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江一树l
“他以前每天也这么忙吗。”
“是啊,每天都很忙。”冯泉无奈地点点头“六点会准时起床,半个小时运动,半个小时吃饭洗漱。七点半会到集团巡查,上午都会在医院里处理事情,下午会预约或者活动要参加,晚上七点,要看到每天集团的日报汇总,每周还会有周报、月报”
林预听得蹙眉,他盯着冯泉道“这么忙的话,会很容易生病。”
“谁说不是呢,不过....”冯泉脑子里劈了道雷,暗道一声差点掉坑,话音一转又回到原地“不过守着医院,问题也不大。”
林预抿了抿唇“我想换一个司机。”
“啊?”冯泉想了想,问“最近司机有什么问题吗?”
林预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一段话,他想了想语言,还没来得组织好,冯泉已将事情安排好了,他对林预几乎是无条件服从及纵容的,只不过有些发愁“你要换必然是他有什么做的不好的,今天就会换掉,但是短时间内聘用个随车司机.....”
“用我呗。”门被轻轻一踢,姜辞手插在袋子里,不客气地往办公桌上搁了半个屁股“正好闲着呢,林老板也给我发点工资,只要钱给得多,我贴身助理加司机”
林预没搭理,将目光继续挪到电脑的报表上,只有冯泉笑了起来,半是玩笑道“行,这个我就能说了算,今天就劳烦姜总上任吧”
寻常人哪里用得起姜辞当司机,用不起,玩笑都不带敢开的,偏偏两个人一两句就敲定了,在林预全神贯注投身电脑的时候心照不宣地互相看了一眼,彼此眼底都有了些善意。
67-3
林预不是个聪明的人,相反,对比冯泉这种站在双商顶峰的人来说,林预实在算是很没有天赋的了,冯秘书算是脾气顶好了,但姜辞在一旁打游戏都能听见他不下于十次要叹气,虽然这气大多在半路被冯泉掐死在了食道里。姜辞听得好笑,他一边打游戏都能听懂,偏偏林预一脸迷茫地瞥着一堆数字不敢抬头,偶尔带着疑问地开口,脸上还会有些胆怯和委屈。
不过想想也算合理,他要是在经商运作上或是人情世故上稍微有点天赋,江惟英何至于沦落至此啊。
他替冯泉深深叹了口气,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雨,噼里啪啦拍着玻璃,天已黑了个透彻,照得屋子里三个人各有悲愤。
“你但凡拿出点上学时候的智商,也不至于让冯秘书憋得像吃了空气针的兔子啊”姜辞站在椅子后看了一眼电脑上的数字,伸了伸懒腰,由衷感叹了一句,低头就看见林预耳根都通红起来,他怕又给这人刺激了,自己找了个台阶下去“算了,明天再盘他吧,下班吃饭。”
冯泉赞同得很,他抬手看了看表,释放一般迅速溜走。
姜辞不知道,在林预看来宁愿在电脑上被数字绕死,也是不想坐在餐桌上煎熬的。而且不知道怎么,他一侧头部隐隐约约地抽疼着,连带着半侧身体疼,总感觉有根线绑在心脏上,每收缩一次就要更紧一分。他忍了忍,姜辞在前面走得快,林预视线在看着他高高抛起的钥匙,猛地见他在昏暗的地库一回头,他心脏“咚”地一声闷响。
姜辞正轻蹙着眉,嘴里说着什么,模糊的视线里他越走越近,近到林预不敢出声,他弯腰撑了撑膝盖,鼻头发酸,让他不得不张口呼吸,恍惚间有人握住他的手肘,沿着那陌生的指节,林预吞咽着干涩地喉咙,狠狠甩了甩头,清明地视觉回归后,他看到的是姜辞皱眉的疑惑。
“你怎么了?”姜辞看着自己的手背,正被林预紧紧攥在手中,而林预鼻尖发红,眼睛犹疑地在他脸上梭巡一圈后又垂了下去,大约这时候才发现自己抓着什么,紧接着姜辞就被他松开,并且轻推了一把。
看着林预颓然地独自向前走去,姜辞哭笑不得。
他跟着林预也观察林预。
回去路上,姜辞听到林预接了电话,里头声音奇大,隐约听到些字眼,待挂了电话姜辞便问“谁出事了?”
