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甜鸢) 第45章

作者:甜鸢 标签: 天作之合 高岭之花 失忆 近代现代

后半程时,怜南睡着了。

这几天怜南的精力开始变得不是很好,疾病是一个很奇怪的东西,没有意识的时候一切正常,意识到了之后原本精神的人立马如灯枯。

这种枯萎甚至是人的心不可控的。

飞机要到的时候,空姐小声地将怜南叫醒了,怜南睁开眼,轻声说了一声:“谢谢”。这时飞机已经在平缓下降,但即便已经很平缓了,嗡鸣声还是又一次出现在了怜南的耳朵中。

下飞机的时候葵花又拿出轮椅,但是被怜南拒绝了。

怜南也拒绝了葵花的搀扶,很慢地,自己一步步下了飞机。葵花始终跟在怜南身后,走到转盘的时候,垂头一颗眼泪就落了下来。

两个人随身带着的行李并不多,怜南没有再用哪个22寸的行李箱,而是换了一个17寸白色的,买的时候葵花想给来怜南买那个红色的,在怜南持续迟疑的目光中还是放弃了。

箱子很轻,里面只有几件衣服。房子里面其他的东西过几天会寄过去,葵花提议时,怜南没有说什么,只说了一句:“那记得找一个宋津言不在的时间,搬家应该会很吵。”葵花一时有些说不出来话,但还是应了一声“好”。

怜南和葵花一人推着一个箱子,从机场出来时,葵花轻声道:“这边天气的确好很多。”

怜南脚步停止,望向不远处郁郁葱葱的一片:“嗯,也不是很热。”

葵花一边开着手机一边问:“我们那里这几天应该还是很冷。”话说出口后,葵花手立刻僵住,她眸中闪过一分懊悔,小心抬眸看向怜南时却发现怜南根本不在意,葵花原本应该松一口气,但不知道为什么心中一块生疼。

怜南声音很温柔,很像这个城市的名字——香椿。

这里的风也是温温柔柔的,比起A城,天气的确不知道好上多少。葵花于是又想到那天怜南打电话给她说的第一句话。

那时候她发了无数条短信,打了无数个电话怜南都没有回应,她不敢贸然找上门,总要留给怜南一点自己的时间。但害怕怜南出什么事,所以短信电话一刻都没有停,怜南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是中午十二点,家里的阿姨刚刚将午饭端进她的房间。

她还没让阿姨将东西放下,就陡然看见怜南打过来的电话,几乎是一秒,葵花就点了接通,听见怜南的声音,一颗提了两天的心才稍稍放下一些。

电话里,怜南的声音很轻,很安静,听得出来刚哭过,但是情绪似乎已经平静得差不多了。

电话那头——

房子里,怜南坐在地板上,日历上那一页春天安静地摆在他面前,外面狂风乱做大雨倾盆,冷空气肆虐像个冬天,电视里面播报着未来几日持续大雨寒流不退,怜南穿着一身白色毛衣,手指轻轻摩挲着葵花画的简笔画。

他说:“葵花,我想搬去一个有春天的地方。”

第40章

他们搬到了一个有春天的地方。

香椿的天气真的很好, 夏天的阳光很是灿烂,但是照在人身上只像是蒙上了暖和的纱,光透着纱映亮人乌黑的瞳孔,柔软的头发和苍白的脸。

只是暖和, 不会像A城最开始入夏几天的天气一样, 赶不走的闷和炽热。出了机场之后, 两个人直接打车到了一早租好的房子面前。

是一栋位于郊区的别墅, 别墅旁边是漫山遍野的花田。因为香椿的天气很好, 许多花在这里一年四季都能开, 各色各样,大片大片地在阳光下开的很是灿烂。

在网上看见这栋别墅时,怜南第一时间就定下来了。

租金并不算便宜,但幸好怜南还有很多钱。

除了当初卖房子剩的几百万,还有后面花店的钱, 加上一些投资,陆陆续续的, 他手上也攒了一些。

算多吗?

怜南觉得算。

多到他剩下半年根本花不完。

他没有和房东讲价,甚至给了双倍的钱, 提前和房东说明了自己的身体情况,也提出房东如果介意他再去找别的房子。

房东沉默了半个时辰,给怜南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那头是一个慈祥的女声,听起来是很慈祥的长辈, 怜南将自己的情况简单说了一遍,老人先是安慰了怜南一番, 随后温声道:“年轻人,不用双倍,相遇是缘分。希望我的别墅不会让你失望, 很美,虽然我已经很久没有回去看过了。”

怜南应声:“很美,照片里面看起来像一个春天。”

老人在电话那头笑了笑:“那是当初我爱人为我栽的,后来儿子女人不放心我们,把我们接到了别的城市,那栋别墅和花田一直有别的人在打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一楼那两间客房请还是留给他们。”

“我有看见,可以的。”怜南回忆着。

老人于是没有再说什么,轻声道:“年轻人,最后的日子了,纵情一些,没事......”

