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江一树l
“当然不会,但不是绝对不会,谁也不能否定某一天会出现Schrodinger的猫,right?”
废话只能回答废话。林预已不愿再说,他不在意任何人,任何情绪,事实上他能掌控自己的情绪就已经是足够费力的事情,费恩的兴奋被浇灭,莫名生出恼火,他抱着双臂在林预身后叹气“你现在能明白我为什么会拒绝你加入项目了吗。”
“你是个情绪非常不稳定的人,即便你总是安静,但当你是我的校友时,我就认为你是患上某一种精神类疾病,你情绪不稳定,你有自己的世界,你不认为我们任何人是你的伙伴,所以我不想接受你。”
“可我是如此需要你的帮助,但你也如我所料,你会因为失稳的自身在半路不顾一切放下任何东西,你也会在某一种情绪的临界点上抛弃自己,你不爱任何人,lin,包括你自己。”
费恩说话的时候,林预只是动了动有一些被捏痛了的肩膀,形状好看的眼睛阖起睁开,上下眼皮几次短暂的分别后,他再度摇头“你怎么会明白呢”
费恩奇怪地笑了,且笑得惆怅“我们项目前期一度滞缓,是你加入后才打开了进度,是因为有人阻碍过我们,他矛盾得很厉害,非常觉得我们有前途和希望,同时又憎恨我们,我的每个组员都被他刁难过,因为我们全票拒绝你,可行驶一票否决你的,是他本人。”
“lin,你知道吗,当你说“你怎么会明白的时候”我意识到schrodinger的盒子是透明的,我看到里面有猫。”
“white...beautiful,..phlegmatic..”
身后传来脚步声,费恩耸了耸肩,他本身也并不是多么友好的人,但林预的特殊仍是提供了他许多帮助,不管是林预本人对临床的作用和意义还是林预无条件为他们提供的所有文献以及极其详尽的数据和报告。拥有这样能力的人,一定不止是天赋,尤其出现在lin身上,他付出过什么,当年终止过什么,在曾经甚至是个禁忌,但不管是什么,lin都应该是顶峰,而不是现在这样空荡荡的一个身体。
费恩尊重过他的灵魂,他想lin是来道别的,因此费恩也平复了下来“项目还会继续,如果你某一天见到了同类的新生,请相信,那是我们的成功,我们,和你。”
“当然,你需要先去看看那只猫,总有能明白你的人,也或许是只猫,等你找到那只猫,你就有了新生,也或许是同类。”
等费恩进了楼,姜辞才走了两步绕到林预身边来,他看着渐渐消失的鸟窝,敷衍地拍了拍掌“好精彩的演讲”
林预明明是被教育了一顿,但看上去没丝毫作用,姜辞还想打趣他一番,林预却先开口“江惟英说,所有的事物都是相对的,能量会守恒,那是第一定律”
“那是物理学家江惟英说的?”
林预竟松了松唇角,很轻盈“嗯。”
“胡说八道,那是牛顿说的”
林预的轻盈仿佛又向上跃了几分,目光柔和“他要走是不是因为第二定律?”
“你在诈我?”
姜辞意外极了,提起眉来,费恩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不由得怀疑那死老外是不是在他来之前就跟林预说了些什么,郁闷道“所以那费定谔给了你什么启发”
“没有”
林预甚少有这么平和的时候,在跟姜辞回去的路上,姜辞仍是吊着眉不怎么言语,反观林预竟是带着几分明朗,门一打开,做饭的厨娘正要出门,见到林预上下打量了一圈,先是红了鼻头,接着眼圈也红了起来,随着几分水汽低下头去“林...林先生”
林预随和,寡言少语从不与她为难,另一位江先生更是出手大方,居家照面总不多,却都极是有礼貌的人,林先生胃口不好,用量不多,虽然是个极冷淡的人,但偶有几次她心疼倒掉的菜,对着厨余叹气被林先生碰见了,再多勉强,下次他总会再多吃一点的。直到这次有人重新找她回来,说她熟悉林先生胃口,又告诉她是林先生没有味觉,她才恍然明白这林先生的温和,又见他清瘦许多,不免心中更是难受。
她收拾好表情,换上温暖笑意“我以后还来这里做饭,林先生觉得还愿意吗?”
