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今夜不下雨 第15章

作者:三道 标签: 破镜重圆 近代现代

姜寻一哭二闹三上吊地挽回,甚至连夜买了机票飞到深市见贺峥。

他还在读书,请了假待不长久,贺峥不想他耽误学业,让他好聚好散。

“你等着,毕业了我一定来找你。”

按时间算,姜寻研究生毕业该有大半年,当初哭着求复合的戏言应当抛诸脑后了。

对于姜寻,贺峥是认真对待过的,如果不是外界的因素影响,想必会因为合适而长久地谈下去,甚至谈的时间已经远比和林向北的还要长。

红灯迫使车子停了下来。

这耀眼的圆红像是青天白日里无端又升起一轮血日,两个真假太阳一同普照大地,使得视野里的空气被撕成扭曲的条子,七歪八倒地晃动着。

贺峥的眼睛浸在白涔涔的日光里,微微眯了起来,思量倘若他这时还和姜寻在恋爱中,再遇到林向北,他会采取什么样的方式处理这段早已翻篇的陈年旧情,假设的事——谁知道呢?

作者有话说:

贺律(微微一笑):可算让我抓住小辫子了。

请见面,就明天!

第19章

“你的咖啡,祝您用餐愉快。”

林向北在小诊所处理好伤口,休息了一晚后重操旧业,继续干起了没有任何门槛的外卖和跑腿。

什么单都抢,没有楼梯的高层也送,起早贪黑,辛苦是辛苦了点,一个月能有万把块的收入,但这远远无法抵消他每个月分期的债务。

万事难大抵离不开一个钱字,身负重债的林向北不止一次做梦梦见大飞哥带着一伙人举着棍子追赶他,亮堂堂的天像山峦似的压下来,他像一只不能见光的过街老鼠,到处都没有藏身之地。

每每醒来左手痉挛个不停。

被大飞哥踩的那一脚给他本就有旧疾的左手造成了不小的创伤,诊所的医生劝他到医院拍片治疗,他笑笑着没说什么,买了罐红花油自己在家里按摩揉捏,三天下来,倒还真叫他死马当做活马医,竟感受不到太多的疼痛了,当然,也有可能是已经忙到没有精力去在意这些肉体的折磨。

送餐高峰期,林向北用等餐的几分钟坐在电瓶车上啃了两个面包填饱肚子,汤粉店的老板吆喝一声,他急忙应着,用矿泉水糊弄着把嘴巴里扒在上颚黏糊糊的食物咽下去,三两步拎走取餐区的包装袋,一开油门,穿梭在车水马龙里。

城中村的脉络比树根还要错综复杂,不熟悉这一片地区很容易迷路,幸而同行都不吝相助,给林向北指路,“那儿左拐。”

道路狭隘,电瓶车没法快速通行,林向北干脆将车子停在一旁,小跑着找到地址上的门牌上了五楼,这一单下来能赚三块钱。

手机的提示声不断,“收到转单,请骑手在规定时间内取餐……”

他抹了下脸,正把车钥匙摁进锁孔里,还没导航,江杰的电话打了进来。

林向北的心猛地一跳,一接通,男人焦急地大声说:“向北,你快回来,出事了!”

大飞哥在他住的出租屋门上泼了红油漆,去的时候林学坤在家,被威胁着开了门,追债的打手把屋里的东西砸了个稀巴烂,还把林学坤揍了一顿。

林向北赶回家,在楼下时见着得到消息气急败坏给他打电话的二房东,手机一直在震动,他却弱懦地不敢接听,人也躲进了巷子里,这一躲就是半个小时,趁着二房东离开才鬼鬼祟祟地上了楼。

门口的白墙连着铁门和地面是蜿蜒成血河的红油漆,家里一片狼藉,灯管、桌子、玻璃窗、碗盘,能砸的全给砸了。

林学坤一只眼青肿得癞蛤蟆似的凸出来,哎呦哎呦地叫唤着,看见林向北回家,凄凄哀哀地说:“他们人太多,我拦不住。”

江杰从房间里走出来,挠着头,“房东到处找你呢。”

林向北用力地闭了闭眼睛,将倒在地面的椅子扶起来,因为变成三腿椅,哐当一下摔回地上,他执拗地再次扶正,又哐当一下,于是维持着弯腰的动作久久不动。

“向北,你打算怎么办?”

