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人类文明轰炸机
他们聊了两句,走廊尽头一阵凌乱脚步声,唐陪圆皱了下眉:“Alpha信息素的味道,冷泉水。”
“方医生,方医生……你这是干什么……”
Omega护士着急:“你不能这么冲撞,大早上的,病人都在休息——”
瞿清雨直起腰,冲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我来吧。”他看向方诺文,“找我什么事?”
方诺文攥着两页纸,似乎要说什么,情绪激烈起伏下信息素外泄的厉害。他原地站了两秒,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唐陪圆推开了窗,滞闷的空气这才得以流通,他大概知道方诺文想说什么,叹了口气说:“你知道军政双方打得不可开交吧,赫琮山虽然卸任指挥官之职,但他依然是军部的最高级别军官,他只是卸任总指挥,不是退役,你就算有另谋他处的企图也不用这么快,毕竟……”
他很是顿了一下。
瞿清雨猜测他的未尽之意,适时:“毕竟什么?”
“一日夫妻百日恩……咳咳……我是说也不用这么不给自己留退路,这么……”
瞿清雨接话:“落井下石?”
唐陪圆胡言乱语起来:“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
“我一直有个问题。”
瞿清雨清理了热水台台面,想了想,对他说:“如果你这么想我,或者说这个念头在你看到我和任何一个Alpha接触都会出现,我该做什么?”
唐陪圆张大嘴:“我不是……我没有。”
“噢,打个比方。”
瞿清雨把胸口的医生牌取下,放进口袋里,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唐陪圆:“如果我是你……”他一时卡壳,“我是你……我……”
“都打一顿?”
“……”
瞿清雨:“你试试。”
唐陪圆巧妙地转移话题:“培养皿里的东西在长吗?”
瞿清雨坦然:“没长出来,失败了。”
“就知道。”唐陪圆毫不意外地说,“腺体实验室那个科学怪人这辈子就干这一件事,天天睡在实验室里,花大价钱弄来的实验器械,温度湿度模拟人体温度仓……我们这么随便搞搞,怎么可能成功。”
“东西呢?”
瞿清雨:“一份在中心医院,另一份送给你口中的……”
他觉得挺有意思:“科学怪人?”
“专业的事让专业的人来做。”唐陪圆长叹口气,“能行就行,不能行就算了。”
瞿清雨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你原本想用它来干什么?”唐陪圆又问。
“腺体损伤不可逆,本来想……”
瞿清雨笑了笑:“你说得对,不行算了。”
有很多事情不会像他想象中以全然完美的方式进行,即使不甘心,他也得接受失败。
接受不尽人意的地方。
“虽然失败,不过我还是准备把他从牢里逼出来了”
唐陪圆忽然洒脱道:“后颈做个美容手术什么的,或者在周围纹一圈小花,伤疤应该就不会那么明显了。到时候他要是敢愧疚,那就对我好一点,随叫随到,财产上交。”
他话音一转:“你去找萧提到底干什么?”
天阴下来。
时间不多了。
几乎是Alpha身体能承受的极限。
瞿清雨捧着冒热气的温水,没回答他的话。他身后是医院大楼,大楼停车坪停着数辆救护车。
“我不太会爱这种字眼。”
也很难真正放下戒心。
医院灯光永远是大片冰冷的白,更远处是不可挑战的阶级、难以抹去的性别劣势。人见惯了恶意丑态,不得不把自己关在六面体的小小个盒子里,再生出棱角尖刺,以此来避开伤害、保全自己。
医生其实有一副菩萨心肠,柔软得不能再柔软的六腑五脏。
“我只是觉得,如果有人愿意为我放弃什么,我也会为他放弃什么。”
瞿清雨脱了白大褂,把衣服抖整齐,挂上值班室衣架,笑笑:“有空代我来医院看看。”
唐陪圆知道他要做什么了。
楼下有车,唐陪圆目送他离开,像很早以前,他目送那人上囚车。
不知何时归来。
-
夜风凄厉,面前的宅子,勤务兵是不敢乱看一眼的。
他闷声不吭,试图数清楚地上有几只蚂蚁。可惜蚂蚁没找到,倒是找见干瘦的枝影,枯枝连着枯枝。
瞿清雨也看了那枯枝一会儿,不过他在看上面的纸扎灯笼,一盏接着一盏。
“执政官他、他说……”
勤务兵咽了老大一口口水,支支吾吾说:“池里的金鱼都养死了,说是有人回来看他,怕不认识路,偏要挂上的。”
老小老小,人上了年纪,反倒像个小孩。
这也信了那也信了,指望酆都大帝还他一个兄长,顺便把他叔伯都从地狱里拎出来,告诉他你萧家人命硬,阎罗殿收不了。
香火和死亡的气息被冷风带过来,勤务兵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瞿清雨靠着一棵落完叶的树,视线微微向上。
树干上有小孩生长的划痕,人一截一截地长,树也一节一节地长。直到人长不过树,闹出大笑话。
“你来得倒是早。”
勤务兵被夜里突然出现的人声吓一跳,他后背乍然发凉,僵硬地将头颅转向正门——宅邸门开了,铜雀绿的锁被Alpha执政官握在手中,他穿得不像是正常人,行走间鬼一般没有声息,缟素色的裤脚遮住了鞋子。一段墨水拗出的暗光中,眼神冷得逼人。
勤务兵的眼神不由得又移开到Beta医生脸上,树影驳杂,他的神情看不清晰,开口兵不血刃:“你要是放弃找Omega,我会来得更早。”
“你这么自信他会拒绝所有Omega?”