后视镜里林预目光冰凉,森寒森寒的,像把长刀。
“去江家老房子吧,老胡摔了一跤,顾星移说他中风了。”
姜辞撇撇嘴“这么倒霉的?你知道他白天来过一趟吗?送药的,你叫他送的?”
林预揉了揉左侧的太阳穴,隐约说了几个字,姜辞没听得清,回想了一路,估摸着他说的是“挺好。”
林预始终不认为这里能叫做“家”,但等他们到了江家老宅里,迎门的派头却摆了个十足,活像是回到古代,低眉顺眼的佣人极有眼色,泊车的泊车,引路的引路,偌大的宅子里安静如斯,一园一景没有丝毫变化,奢华极尽。雨打在池子里的荷花叶上,几尾小鱼甩了甩尾巴,好像很快乐,林预看了一会儿,常年失血的嘴角微微浮起些弧度,是个表情,但不算是笑。
顾星移还没走,翘着二郎腿坐在床侧看输液的点滴掉落,老胡半眯着眼睛,嘴巴歪斜着,见到有人进门“啊啊”了几声。
有个相对年长的,估计也是园子里主事的,宽慰道“还没到呢,孩子们正在赶回来了,别着急,这是主家来了。”
林预驻足不前,站在门口要进不进。老胡看着他的眼神会让他想到江伯年,江伯年也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他,在快死的时候。林预连对江伯年都生不出同情,何况是老胡。
顾星移走了出来,抬手招呼了俩人,他对这房子的户型很精通熟悉,绕了绕就找到处说话的地方“怪得很,老头被石头绊了脚,摔了。”顾星移指了指头“血栓,脑梗,年纪大了,不好恢复”
林预神游一般看着远处那独栋的房子,房子门前是一片玫瑰地,原本应该常年有花,现在却连绿叶都没了,光秃秃的,他抬头就能看见上方的阳台,黑色的半圆栏杆,其实这是个好看的房子,但是没有人住,一点光都没有了。
姜辞若有所思,他问道“这园子还是需要个人主事打理的,这下倒不好安置了。”
顾星移笑起来脸侧酒窝深陷,不像个医生,他实在是个好看的男人,怪不得能在这里出入自如,姜辞想着。
“你怎么不想想为什么不送老胡去医院?而是叫个医生上门?那是集团里安排我来的,至于原因还是不深究了,倒是打理的事…老胡摔倒后半小时集团就安排物业进驻管理了,你们....”他挑了挑眉看向林预,意有所指“林总不用愁。”
林预淡然地看他一眼“我不愁。”
闻言顾星移耸肩,每当林预太过淡定的时候总能激起顾星移内心蠢蠢欲动的邪恶,若是细究他也不知道这股子不服气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他快要离开医院,离开这里的一切,他就要解脱了,这一切都离不开江惟英的恩惠,因为他的样貌,他才有这种机会享用江惟英的仁慈,光是这一点仁慈,他获得了一条生路。
也是在这个地方他第一次见到了真正的林预,他和现在并无不同,看久了,也找不到样貌之外的太多优点,因为没有太多优点,所以抵不住一句从心底发出的不甘。
凭什么,凭什么呢。
“林预,我带你看一样东西吧。”
林预未动,姜辞已横插一道声音“看什么呢?”