被问话的人太阳穴针扎似的疼,他抬起头,沉默地走进房间找出Colin的联系号码。

嘟嘟嘟三声。

“是你让大飞哥过来的?”

Colin哈的一笑,“什么大飞哥,我人在酒吧,别什么帽子都往我头上扣。”

林向北没时间跟他装疯卖傻,单刀直入地说:“黄敬南在你那里吧,把手机给他。”

他近乎命令的语气让Colin嗤笑,“你是什么东西,要我听你的?”

林向北只得深吸一口气放低语气,“Colin哥,请你把手机给黄敬南。”

十几秒的窸窣后,黄敬南散漫的声音响起,“怎么了?”

窗外是蟹壳青的天,林向北的脸色在青光里一点儿血气没有,“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你不知道?”黄敬南反问,“我还以为你打电话过来是想通了,要是还弄不明白的话,我有的是时间,不介意继续陪你玩。”

身后半掩着的门昏暗的客厅像一个巨大的无底漩涡把林向北吸进去。

他没有说话,只把牙关咬得很紧。

“大飞说你还欠他二十七万,林向北,还债还得很辛苦吧,干那么多脏话累活还要到处受人白眼,你不嫌累我都替你累够呛。”黄敬南用好心的口吻劝他,“回来吧,跟我道个歉,陪我喝两杯,你骂我的事就不跟你计较了。”

林向北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

“没什么,觉得好笑就笑咯。”

黄敬南下最后通牒,“我只给你一天时间考虑,明晚十一点前,我要看到你出现在Muselbar,你可以不来,但你最好祈祷大飞不会再去找你。”

电话断线了。

林向北还维持着举着手机的动作直直站着,像座了无生气的石像,连血液都是凝固的。

门咯吱一声响,江杰探头问:“怎么样了?”

“没事。”林向北听见自己冷淡的声线,他的表情也很淡地回过头,“先把家里收拾一下。”

他仿佛没有被影响任何,大步走到外头收拾残局,将柜子里的红花油找出来递给林学坤,“把身上的伤抹一抹。”

林学坤接过,欲言又止。

“他们不会再来。”林向北看出他的担忧,缓了缓说,“钱的事,我已经有办法了。”

扫玻璃碎片的江杰好奇地问:“什么办法?”

林向北垂着眼皮,轻松地笑了笑,“我有个朋友现在发达了,他答应先借给我救急。”

“上次在酒吧门口那个?”

他隔了好几秒才用鼻腔发出一个单音,“嗯。”

一个人要在绝境里堕落是很简单的,因为想通,林向北竟然破天荒地睡了一个好觉。

第二天他依旧照常去送外卖,六点回到家,断头饭似的给自己煮了一碗有荤有素的面,热腾腾地吃进肚子里,冰凉的指尖有回暖的趋势。

他还洗了个热水澡,站在花洒下,淅淅沥沥的水淋在未好全的伤口上,撕裂一般的疼痛,浇在口鼻,有种被水淹没的窒息的感觉。

过了今晚,他的坚持都会成为过去。

但他真的太累了,不想再过心惊胆战被催债的日子、不想为了筹钱而日夜难眠。

林向北只想像普通人一样活下去,为了以后平淡的生活,他愿意牺牲掉一些东西——不就是上几次床吗,都是男人,也谈不上谁比谁吃亏。

十点,他跟林学坤打了声招呼,“我出去了,今晚不回来,把门反锁好。”

林学坤正准备吃药睡觉,听他这么说,难掩担心,“还要送外卖啊?”