林预一愣,他点头道“愿意的,谢谢你。”
姜辞挤开他,直奔餐桌“让开让开,站在门口干啥,都不知道我这几天吃的什么”
林预盯着他的背影,对这样熟悉的陌生多了些放松,姜辞回过头来招呼他“那阿姨都走了,你还站着干嘛”
他应该回报姜辞的,不管是在医院里还是在这个地方。
清淡的菜色铺了一桌,都是他熟悉的,熟悉得心里发酸,林预放下筷子“有的。”
“什么?”姜辞从饭碗里抬起头来,一口蒸蛋进了最,烫得皱眉,还来不及咽,林预极其认真道“薛定谔是给了我一点启发的。”
“我在一本杂志上看到别人说,是薛定谔说的话。”
“他说什么了啊,他怎么事那么多的啊”
林预摇摇头“我不知道。”
“那你说啊,他说什么”
林预很诚恳,他的筷子勺子干干净净不沾一丝油荤,更显得他的科普专注重视“他说人活着是在对抗熵增,生命...以负熵为生。”
姜辞伸长了脖子,好不容易吞了下去,烫得要死,不慌不忙喝了口水,淡定道“说得很好,你喝点鸡汤吧,清淡。”
林预不想喝鸡汤,几粒葱花被他摆弄了一圈,也迟迟不见他喝进去。姜辞快吃饱了,见状敲了敲盘子“这就是你的熵,不想增就要喝,请对抗吧,勇士。”
林预从容喝了一勺两勺,他心思不在此,不经意间,姜辞只听得他在第三勺汤匙磕到瓷碗边缘后,轻声询问“他生病了,是不是?”
“我想不到他离开我的原因了”
姜辞爆发出猛烈的咳嗽声,喝了一半的水来不及收,灌进了嗓子呛入气管,他扶着桌子猛咳,心里却着实重重一跳。
反观林预十分淡然,他平静地看着姜辞,连同眼中的疑问也平息下去,他拨弄着汤匙,伴随着姜辞的爆咳声,低头自言自语般“生了很严重的病么,去我很难找到的地方治病了么,不告诉我....是因为我...我帮不了他..”
“嗯..院里也帮不了他,那就是很严重的病了,那....他要治多久呢。”
“林预..”
姜辞捏了把鼻子,他见林预拨动汤的手停了下来,开始发呆,说道“林预,我可什么都不知道”
林预抬头看他一眼,继续手上的动作,他看米饭不是米饭,看食物不是食物,而面对这进食的恐惧,显然有别的恐惧更胜一筹,当下便显得不重要了,味道都闻不到,可他看上去依旧那么镇静。
他只是沉沉呼吸了几声,慢慢回应“你知道的,你说他不要我。”
姜辞瞬间被毒哑,简直不敢想那一幕“我道歉过了。”
想起江惟英说道歉是世界上最威胁人的事,林预扯了扯嘴角,但弧度撑不住几秒,又坠了下来“没关系,没什么关系。”
“我只是问问...我想问问...他是不是去做大手术..我总能找到的..我只要好好想想..应该能找到的..脑科...脑科是吗....”
林预自己点点头“他总说头很疼...他有时候...早晨起床的时候或者起身,会看不清东西...他精神也不是很好...精神不正常...”
“他是不是.....”
林预幽暗的预感越发真实,慌乱中平静的姜辞忽然打断了他,目光落在林预身上很是压人“他哪里精神不正常?他跟你比,谁的精神不正常?”
林预丢了勺子,指节顶住眉心,很快收成拳,一下一下抵着额头,闭眼咬牙道“…胶质瘤..”
“严重吗,几级?什么时候开始加重的,是最近变得严重了吗,是肿瘤有了变化了,是因为我吗?他会怎么样?”