看暗处衰败的玫瑰还是楼阁空荡的夜色?那里的刺都在林预的身上安过家,空荡的房子没有任何人,姜辞都快要忘记林预差点在这里死过多少回了。
顾星移眨眨眼“看看江惟英的心。”
林预受了蛊惑一般跟在顾星移身后再次踏进那间房子,姜辞看着他们走远,既没有上前阻止也没有叫停,也许每件事情的发生都是必然的,就算他什么都不做也会发生,所谓熵增,有时候也不一定都是坏事。
他在原地坐了下去,雨不小,湿漉漉的草坪颗颗晶莹,林预的天上是没有星星的,不知道江惟英的心里都是什么。
旋转楼梯的灯随着脚步亮起昏暗的光,顾星移伸手沿着墙抚摸上行,光把他的影子拉长,他哼着歌,音调是那么熟悉,林预一怔。
“看你的眼睛,写着诗句”
“有时候狂野,有时候神秘”
“随你的心情,左右而行,脚步虽乱了但是心甘如怡。”
林预脚步一顿,顾星移就回过头来,他跟林预最大的不同就是他笑起来很有诚意,笑就是笑,很完整也很慷慨“怎么样,好听吗。”
林预没有回答,顾星移哼唱出来的跟江惟英唱的几乎不是同一首,江惟英从来都是咬牙唱的,充满恶意。
顾星移不在意,他继续哼着歌,领着林预上了顶楼的阁楼,门没有锁,却处处灰尘,无人打理,这是林预也没有来过得地方,有些陌生。
一盏一盏的灯被拍开了,是如此寻常甚至简朴的一个房间,但此刻光和影都没有这个房间里的一切扎眼。
雨还在下着,屋顶的斜窗下是一张不算宽裕的小床,被子整齐,枕头轻微凹陷,床尾是个衣柜,床侧是个矮小的书柜。
书柜上有两只水杯,有一只录音机,还有个倒扣的相框,相框反过来却空白的。
顾星移随手在录音机上按了下,电流声后,略微变形的声音轻轻环绕开来
“爱一个人,常常要很小心,仿佛手中捧着水晶”
“爱一个人,有缤纷心情,看世界仿佛都透过水晶。”
林预后退两步,轻声道“别放了,别放了。”
顾星移不解“这就听不下去了吗?那你等会儿怎么办?”
林预闭上眼睛又睁开,他已经回想起来这首歌。那年,他被江伯年释放,当做礼物,当做忏悔也当做诚意一般,短暂地寄放在江惟英身边,他走在陌生的学校点接受所有人的目光,他唯一问过的问题就是江惟英在哪里。
江惟英在学校的篮球馆,他一个人霸占了整个空荡的篮球馆,支着腿横躺在台阶上午休,林预带着对这个世界的探究,小声地叫过他很多遍,才走近了他旁边,他甚至不明白江惟英耳朵里塞着的东西叫耳机。拔掉那根线后,江惟英睁开眼,直直看进他的眼睛。空旷的篮球管里女声轻唱“看你的眼睛,好像水晶,没有负担秘密,干净又透明。”
时到至今,林预再听这首歌,还是会想,怎么会没有秘密,怎么会干净透明。
他不知道自己这双眼睛会让江惟英记恨这么多年。
“打开衣柜”
纵使不打开,林预也能知道那里面是什么,可林预还是打开了,用颤抖的手,摸到了那些真真实实的过往,那只被抛弃的行李箱,行李箱里比他离开时更干净整洁的衣物,它们刺痛林预的眼睛,让他不敢低头。
这房间里的床,是他的床,房间里的书是他的书,这里全是他的东西,被束之高阁,被时时眷顾。
那首歌还是放着,会卡带,还会诡异的变声,唱到最后林预都听到江惟英的声音了,他缓缓跌坐在床上,听江惟英寂寞孤独,晦涩干枯的声音,跟每一次都不同,他附和得断断续续,哽咽空荡。
“肿瘤弥漫性生长,他在这里病发时已经是肿瘤第三次占位,昏迷三天没有人找到,是搜救犬找上来的,房间锁着。”
顾星移在灰尘里席地而坐,手掌撑着半张脸,温和道“世界上没有破镜重圆这回事,也许你不明白,但他很明白,电视上和书里那些所谓的破镜重圆在现实里是不会发生的,半推半就,嫌弃反抗最后重蹈覆辙,这些都不会发生的。”顾星移指了指四周的墙“我在你见过我之前就见过你了,这些墙上曾经有很多你的照片,大学时候的,很稚气年轻,在你结婚后都被烧掉了,破镜了嘛,这些照片,有些人光是看一眼就要难受死了,大概比脑子里长一堆瘤子都难受,所以重圆不了。”
“他会好的。”
“是会好的。”顾星移赞同地浅笑“现在的科技很发达,在医学上的体现更是不可想象,我想你比我更早就见识过。”
林预摩挲着枕头的边缘,始终低着头,艰涩道“复发过很多次吗。”
