吃顿便饭。

路上严锵调侃一番:“有伴儿了?还热恋中啊。”

荣湛淡定解释:“自己捏的。”

他俩过了饭点来食堂,午餐的菜早已变凉,厨师为他们煮了两碗馄饨。

等待期间,严锵提到西蒙斯的律师会请来一位心理专家出庭作证。

荣湛早有预料,这个圈子不大,他应该认识。

果然,严锵告诉他:“你的老师。”

全名彼特-陈,美籍华裔,具有一定声望的催眠大师。

六年前退休来到绿国定居,机缘巧合下收荣湛为学生,荣湛能有今天的成就和学识,恩师有一定的功劳。

说起自己的恩师,荣湛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拜访。

他对严锵微微一笑:“倒是提醒了我,该去看望老师了。”

严锵对催眠大师很敬重:“替我问好,最近忙着办无头男尸案,不然我就跟你一起去了。”

荣湛看出他的心思:“你是想探探口风吧。”

“哈哈哈..”严锵发出标志性豪爽的笑,“还是你最了解我,没办法,我是警察,有着该死的职业病。”

荣湛以水代酒,举杯示意:“职业病这个赛道上,咱俩可以PK一下。”

严锵莞尔:“行啊荣博士,别的赛道也可以试试,比如切磋两招,要不是小刘告诉我,认识你这么久,我都不知道你是练家子。”

荣湛赶忙解释:“并没有,刘警官误会了,我当时完全是瞎猫碰死耗子,只能说...对手太弱。”

“你就别谦虚了,”严锵认真注视他的眼睛,“我知道你深藏不露。”

“随你怎么说。”荣湛无可奈何。

严锵哈哈笑:“玛德,赛马比不过你,擂台上一定要赢你。”

荣湛扶额:“我真的不行。”

闲聊片刻,厨师把煮好的两碗大馄饨端上桌。

两人都饿了,捧着各自的碗“呼噜呼噜”往嘴里吃。

“说真的,绿国不是没有先例,”严锵吃得腮帮鼓鼓,“你觉得艾米有没有可能出庭作证?”

荣湛用汤匙搅动碗里的馄饨,眼底浮现一丝不忍:“就算有,我们真的要这样做吗?”

严锵舔了舔嘴唇:“我不想西蒙斯那种混蛋逍遥法外,我只有这一个目的。”

荣湛垂眸,陷入思考。

严锵又悻悻地笑起来:“反正这案子现在不归我管,我干警察这么多年,凭经验,西蒙斯这种人如果真的被判精神病,用不了几个月他就能出来。”

荣湛声音淡然:“我们说的不算,要看艾米本人的意思。”

“那孩子...算了,说太多显得我冷血。”

“某些时候,”荣湛话音微顿,斟酌用词,“我们看待事情的角度挺像的。”

严锵来了兴趣:“哦?真稀奇,比如?”

“成功的战士是可以把情感和行为分开,他们需要确定目标,不带任何偏见或私心,冷静地干掉对手,心理医生进入治疗状态后,情况类似。”

“你是想说自己很理性?”

荣湛笑得不置可否:“同理心必须有,同情心不能多,太过感情用事会误判来访者的症状。”

“一样,办案讲究证据,不能只凭一股冲劲。”

“可是局长总埋怨你不守规矩。”

“他守,要不说人家能当局长呢。”

...

离开警局,刚好两点整。

荣湛打算直接去老城区看望陈教授,在线上买了一些礼品,他到的时候,快闪差不多也能到。

想了想,他又嘱托欧阳笠准备一份上等茶叶,路过咨询中心时送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