“姜辞,你不能回答我吗。”
姜辞渐渐暗淡的目光和眉眼在这个房子里,这个餐桌的距离里,让林预混沌的脑子在一瞬间就能产生千百种错觉,他回答不了他跟江惟英谁不正常,他看姜辞要集中注意力盯着看很久,告诉自己很多遍才能明白这不是江惟英。
“你不能回答我吗?”
“你现在就回答我”
姜辞看着林预一脸濒临到爆炸极限的神经,最终抿唇站了起来,居高临下“我确实不能回答你。”
“回答不了。”
林预的直觉被用到了尽头,谎言和真实被同时印证,在这个夜晚形成了不具体的悲伤事务,缓慢向他颓塌,关门的声音将林预的清醒冲散,他几步奔向水池,“哇”地一声,喷射的鸡汤多了胃液的酸气,整个食道被腐蚀得苦烫,胃却还留在身体中央搅动,林预脱力地伏在冰冷的大理石桌上,他没去安抚痉挛的疼痛,而是把双手堆在在了桌上,又把很重的头放了上去,他还以为自己要死了,可很久之后,皮肤血液里的震动声又传了上来,林预听得仔细,就是不懂,怎么那么疼,它还能跳得动,还能跳得那么重。
夜黑得像一场不为人知的秘密,林预明明什么都没想,但还是怎么都闭不上眼,料想着即便这样死掉,也闭不上。
他的镇静从外向内瓦解,从身体到心理。直到打开冰箱,他习惯性拉开冰冻层的抽屉,当看到码放整齐的巧克力林预又不自觉地松开了眉,金黄色包装纸的巧克力有含量浓度不一的,有的很甜有的很苦,有坚果味道的还有果浆味道的,他其实分辨不太出来,只知道这些应该都很好吃。
江惟英离开这里以后,他渐渐发现,只要他还生活在这里,这个房子就是很可怕的,因为床上会剩下一个人,衣柜鞋柜都会变得很空旷,那些漂亮精致的餐盘杯子会生灰,连冰箱里的巧克力也在渐渐变少。它们在江惟英离开以后都变了,可自己还是和以前一样留在这里,太可怕,林预不愿意,这里太空旷了。
愚蠢的人会饱受无聊的苦,他读江惟英读过的书,在他停留过折痕的位置反复想过他的心情,也在睁眼的时候躺在床的另一侧,想象过这一秒他在的话是不是就会在感应到视线后睁开眼。
他不知道,猜不到。
林预无法责怪任何人不告诉他关于江惟英一切的消息,除了没有任何立场之外,更因他无法为江惟英做任何事情,他当下更像只形貌丑陋且卑微的寄居蟹,因为没了壳,更显得奇形怪状如同怪物。
第67章
姜辞也是一样没睡,在床上煎饼一般躺了一夜后,天才发亮。
是个阴天,西北方向的风一刮,深秋的意思就浓厚起来,他叫了林预几声,打开房间的门,林预不在。
还没来得及打电话,门铃就响了。
老胡手上拿着顶帽子,老绅士般优雅,不像个佣人,像主人,见到开门的是姜辞,他悄然换了副神态,谦卑了些“是姜小少爷”
姜辞倚在门框,抱着肩膀“有意思,江小东家,姜小少爷,这都新社会了,别搞那套,怎么,来找你家林小少爷?还是林小东家?”
老胡神色未见窘迫,讪讪敛去笑意,从帽子里拿出个眼熟的瓶子来“自然是听林小东家的吩咐,过来给他送东西的。”
姜辞接过药看了看,果不其然确实是当时江惟英寄给他检测过成分的那瓶临床版特效药,他挑挑眉,随手揣进怀里“家里一切都好吗?”
“都好,还是跟以前一样,但东家走了,小东家不在国内,总归太清净了些,家里还有一园子的人,正想过来问问小林..不..问问林小东家的意思,要不要裁减些人手。”
“哦?我原是想问问你家里的几个儿女近况,但你别多想。说到这里,具体确实要等林预回来问问他再做决定,毕竟现在他才是主人嘛。”
老胡笑意不明,点头称是,敲打完一遍,姜辞意犹未尽“这药的渠道....”
