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两步踏上台阶,将手电筒挂回原来的位置,侧目看向钟商,气场沉重而邪肆,像是一座倾斜的山峰。

钟商可不畏惧他,依旧用那种平静的目光与他对视。

“晚安。”

极其干净简洁的两个字,不带任何情绪,荣湛说完径直走进屋里。

钟商落后他几步,盯着他的后脑勺开口:“哥哥,你不能总是吓唬别人。”

荣湛拉过椅子坐下,比贵公子还优雅地摊开手:“怎么办,他要睡我。”

“.....”钟商嘴边肌肉抽搐,低头小声嘀咕,“你理由可多了。”

荣湛神情逐渐凝固,冷冷笑道:“这才是我。”

第65章

天亮了, 蓝色晨曦映照大地。

荣湛醒时发现自己躺在茶室的榻榻米,只穿内裤,身上盖着薄薄的被单, 场景和预想中的大软床相差甚远。

难道昨晚编辑和钟商没在一起吗?

荣湛带着疑问坐起身, 扯过搭在椅背上的衣裤套在身上。

无意间的低头, 他看见帽子就放在枕边,不用想, 肯定是某人有意为之。

他在帽子的网孔里找到编辑留下的纸条,上面写着龙飞凤舞的字:[江院长可能会来找咱们,那件事你自己做决定, 昨晚小商拒绝了我,他怕你不高兴,认识这么久,他第一次拒绝我, 以前他可是从来不跟我提要求(笑脸)]

那件事..

应该跟协议有关, 荣湛最近几天一直在考虑这件事,他在编辑眼里就是透明的。

他找到纸笔,在空白处回复:[你自己检讨一下。]

荣湛把新的便笺纸塞进帽孔里,旧的纸条撕碎扔掉,一转头, 透过窗户看见钟商渐行渐近的身影。

他直奔洗手间, 快速洗漱。

出来时,钟商已经站在桌边等他,穿了一件特别好看的淡紫色圆领打底衫, 白净俊美的脸神采奕奕。

“哥,睡得好吗?”钟商一样样往桌上摆早餐。

荣湛颔首:“很好。”

“真的假的,”钟商不太相信, “榻榻米那么硬,又窄又热,你的肩背不痛吗?”

“没感觉,”荣湛用毛巾擦着脖子,“可能...我睡的比较晚。”

钟商捋了捋头发:“我叫你去房间,你不来。”

经历了江少爷的小插曲后,荣湛变得冷峻不易接近,周身戾气环绕,不愿与人交谈,就算是钟商也不行,一个人窝在茶室,整个后半夜都没有出来。

最搞笑的是,凌晨两点多钟商去敲门,试探性地问哥哥有没有睡觉。

屋里传来闷闷的声音:“免打扰,不是对我说NO了嘛。”

活像个怄气的大猫。

钟商撇撇嘴,走人了。

整个过程由钟商三言两语简单概括。

荣湛听了眼里闪过惊讶,心里想:那不是我,可不关我的事。

“好香的味道,”荣湛话锋一转,“钟先生,你煮了咖啡吗?”

钟商端起玻璃器皿,为两人各倒一杯:“你带来的咖啡豆,我磨成粉,现在满院子都是咖啡的香味,真不错。”

荣湛坐到椅子,执起杯子笑说:“喜欢,回去全部送你。”

钟商的眼睛弯成月牙,细细品尝咖啡,被蒸汽渲染的眉眼有种别样的美感。

“好喝,辛苦钟先生。”荣湛本来不想说这些废话,他想问问关于编辑的事。

“昨天我错过日落,”钟商有点小得意,“今天你错过日出。”

荣湛笑着接话:“那真是可惜。”

一阵突如其来的尴尬在两人周围散开,互相瞅瞅,不约而同地转移视线。

钟商也有一肚子问题,他想询问荣湛对昨晚的事记得多少,话到嘴边咽了回去。

两人默默吃着早餐,埋头不语,各自想着心事。

这时,度假屋的工作人员从窗前经过,霎时打破这种沉默的氛围。

荣湛站起身,推开茶室的门,正好撞见来找他的工作人员。

对方礼貌开口:“早上好,荣博士,江院长问您方不方便见一面。”

“方便,”荣湛早有准备,回头对钟商交代,“不用等我吃早餐,我去跟院长聊聊。”

钟商有一瞬间的紧张,绷着脸点头:“哦,你忙。”

荣湛笑了笑,跟着员工一起离开。

茶室的两扇窗户正好对着庭院,外面的景色一览无余。

钟商做贼似的往外瞟,看见一辆黑色商务车停在小径上,一位司机帮忙开车门,荣湛弯腰坐了进去。

车子没有发动,看样子要在车里聊。

事实也正是如此,江沅赶时间来见人,晚点要回市区开会,连下车喝杯茶的时间都没有。

江院长今天格外俊秀,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面带浅笑,举止温文尔雅,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敬意。

荣湛接过他递来的文件,翻开看,里面是绿潮疗养中心的详细信息。

“谢谢,”荣湛收起文件,“麻烦你这个大忙人专门跑一趟。”

江沅暗暗打量他,随即意味深长的笑了:“应该的,这么早来找你,不止是为了给你送资料,还为了弟弟向你道歉。”

“道歉?”荣湛一脸茫然,“我昨天在菜园附近确实碰见了江少爷,他帮了我,为什么道歉。”

“我就知道不是你,”江沅莞尔,“你最多拒绝,后续的发展不像你的风格。”

荣湛渐渐回过味儿来,脸色陡然沉几分:“是他,发生什么事了。”

江沅好奇:“钟先生没跟你提起?”