林向北深深看了眼男人皱成橘子皮发黄的脸,没有回答,将门给拉上了。

风特别大,天地是一个轰隆隆运作的中央空调,把林向北冻得皮肉森冷,他张了张嘴巴让风从喉咙里灌进去,尝到冷风独有的寒涩的气味,现在,他的血也是冷的了——冷血动物是没有感情的,不会难过、不会伤心。

他站在对面看逐渐热闹的酒吧门口,点燃一根烟,走过上一回跟贺峥见面时贺峥走过的马路。

这是一个繁华的花花大世界,琳琅满目、纸醉金迷的背面是陋巷与穷街,一群为了生活贩卖青春自尊肉体苦力知识的男男女女,天堂与地狱欢笑与泪水热闹与荒芜长在同一片土地。

路走完了,烟也灭了。

林向北面无表情地走进霓虹闪闪的大门,深夜出行游玩的年轻男女至高无上的快乐一般大声狂笑着投入群魔乱舞里,熟悉的酒味再次堆涌到林向北的鼻尖,还没喝酒,他的胃就已经替他反抗,隐隐地冒着胃酸,有一点干呕。

他排斥这里,想逃离,脚步却带着他往更深处、更黑暗去。

宽敞的U型卡座最中央,左拥右抱的黄敬南注意孤零零的猎物已经自投罗网,下三白的眼睛露出一点凶狠的精光,盯着在愉悦流窜的人群里神色僵硬的异类。

林向北一顿,缓缓地走了过去——

“你好,请问今晚林向北在吗?”

这是贺峥第一次给Muselbar的营销发信息,挑了十一点的时间,正好是场子最热的时候,如果林向北上工,大抵已经在酒吧里了。

他把屏幕切出去,百般无聊地刷着其余软件的资讯,将近二十分钟的等待,终于收到了回复,“您好,在的,您是要过来吗,需要预先给您开卡座吗?”

得到想要的答案,贺峥没有再接着往下问,一把抄起搭在衣架上的风衣,快步出了门。

他也认可自己太过于迫不及待,自从午间撞见江杰出轨的恶行,整个下午和晚上他都在准备着出门的这一刻。

看到如山的铁证后,林向北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愤怒、悲伤、不敢置信,以及对他透底的一点点感激?

林向北会和江杰分手吗?以他的性格,会用什么样的方式报复回去?

贺峥有很莫名的期待,仿佛是对那一天林向北在他面前跟江杰如胶似漆的一种隐秘的反击,看吧,这就是你的眼光,这就是你挑的人,这就是你的未来。

贺峥不屑与江杰比。

可如果是他,怎么会让林向北在那种五毒俱全的地方上班,把人带走还来不及——一如当年他以男友的身份要挟林向北离开新世界。

贺峥大步走进了人声鼎沸的Muselbar,像最精密的扫描机器在一张张被灯光打红染绿的脸里寻找目标人物。

没有、没有、都没有。

他拐过舞池的另一个角落,迎面,一面夜色里异军突起的红褐色的犹如血坟的皮质卡座。

六亲无靠的林向北像坐在墓穴里的孤魂野鬼,被一个男人搂在怀中,半垂着脑袋,光从他柔软的黑发、俊挺的鼻尖流下去,是红润的紧闭的唇和因为瘦而削尖了的下巴。

在营销发布的视频里,贺峥见过揽着林向北的男人。

一杯满满当当的酒送到了林向北的嘴边,他把脸仰了起来,很轻微的一下犹疑,就着男人举杯的动作皱眉抿住了杯沿,因为黄敬南故意喂得很急,捉弄似的将杯子越举越高,酒液从杯口倒了出来,全洒在了林向北的脖颈。

林向北白净,染了水液的皮肤像莹润的玉。

贺峥就这样隔着十几步的距离、隔着来往的人群,静静地、定定地看着萎废的林向北。

直到他的目光太过热烈,像源源不断的火海一般,终于也燃烧着蔓延到了林向北的眼底。

林向北的眼睛撞进贺峥的眼睛,有什么脆弱的、易碎的在隔空的碰撞里像炸开的玻璃,深深地刺激着林向北的每一条神经。

他最不想的,却还是让贺峥踹破了他最不堪可耻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