瞿清雨莫名:“我不该自信?”
萧提失语。
敞开的门吹得更开,秋冬之交穿堂风猛烈闯入,数十盏明烛跟着群魔乱舞。Beta医生站在冷风中,萧提不得不承认,即使用世俗意义上的所有标准来评判对方,除了性别之外,对方没有任何可供挑剔的地方。
如果他是Omega,自己可能会亲自上门为独子提亲。
萧提将锁柄挂在门上,沉重地一声闷响。人命攸关,对方来到这里的决心令他满意。执政官表达不满的方式也就到这儿了,转身带路:“高等级Alpha身体的自愈和平衡能力远超普通人,即使没有Omega也不至于混乱,信息素紊乱症是精神障碍带来的副作用,精神障碍来源于童年阴影和战场高压。”
“他脑内记忆非常混乱,都是成段式出现,伴随极强攻击性和防御本能。”
Alpha执政官绕过了满是白花的灵堂,抬手在左侧指纹锁上一按。一条不知通往何处的地下通道在眼前展开,他将手中那盏纸折灯笼提起,仿佛没有察觉到身后停下的脚步。
“你可能会遇到十岁、十七岁……乃至二十二岁、二十五、三十岁,任何一个时间段的赫琮山。”
瞿清雨眼皮一跳:“什么意思?”
“他不能分辨现实和过去的具体时间,两天前,他的认知水平停留在自己十岁那年。两天后他长大了七岁,逻辑清晰地告诉我他可能失忆了,前一天他正在操场上打球,一闭眼穿越回了三十三的现在,要面对乱七八糟的身体状况和混乱不堪的易感期。但显然,十七岁的他根本没有抵抗易感期汹涌信息素的经验。”
萧提冷笑了一声:“我送来的Omega都失败了。”
“他手上有一枚婚戒,除非另一枚婚戒出现,他不接受任何人靠近。”
窄门通向未知的更深更黑的地方,身后灵堂惨白灯光铺开,照在瞿清雨脚下,他站在黑暗和光照交界的地方,脚下是台阶。
太黑了,他手指颤动着,又平静。
萧提继续往前,那盏纸折灯笼带来的照明效果聊胜于无。纸扎白灯笼犹如黄泉路的引路灯,时晃时静。
瞿清雨抬起脚,浑身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我找了那么多Omega,他最后问我……”
执政官幽幽的声音飘过耳边,带着些许牙痛:“他问我这十六年中他是否强迫了某个Omega,因此对方并不愿意陪他度过易感期。”
“……”
台阶越走越深,萧提将那盏纸扎灯笼挂在门边,怨气深重:“这问题不该问我,该问你。”
-
与此同时,一门之隔。
任谁一觉醒来发现自己从十七岁变成三十三都要大吃一惊。
对面是镜子,高中生Alpha拖着沉重脚环研究了一会儿刮胡刀的正确使用方法,组装刀片时再度看到左手无名指上的婚戒。
银色,光芒内敛,用手摩挲一整圈会发现它质感坚硬。
——他印象里的自己还十七岁,没到法定结婚年龄。但他手上又确实出现了这枚婚戒,这令他不得不接受自己穿越或者失忆的事实。
除此之外,他发现自己的信息素紊乱异常严重,时刻在极端高低值刻度边缘徘徊。
这是没有伴侣的Alpha身上才会出现的症状,或者还有一种可能,他的婚姻并没有让他获得足够安全感,以至于他时刻处于焦躁中;又或者他确确实实强迫了不愿意的Omega,自食恶果。
门上了锁。
他目前的信息素外溢状态严重危害社会治安,即使门开着他也不会主动出去。他坐到床沿,不是很想自己碰自己。
他对性不热衷,甚至于厌恶。
门外有脚步声。
萧提又带着不同的Omega来了,二人在低声交谈。这次的Omega还算礼貌,没有隔老远就开始释放信息素。
门开了,对流时风吹进来。
一名身材匀称的青年跟在萧提身边,他穿衬衣,衬衣外面套着羊绒毛衣,大衣拿在手上,手指尖凝出冰白颜色。两条长腿包裹在笔直黑裤中,腰身掐得正好,两手可合握的细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