顾星移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朝枕头抬了抬下巴“你往里摸”
林预伸手才能看见自己的手是多么不稳,他摸到一块平整的硬物,攥在掌心却一时没有拿出来看,见状顾星移又想笑,但始终没笑出来,只能别开眼“真的会好的,如果不是你的话。”
林预抬起眼睛看着他上下掀动的嘴唇,指腹摩挲在那块淡黄灰白的硬物上不敢用力。
“秘密是要用秘密交换的,所以永远不会有人告诉你这些事情。”
“就像你手中这块颅骨,江惟英的颅骨”
林预的心,猛然收紧,好似海中起了风暴,磅礴的海水,水墙一般向他袭来,他知道他要塌了,在这短暂的时间里,他无力阻挡一切,却想要集中起所有的精神去听顾星移的声音,他想问为什么,可他的嘴唇抖了好几抖,发不出声音来。
“我们顾家始终跟江家紧密相连,共享几代秘密,互惠互利也互相牵制,当然,我是个例外,我是个叛变者,私生子嘛,没有生存余地,你也懂的。”
“你们这一代,每个承载了江院长基因的小孩全都是有病的,无一例外,包括江惟英。江院长本身就是强行改变了自身免疫系统的人,是以打断重塑基因链,逆天治病的人,但是你知道的,基因断了就是断了,坏了就是坏了,强行修好的基因不会被继承,而原有的先天缺陷一样被继承,并且结果只会更坏,这才是江惟英父母离婚的真正原因,因为江院长的隐瞒。”
林预毫不意外,可江惟英看上去从来都是健康的。
“他是健康的,出生没多久江院长就在国外排查过他的病,朗格罕细胞组织增生,万幸还小,颅骨缝隙还大,没闭合的时候做的手术,算是成功吧,除了有些偏执。”
“第二次呢?”
“第二次?...”顾星移露出了个奇怪的笑容“其实第一次手术就有后遗症,不严重是因为小,看不出来,第一次手术他就已经不记得身边的所有人了,但是没有人发现。”
“.......”林预沉默了一阵。顾星移又说道“第二次手术,其实也成功了,浸润性骨髓瘤多发,颅骨穿凿样破坏,成功不容易,你不知道,那场手术当初曾被老院长录下来当过教材放在医院教学用过,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被永久删除了。”
顾星移声音悠长,语速很慢地道“第二次手术他忘记了一个人。”
林预听见自己问“谁”
“你没发现吗,他的生命里好像没有妈妈。”
“因为他忘了对她所有的感情,甚至她的样貌,他完全不记得这个人”
林预有些吃惊,顾星移讲一段故事般停停歇歇,偶尔又注视着林预手中那片颅骨不出声,许久后又开始说“你想为什么,没有人能回答。他记得江伯年记得身边所有人,因为他们都不重要,但是他的妈妈,他那么爱她,又那么恨她,太过浓烈的感情是会伤害到自身的,身体是很浩瀚的仪器,检测到这种危险因素,要么封闭遗忘掉,要么想尽一切办法帮你排除掉,就算是本人也无法阻止。”
“还有第三次,你想听吗。”
林预摇摇头,他不想听,但其实只是幻觉,他没有摇头,他失魂落魄地盯着顾星移的嘴,又听不懂发出的每个音调。
顾星移也讲累了,他爬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也没什么好说的,开颅手术做了一半,颅骨病变是溶骨性的,头盖骨都给他掀了,他只换了块材料填上去,也没做那个手术。另一种切除方式只有国外能做,听说是给骨头开孔,用针进去吸,边吸边烧,伤害很小,保守型,缺点就是很容易复发。这就是他的第三次。”
顾星移回过头来,好心地在林预肩膀按了按“这是第四次了。”
“脑子里都是你跟脑子里都是瘤比起来,其实都差不多。”
顾星移其实不怎么忍心去捅林预两刀,但是比起江惟英,不,但是江惟英身边的每个人,都会恨林预。他用力在林预肩上捏了捏,安慰得很残忍“我要走了,林预,勇敢一点。”
“毕竟..”
“像你的人都不是你,是梦。”
“但像爱情的不是水晶,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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