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代完毕他往出走,警局的露天停车场很大,院子里停满了车,他左拐右拐终于找到自己的车。

刚把车门打开,身后传来一声鸣笛。

荣湛回过头,看见一辆黑色轿车朝这边驶来,速度逐渐变慢,最后停在右边的车位。

车门从里头推开,一条裹在黑西裤的右腿率先落地,长而直,修劲有力,让人联想到白杨树的树干。

然后是一张俊美夺目的脸暴露在阳光下,整体气质极佳。

打眼一看,钟商和上次见面的萎靡不同,此时的精神状态良好,阳光在那双黑色的瞳孔里氤氲出不一样的光。

“钟先生,”荣湛照旧先打招呼,客套的挑不出毛病,“您来这里办事?”

一句“废话”及时压在喉咙,钟商咽下口气,慢悠悠朝男人靠近。

清淡好闻的香气钻入鼻腔,这是钟商回味了一整天的味道。

他来到荣湛面前,保持两步远的距离,眼神轻慢肆意,却不让人反感。

荣湛注意到他手里的文档袋,猜测他是为了姐姐的案子。

“由你来做西蒙斯的精神评估?”钟商本来不想问的,总害怕听到自己不想要的答案。

“是我。”荣湛眼神坦荡。

“哦,那么..”钟商心跳加快,犹豫要不要戳破。

荣湛知道他的心思,笑容极具安全感:“他有精神病家族史没错,但这不是他逃避法律责任的理由,心理评估和精神鉴定我已经交给检察官,开庭那天,我会作为检方证人出席。”

钟商咬住腮肉,眼底溢出几点晶莹,他忙低下头,掩饰此刻激荡心情,悲伤又高兴。

荣湛是站在他们这边的。

钟商快速调整心态,恢复往日的漫不经心,他的目光轻轻掠过荣湛的脸颊,用手里的档案袋指了指对方的喉结,嘴角勾起揶揄的弧度:“昨晚陪在你身边的人肯定是猛男,他的占有欲很强,令人尊敬又专业的荣博士,小心他有暴力倾向。”

“......”荣湛摸了摸喉结,记起早上发现的痕迹,无话可说。

钟商恶作剧得逞般低低轻笑,没再说什么,越过男人径直往里走。

荣湛立在原地思考,片刻后,嘴角牵出一抹浅笑,不由转身看去。

走到警局门口的钟商同样朝这边回望一眼,小幅度摆摆手,有点吊儿郎当的意思。

荣湛的手指再次摸上喉结,暗自腹诽:他什么也没说,对方怎么知道是吻痕,还断定是男人,或许他真的像个深柜?

话说回来,钟先生对他的态度似乎有所改善。

这是一个好的现象。

第25章

陈教授现今的住址在老城区, 六年前从美国加州搬来绿国定居,六十二岁的年龄,无亲无故, 无儿无女, 性格令人捉摸不透, 时而幽默时而孤僻。

他的外表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大。

第一眼,还以为有八十高龄。

大概是他下巴浓密的白胡子和脸上过分多的褶皱导致, 以及萎缩在轮椅里的躯体。

荣湛第一次拜访老师时,联想到了已经去世的催眠之父艾瑞克森,同样是坐轮椅, 艾瑞克森因为罹患小儿麻痹症,陈教授则是从高处摔落导致下半身终生瘫痪。

陈教授这个人,在催眠和心理学领域有极高的名望,因创造出一套独特的催眠技术而闻名, 被誉为可以和艾瑞克森媲美的催眠大师。

如此厉害的教授, 除了在各个学院发表讲座外,私底下只收两个学生,荣湛是其中之一。

他还有一个素未谋面的师哥,不提为妙,因为这是一个让教授即伤心又愤怒的话题。

据说, 师哥是个天才, 画功了得,学什么都快,可惜不学好, 不仅瞒着老师私造假名画售卖,还利用催眠技巧在美国干了非法的事儿,现在是通缉单里的一员。

陈教授不愿再收学生, 估计跟这个师哥有关。

荣湛下午三点整到老城区,没有提前打招呼,正好赶上陈教授午休。

这是一幢有年头的居民楼,但不破旧,卫生干净,充满了生活气息,老年人居多。

教授住一楼,物业特意挪出一块空地给他当花园,打开后门就可进入。

荣湛在花园等待,陈教授身边寡言少语的护工用土耳其咖啡招待他。

护工是一个相貌平平的年轻男人,永远面瘫着脸,荣湛见过很多次,却很少交流。

咖啡煮的很棒,有一层凝皮,周围弥漫着新磨的咖啡粉的芳香。

荣湛像中了魔法似的飘飘然,靠在座椅里思考,就这样睡着了。

再次睁眼时,天边泛着一抹夕阳红,老师的电轮椅近在眼前,发出细微的“嘶嘶”声。

荣湛理了理外衣,好整以暇地起身迎接:“老师,很久没来看您了,最近好吗?”

“坐,”陈教授操控轮椅,停在茶桌对面,“挺好,你应该提前说一声,免得等太久。”

荣湛笑道:“没关系,我也睡了一觉。”

陈教授摸着灰白胡须,意味深长的打量他:“怎么突然想起来看我这个老头子,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不是突然,”荣湛笑容更盛,“我是您学生,看望您很正常。”

“哦,你那么忙...”陈教授依旧捋着胡须,好像皮肤发痒似的,“听说你做了检方证人?”