“之前一直都是老东家安排的,林先生昨晚给我打电话问了这药,恰好家里还剩下这些,就赶紧都送了过来。”
姜辞掂了掂药瓶,收紧在掌心“姑父都已经死了,你还留着这药,难道是非要求着你们才会给吗。”
“当然不是..我老胡...”
姜辞眼中又暗了几分“你老胡怎么样我问不着,林预是个什么身份什么样的人你要心中有数才好,死的是江院长又不是江惟英,园子的主人换了水都不影响你什么,你做好分内的事情就行了,国外的事情就不要再插手了,我的意思你明白吗。”
老胡受了顿明里暗里的警告,心里凉意更甚,料想江惟英还是不放心他的,要让这么个表兄弟回来执掌事物,老胡在江家几十年,儿女在国外国内也都是听从集团内的调派,这么一听,他也害怕得很,便不敢再生出对林预拿捏轻视的心思来,连忙找了个借口迅速走了,连园子里裁减人的事情都不敢再提。
姜辞把药瓶放在餐桌醒目的地方,目光沉淀在眼底的时间里,他安静地站了很久,他从一开始就很不喜欢林预这么个人,即便是后来陆陆续续地知道了一些关于他的过往也依然产生不了同情,毕竟在真实接触到他的时候,林预从不是个能让人心生友善的人,总是江惟英,站在他的身边,无所不在地替他挡去了风霜雨雪,他感受着江惟英又痴又疯,体会着林预凉薄绝情,毕竟在姜辞心中,林预是个外人。
而江合也不是什么水泊梁山,它是无比庞大的产业,江惟英才是唯一继承人,他又不是宋江,满世界都是弟弟,随便喊一句哥哥,就有义务被他庇佑一生。
江惟英是江惟英,是人,不是神。
林预清醒得太晚,遗憾早已铺满了江惟英大半生,在林预抛下他的那些年里,江惟英秘密处死了自己无数次,他也曾是个医生,他也救过很多人,但并没有等到救自己的人,黯然地退场就成了他现在的结局。
姜辞旁观这么多年都不甘心,更何况是江惟英本人。
姜辞看着林预的药,和柜子里空掉的药瓶,剂量如此之大,他叹笑一声,林预也在奋力保持着清醒,也确实在努力对抗着一分一秒的熵增,可总归就是太迟了。姜辞泄了口气,他开始拨打江惟英的电话,这次,却依然没有打通。
67-2
司机早已换了人,就算不换林预也不一定能记得一直开车的人长什么样,他不再去挤地铁了,不方便。
如果在地铁站发了疯,不怎么利于集团,这些天除了姜辞之外,冯泉同他讲了许多他要穿戴起的责任,多多少少打通了些他的慢性愚钝,不再那样事不关己地将自己挂高。
于是他穿起别扭的西装,锃亮的皮鞋,配着江惟英的袖扣和领带,腕上扣着江惟英的表,那上面的时间走得真快,眨一眨眼就没了,再也来不及坐地铁了。
车子开进医院的时候,赶上了早高峰,救护车卯足了劲挤穿了人流,司机尚未来得及避让,救护车却降了速,司机提了提眉,习以为常地开进地下停车场,四平八稳的车,降速带也没有让林预感觉到颠簸,偏偏心下却更空荡。
他什么都没有说。
冯泉一个早上领了不少人来见他,林预大多时候都在签字,少数时候在发呆,看不懂听不懂,只听得见冯泉接不完的电话,口干舌燥地不断地下意识扯着领带咽口水。
他给冯泉倒了杯水,冯泉接着电话,顺手接了喝了,挂了电话看着空水杯又惊又奇,更诡异的是他听见林预十分平静和顺地对自己说了声“谢谢”又吓得他一阵心慌。
他连说了几声“应该的”,却还是在林预认真的目光中摸了摸鼻子,林预说“还要麻烦你以后多教我一些。”
说得诚恳认真,冯泉也松开绷紧的肩,疲惫笑了笑“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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