荣湛缓慢摇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江沅轻笑道:“是我同母异父的弟弟,说起来,他跟钟先生都是彩虹区的常客,应该打过照面,钟先生可能是假风流,我弟弟是玩真的,他昨晚去找你,想跟你来一次419。”

“跟我?”荣湛对这种事的出发点不感兴趣,直接问自己关心的,“然后呢,另一个我是怎么回应的。”

“过程不重要,结果是我弟弟回去换了一条裤子。”

“他也摔倒了?”

江沅幽幽叹声,笑容和煦尽显儒雅:“他因为恐惧尿裤子了。”

“.....”

荣湛别开脸看向车窗外,试图脑补那个场面,几次都以失败告终。

无法想象,他到底对人家做了什么惨无人道的事。

“应该是我道歉,”荣湛声音低沉,脸色不是很好看,“人没事,对吧?”

江沅粲然一笑:“没事,他以为会成功,但运气不好遇见编辑,踢到了铁板,这样也好,他以后会收敛些。”

“我无话可说。”荣湛语气凉凉,绝对发自内心。

“你真的决定了,”江沅扫一眼他手里的文件,“要不要再等等,你们可以先用其他渠道沟通。”

互递纸条吗?

荣湛受够了,语气没什么感情:“上次催眠结束,我就已经决定,不会改变。”

江沅略一沉吟:“有没有想过后果。”

“每天都在想,”荣湛神情变得恍惚,声音也不自觉放轻,“我觉得自己被困在这副躯壳里,很多事情不能做主,早点解脱也不错。”

“荣博士,你有点悲观主义了。”江沅的语气半认真半玩笑,目光落在荣湛的侧颜,透露出关怀。

荣湛眸光微动,失笑:“或许吧。”

江沅轻声问:“没有你舍不得的?”

荣湛若有所思地摇头:“没有,我现在所拥有的东西,没一件真正属于我。”

江沅接过话音:“我们的友谊不算吗?”

荣湛不语,一手搭在嘴边,有些难受地朝外面看。

“荣博士有自己的生活,编辑没有干涉,有些东西永远是你的,谁也拿不走,”江沅一手落在他的肩膀,“不管是作为医生还是好朋友,我都希望你能慎重考虑,解决问题的方式有很多种,没必要选择最危险的路。”

“我明白你的意思,”荣湛眉眼间冷静平淡,“一个人如果被判定为精神病患者,普遍情况很糟糕,等于失去人性和灵魂坏掉的物品,不过我很幸运,我认识你,下场应该不至于太惨。”

精神病院的流程,荣湛比谁都懂,进去的人很难再出来,在那种地方,患者的一切都由主治医生决定,医生说好就是好,医生说不好就是不好,捆住手脚注射镇定剂都是基操,患者越是反抗,证明他病得越厉害。

“不得不说,编辑真是一个深谋远虑的人,”荣湛唇角露笑,不禁发出感慨,“他很早就料到会有这一步,提前想好对策。”

在绿国,送一个人进精神病院挺容易,只要家长或家属签字就行了。

荣湛很早抽身,还未毕业就脱离家族,逐渐疏远曾经无比熟悉的人,唯独对钟商区别对待。

至于其他人,包括亲姐姐,他都刻意保持距离,家人自然而然也会对他敬而远之,而且他对家族企业和财产没有威胁。

虽然听上去有点俗套,但他对钱真的不感兴趣。

荣博士沉迷于学术研究,编辑喜欢去平地区那种地方寻刺激,至于沉默寡言的黑衣人,连外套都懒得换新花样的性格怎么可能对家产有想法。

在这种情况下,荣家找不出一个敢为荣湛做主的人,一切由他自己决定,旁人休想操控他的人生,这是属于编辑的个性,宁可毁灭也不愿被束缚,他才是布局的人。

荣湛低声自语:“编辑永远把自己排在第一位,他最爱自己,然后才是别人。”

“其实每个人都是这样,”江沅接过话,目光陡然变得深沉,“我也一样,先学会爱自己,才有能力爱别人,我记得有位名人说过,世界上没有真正的无私者,就算是做善事,也是带着某种目的。”

“你在安慰我,还是编辑,”荣湛嘴角扬起,“不管怎么说,事情发展到这个阶段,不算太糟。”

“你又是顶尖的心理医生,”江沅补充说,“多牛的专家来也很难把你控制,可能会落得跟我一样的下场,被反催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