倒是不卖关子。

荣湛微一点头:“我和警局常年合作,不是第一次了。”

“你来找我,是因为西蒙斯吗?”

“不是,就是来看您,以学生的身份。”

“OK,那我们不聊案件。”陈教授笑道,终于把手从脸上移开。

荣湛扫一眼老师嘴边的胡须,因为是白花花的络腮胡,老师说话时看不到嘴唇和牙齿,会散发出一种神秘感。

刚接触心理学时,荣湛就听过陈教授的大名,早年去美国进修还专门拜访过,可惜吃了闭门羹,没过多久,老师搬来绿国,荣湛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再次登门拜访,想不到成功了。

见过本人之前,他有查过老师的履历,找到在美国拍摄的稀有照片,那时候的老师没有留胡须的习惯,下巴干干净净,眼睛有神,褶皱颇多。

他问过老师为什么蓄胡子。

老师说:“入乡随俗。”

绿国本地男人喜欢络腮胡,仿佛是一种时尚,胡须长短跟社会地位还沾点关系,有点像早年的俄罗斯贵族,不过华人没有这种习惯,蓄胡子的很少。

虽然说好不聊案子,但两人还是提到了艾米。

老师也挺好奇,艾米会不会出庭作证。

荣湛思考着说:“我想不会,她的家人不同意。”

老师表情意味不明:“让一个孩子当证人,她这种情况,属于二次伤害。”

“老师比谁都清楚,我们心理治疗师要做的就是帮助她认清事实,”荣湛轻微勾唇,眼底溢出不常见的凌厉光芒,“我会尽最大的努力让艾米恢复笑容,至于会不会出庭,大人们说的不算。”

这个话题到此为止,以两人的笑声结尾。

陈教授仰面朝天,呼吸着夹杂花香的空气:“我以为你来找我,是想再试试恢复记忆。”

荣湛闻言垂眸,脸色很平静:“或许该放弃了,毕竟二十年过去,能不能想起来,已经不重要了。”

陈教授露出会意又欣慰的神色:“向前看是好事,你是我见过最会管理情绪的学生,发怒或哭泣这种事儿好像没法和你联系在一起,胆子也大,坦率又心细,这就是我喜欢你的原因。”

“谢谢老师,”荣湛抿唇浅笑,忘了一眼天空,“今天天气真好,如果老师愿意,我们可以再试一次。”

陈教授道:“每次为你催眠,都是在提醒我的失败。”

荣湛回以微笑,并做好了准备。

结果在预料之中,他什么都没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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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后。

老管家送艾米到咨询中心复诊,钟先生罕见缺席。

荣湛已经习惯不去问原因,他心里明白,如果不是有要事耽搁,钟商是不会错过艾米的治疗。

小女孩依旧不讲话。

从她那褪去寒光的冷静绿眸中,荣湛感受到了新生的力量,眼里的冷漠变淡,这是一种难得的进步。

荣湛照旧送礼物,这次是一盒精致的巧克力,仍然包含在系统脱敏疗法里。

钟姝生前最爱吃的一种零食,从小吃到大,怎么也吃不够,活着时,她的身上总散发着巧克力的香气。

这就是钟商为什么吸巧克力味香烟,正是用隐晦的方式思念姐姐。

“舅舅怎么没来?”荣湛想到什么就问什么,想方设法与艾米搭话。

艾米抱住巧克力盒子轻轻摇头,注意力变得不集中,开始四处打量,好像在寻找什么重要的东西。

直到欧阳笠出现,女孩的眼珠才停止转动。

还不到八点,今天管家带人来的早,因为是艾米主动穿好衣服背着书包,天知道,这一幕有多么振奋人心。

七点多的时候荣湛就接到管家来电,当时他在环海公园跑步,早饭都没吃直接来的咨询中心。

他身上的衣服还没换,晨跑后汗津津的不舒服。

“她喜欢你。”荣湛对欧阳笠说,“今天你是治疗师,去吧,艾米在2号接待室等你。”

欧阳笠瞳孔地震,超小声抱怨:“又要轮到我上场哄孩子吗?我必须再次强调,我不是心理学学生,没办法进行心理干预。”

荣湛摊开手,笑容温和又无奈:“你看看我,一身汗,我得先去洗个澡换件衣服才能接近艾米,在这之前我需要你的帮助,你可是我最得力、信任的助手,深受小朋友喜爱。”

“你加一句最漂亮,说不定我就答应了。”

“最漂亮。”

“好吧,”欧阳笠美滋滋翘起唇角,“我该怎么做?”

荣湛细心叮嘱道:“不需要刻意的技巧,你在她的画板上画几条线段,让她补充成一幅完整的画作,并根据作品编故事,为了让她对你印象深刻,你明天就去梧桐别墅区,我会跟管家打招呼,到了别墅不用逗留太久,记得把她的画作拿回来一些。”

欧阳笠的瞳孔再次地震:“怎么还有□□啊?”

荣湛直接忽略她怪声怪气,有条不紊地接着说:“她有几次盯着你的头发看,我找姐姐要过钟姝的照片,艾米最后一次见到妈妈,发现妈妈烫了卷发,跟你的自来卷很像,这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她能主动亲近你,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