没事,人死之后会会化作天上的一颗星。

是后来怜南才知道,老人口中的爱人早就死了,儿子女人就是不放心她一个人住在别墅里,才接她去别的城市,老人去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带,只抱着一个小小的盒子,里面是未下葬的骨灰。

世间离别一概如此,不讲道理。

怜南选了二楼靠南的一间房,葵花住在了他隔壁。

开始的一个月,阳光很好,两个人喜欢一直呆在大大的院子里。怜南坐在一个铺满软垫的躺椅上,葵花执着画笔躬身画画,不时看看远方片片盛开的花。

偶尔葵花要怜南做个模特,怜南做模特的时候很乖,经常一动不动的。

葵花笑着说:“不用这么紧绷的。”她画怜南昳丽的容貌,稍长微微蜷曲的柔软黑发,乌黑的瞳孔,画怜南苍白的脸,脖颈间如花枝的疤痕,和越发纤细的手腕。

笑着笑着,葵花就笑不出来了。

她的不远处,怜南还乖巧地做着模特。

葵花草草落下最后几笔,不愿意再记录友人的苍白,随意毁了一幅画,抱歉对前方的怜南说:“对不起,可能还是太久没画了,生疏了,一点都不像你......”

怜南忙摇头说没事,上前俯身看了看葵花手上的伤:“今天已经画了很久了,医生说要循序渐进,没事。”说着,怜南抬头看了看画板,惊讶说道:“画的很好呀,原来我现在长这样吗。”

来了别墅之后,怜南就没有照过镜子了。

他看着画板上的人,葵花在他身后画了很灿烂的一片花。他指着角落里面大朵大朵盛开的,惊喜道:“是白玉兰吗?”

葵花顺着怜南的手指看去,大片大片洁白的白玉兰开在怜南的身后,她点头:“嗯,是白玉兰,你一直很喜欢所以。”

可能是这个环境,可能是时间的确不多了,可能怜南渐渐放下了心防,在葵花声音落下之后,怜南微微弯了眸:“嗯,因为之前听过一个传说。”

葵花一怔,脑海里面想起那句——

在春天和恋人一起去西棠园,摘一朵枝头开的正盛的玉兰,两个人就会获得永生永世的幸福。

.......

难怪那天怜南翻着日历执拗地要一个春天。

葵花安静地望向怜南,忍住了落泪的冲动。

怜南开心地对葵花说了一声“谢谢”。

葵花开心不起来,她望着怜南脸上的笑,心里闷得可怕。

可怜南似乎真的还算开心,来到香椿之后,葵花再没有见过怜南沉默不语的模样,阳光照在怜南身上,怜南的脸苍白透着病气,眉眼间却开始舒展温和。

葵花不觉得轻松,只觉得怜南像一根绷紧的弦。

同旁人不同的是,怜南像是一早知道了这根弦的命运就是走向断裂,于是他开心,快乐,他的脸上再也看不见烦忧。

直到坚持不住持续吐血的那一刻,怜南都还在笑,甚至安慰葵花。

“没事的,等这一阵过去了就好了,不用去医院......”

葵花是一个很尊重朋友意志的人,但是看见怜南昏过去浑身是血的那一刻,在怜南那里没有崩掉的弦在她这里绷断了,她忙冲上去将怜南扶起来,拨打了120的电话。

“呜呜呜——”

葵花望着闪烁着灯驶来的救护车时,眼泪落了下来,救护车的声音怎么那么像回荡的哭声,回荡在她的耳边,她的心中。

从医院醒来看见医生护士和白炽的灯时,怜南并没有怪罪葵花。

葵花低垂着头,怜南抬手很轻很轻地抚摸了一下。

这是怜南少有的主动的触碰。

怜南的手并没有一下就停,而是一边安慰着葵花一边道着歉。他的身上换上了医院的病服,手上已经开始打吊瓶,针插|入的左手上满是淤青的痕迹,皮肤苍白于是青筋显得格外突出,淡淡的凸|起有了一些狰狞的味道。

