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桃白百
涂白棠闻言蹙起眉来。
“好烦啊,”罗贝郁闷地嘟囔,“我不想住。”
在今天去学校办理复学手续前,他就同涂白棠商量过,表示无论如何都不愿与旁人同享休憩的空间。
这半年来,即使两人感情融洽如胶似漆,他也不会一直待在涂白棠家,每周总有那么一两天要回去住。
罗贝是很需要独处的类型,可有做不到自我中心对旁人视而不见。对他而言,一个彻底只属于自己的空间是恢复能量的基础。宿舍于他而言不是一个可以放松的地方。
可若是像之前那样住在宿舍却偷溜出去,又会连累舍友。
如果非要住校,他真有点儿不想复学了。
涂白棠对他完全是溺爱心态,自然不会想要勉强他。
思考了片刻后,他问罗贝:“最近跟你爸又联系过吗?”
“就是上个月那次嘛,”罗贝嘟囔,“后来就没打过电话了。”
涂白棠记得,罗贝主动拨出号码的时候他就在旁边。
从某种角度来说,罗贝其实是个挺能赢得下心肠的孩子,说不想联系,就真的一点儿也不搭理自己的父亲。
直到他又接到了辅导员打来的电话。
得知罗昌盛再次骚扰了张燕,罗贝惭愧又愤怒,气哼哼地去找罗昌盛理论。
这一通电话依旧是不欢而散。
罗昌盛恼羞成怒,大喊“我再也不会管你”。
罗贝比他更强势一点,挂电话前冷着脸说道:“你最好长命百岁,我怕你死了以后没脸面对我妈。”
涂白棠暗中感叹,其实罗贝自己才更像是一只兔子。
看起来又乖又软,骨子里却是有点脾气的,会凶人。
只是当时气势嚣张,挂了电话后却他落寞了很久。
此刻旧事重提,罗贝的情绪明显低落。
涂白棠抬起手,一言不发地揉了揉他的短发。
“……你会不会觉得,我有点太没良心了?”罗贝问。
“不会。”
“一点点呢?”罗贝抬起手,捏起食指和大拇指,“就稍微那么一点点都没有吗?”
“没有。”涂白棠说。
在给出结论前,他完全没有去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
那根本不重要。此刻罗贝需要的不是意见或者建议,只是一点能让自己变得好受的情感支持。
涂白棠不会做不合时宜的事。
“他至少给了我优渥的生活,”罗贝说,“这世上很多人既没有钱也没有爱,我已经算是幸福的。”
涂白棠摇了摇头:“你值得更好的。”
罗贝低着头走了两步,忽然停了下来。
涂白棠见状也跟着停下脚步,刚转过头,被罗贝一把抱住了。
罗贝仰起头,飞快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又把脑袋埋到他的肩膀,来回蹭。
大街上人来人往,不少人侧目张望。
涂白棠并不在意,想回抱住他,罗贝却一下又退开了。
“签名!”他往前走着,边走边抱怨,“好烦呀,签名怎么办!”
“这个不急,”涂白棠说,“还是先想想晚饭怎么办吧。”
为了庆祝罗贝办理复学手续,他们原本打算出去吃顿好的,已经提前预约好了餐厅,但眼下已经彻底过了时间,赶不上了。
涂白棠知道这有一部分要归罪于罗贝赠送锦旗的时机安排,但并不打算说出口。
罗贝思考了会儿,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叫外卖吧。现在就叫,我们到家以后收拾一下差不多送到。”
“我来吧。”涂白棠说。
他知道罗贝有一笔不小的存款,但那毕竟是一笔只出不进的钱。
罗贝的消费习惯有点儿畸形。他没什么物欲,更没有任何奢侈的消遣,可真买起东西又从来不看价格,大手大脚的。
二十年时间培养出的消费习惯,很难说改就改。
罗贝点着头“唔”了一声,刷着外卖软件的手却没停下。
涂白棠抽走了他的手机,放进自己的口袋:“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不许玩手机。”
罗贝冤枉:“不是在玩啊!”