“对不起,葵花,很抱歉让你看见我这个样子,是不是又吓到你了。”怜南温声道着歉。

葵花一时无言,朦胧着双眼望向怜南。她很想让怜南不要这么说话,但又怕自己的话又给怜南增添负担。无力几乎席卷了葵花全身,葵花不是第一次意识到,却在对上怜南温柔的双眸时,第一次浑身没有了力气。

怜南是一片湖,他接纳她的悲伤、怜悯,葵花能从怜南的眼中看到自己,但也就这样了。她永远无法真正地治愈、聊慰他,永远是怜南在迁就她的情绪。

为了她愿意吃下根本不喜欢的饭,为了她愿意住在根本不想住的医院,甚至要因为这个“不”的意愿向她道歉。

葵花有些忍不住,哭着跑了出去。

怜南的手放下,头其实很晕,浑身也没有什么力气,也要给葵花一些空间,所以也不会追回去。点滴里面不知道打着什么,还有很大一瓶,旁边还有两小瓶药水,点滴“滴答”“滴答”,不知道是不是病房太安静了,怜南仿佛了听见了自己心“滴答”“滴答”的声音,他有些被催眠,半垂着眼就要睡过去。

病房门在这时候推开,怜南以为是葵花,睁开眼轻声想说什么,抬眼看见的人却让他愣在了原地。

如果葵花还在的话,就会发现那面她一点接近不了的湖这时候自己炸了起来,从床上猛地坐起来,针都蹦了出来但是感受不到一点疼痛,血狰狞地从怜南的左手流下来,但怜南只是猛地用被子盖住了自己整个人,颤抖着身体背对着门口的方向。

宋津言沉默地看着病房里怜南一个人造成的鸡飞狗跳,看着裹着被子的人轻轻地敲了三声门,然后走进去拿起一旁的棉布闹到怜南背身的那一面半跪下来拉出了怜南流血的手。

怜南的手在颤抖,浑身都在颤抖,背身抗拒的意味如此明显,但是手被拉出来的很轻易。宋津言俯身处理着怜南手上的伤,血被洁白的棉布一点一点吸收,很快就蔓延出去,宋津言一点一点将出血的地方擦干净,然后用纱布压了一下用一只手轻按着。

从始至终,怜南像一个颤抖的鹌鹑,不敢说什么,也不敢做什么。

一直等到将一切都处理完,宋津言才开口:“怜南。”

是很温柔熟悉的语气,和一个月前的宋津言完全不一样,怜南的眼眸慢慢抬起来,眼眶变红,突然从床上起来摔进了宋津言怀中:“你想起来了对不对,宋津言,宋津言,宋津言......”

怜南没有任何责备的话,从前想的一切也都在这一刻消失,只是不顾一切扑入宋津言的怀抱中。宋津言将他抱起来,一只手搂着他的腰,一只手抚摸着怜南的头。怜南像个小孩一样在宋津言怀中乱拱,宋津言捏住怜南的后脖颈,轻声道:“好了,我给你重新把针插|回去。”

针沾着血垂落在一旁,原先的肯定不能用了,宋津言从一旁的架子上拿出备用的针,换掉刚才的,捏了小点滴瓶,小点滴瓶受了力开始快速地滴落,一直到滴了几滴确定没有出问题后,宋津言才拿到怜南身前。

全程,怜南都安静地看着。

宋津言换了一只手,将点滴架推到了怜南的右手边,怜南变得很乖,和葵花面前那种乖不一样,宋津言俯身给怜南右手插|针的时候,怜南就一动不动地看着宋津言。

等到宋津言抬头,怜南突然又想用被子捂住自己的脸。

但不舍得。

太久没有见到宋津言,不是下意识的反应的话,他根本舍不得不看他。

怜南另外一只手小心地戳了戳宋津言,被宋津言一把握住,宋津言望着又瘦了一圈的怜南,声音温和又认真:“对不起。”

怜南怔了一下,小声说:“没关系,你只是忘记了嘛......”说着被宋津言抬起眼,宋津言用一种怜南很熟悉的目光看着他,让怜南恍惚了一瞬,然后耳边又听见了一声:“对不起,怜南,我违背了当初作下的很多承诺。”

怜南眨了眨眼,声音更小了些:“我说了没关系了,你不是故意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怜南眼睛一直看着宋津言,他的声音很小,眼神却柔和得像春水,左右眸子都温柔的写着四个字。

我不怪你。

“不过......”怜南话音一转,声音大了一些:“你要答应我一些事情。”

宋津言看着怜南的眼睛,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