涂白棠无视了他的话语,划拉着自己的手机,问他:“想吃什么?披萨好不好?”
“你也在玩手机!”罗贝指出。
“我在给我们准备晚餐。”涂白棠说。
这样的对话实在太幼稚了,他不想继续,于是转移话题:“其实学校要家长签名,只是为了明确责任。实际上到底是谁签的字,他们又分不清。”
老实孩子罗贝眨巴了两下眼睛。
涂白棠继续说道:“可以让你实际的监护人来签。”
“谁啊?”罗贝说,“我都二十一了,哪来的监护人。”
他刚说完,立刻意识到了什么,扭头看向涂白棠。
“如果我们可以结婚,让我来替你签字,是很合理的。”涂白棠说。
这完全是歪理,罗贝却立刻听进去了,快速点头。
两人一路走到了楼下时,遇上了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和她的妈妈。
小女孩见着罗贝,立刻露出笑容:“哥哥你回来啦!”
罗贝眯着眼睛对她笑。
“你什么时候再来和萝卜玩呀?”小女孩又问。
“周末好吗?”罗贝问,“我也想它了。”
女孩很高兴:“那你想我吗?我很想你的!”
罗贝有点儿害羞,点了点头:“想的呀。”
女孩高兴地扑了他一下。
和母女道别后,罗贝依依不舍回头张望。
“真可爱。”涂白棠说。
罗贝赞成:“就和萝卜一样可爱。”
萝卜姓胡,全名胡萝卜。是涂白棠的母亲半年前在走道里捡到的那只小兔子。
临时饲养了它两天后,涂白棠在小区群里看到了主人发布的求助信息,于是把它还了回去。
罗贝当时依依不舍。涂白棠提议再去买一只,他犹犹豫豫,没有答应。
那之后,罗贝和胡萝卜的小主人交上了朋友,偶尔会去探望那只可爱的小侏儒兔。
涂白棠旧事重提:“我们也养一只吧?”
这一回,罗贝很果断地摇了摇头。
“我已经有一只兔子了。”他说。
涂白棠指向自己:“我吗?”
罗贝愣了一下,笑喷了。
涂白棠意识到了什么,难得的有点儿害臊。
罗贝指的,当然是比特。
这孩子有点儿执着,今生今世,都只想要这一只兔子。
为了掩饰情绪,涂白棠厚着脸皮不依不饶地说道:“可我也是啊。”
“哦,好吧,”罗贝点了点头,“那我只要你们俩。”
其实罗贝已经很久没有主动提过这一茬了。从捡到胡萝卜的那天起,他再也没有要求涂白棠变成兔子。
倒是涂白棠,偶尔会自己主动提一嘴。罗贝每次都很配合,可态度上,更像是只把这视为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小玩笑。
就在上个月,涂白棠的母亲又来了一趟。罗贝和她打了照面,还聊了会儿。
涂白棠的母亲给他看了涂白棠小时候的照片。
涂白棠当时有点儿紧张,怕罗贝会语出惊人,最后却只是虚惊一场。
罗贝很高兴地收藏了小白棠,完全不问为什么是个人类。
涂白棠一度以为有朝一日当自己身份败露会面对一场艰难的灵魂拷问,可事实上,他连罗贝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发现了端倪都不知道。
这个他眼中的“小朋友”,似乎也有着成熟的一面。
“是不是因为我不能变成兔子,你故意忽略我?”涂白棠试探着问他。
“我的错,我糊涂,”罗贝笑着摇头,“比特已经去兔兔星球了,你现在才是我唯一的兔子。”
“……那万一,我不是兔子呢?”涂白棠问。
罗贝咯咯笑了起来:“你是啊。”
两人进了家门,他身体一歪,很自然地靠在了涂白棠的身上。
“好,”涂白棠点头,“那我就是。”
“谢谢你,”罗贝闭上了眼,“愿意陪我做梦。”
涂白棠心想,那是因为你也给我了最好的梦。
因为罗贝,他在随波逐流的人生中第一次有了主动的选择,奋力地争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