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酷兒橙
程书懿死死抓住门框,勉强稳住身形。船体摇晃间,他的目光越过混乱的人群,落在蒋裕京的背影上。
突然,那个高大的身影转身回望,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无声碰撞,思维透过空气接触。
蒋裕京径直朝他走来。
未等他开口,那人便点了点头。
他们的默契在不言中生根发芽。早在两人眼神交织的刹那,便有了共识。
程书懿确定,他们在同一时刻想起了寻找程景源时,在监控室里看到的画面——那个黑衣男子悄无声息地从二十一层阳台翻入二十层。
如果那个人能从外部攀爬逃出去,那他们也可以通过走廊尽头的平台,借助栏杆的高度,爬上二十一层的独立甲板。
他们也就既能从外部打开舱门,又能拿到卫星电话,寻求救援。
蒋裕京已经走到走廊尽头的平台,他探身向上观察。
果然,二十一层的独立甲板就在头顶不远处。他回头看向程书懿:“可以上去。”
“我和你一起……”程书懿快步走过去。
“你确定?”
程书懿点点头,用眼神恳求他:“我不想自己留在这里。”
蒋裕京反身抓住平台边缘,手臂一撑,攀住二十一层的边缘。借住栏杆一跃,稳稳跳上二十层的平台。他迅速转身,俯身伸出手:“顺着我的路线往上爬,我会拉你上来。”
程书懿深吸一口气,将身体探出去,他顺着蒋裕京的轨迹一点点向上挪动。
他不敢转身向下看,只能看着上面的蒋裕京,欺骗自己这只不过是平地上的攀岩。
风刮得很急,擦过皮肤,有些刺痛。
就在他要抓住那只手的瞬间,船体再次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巨大的震动伴随着猛烈的摇晃席卷而来。
脚下的栏杆一颤,他失去了支撑。
电光火石间,蒋裕京身体向前一伸,抓住了他!
程书懿整个人悬在空中。
耳边是刺耳的风声和轰鸣的心跳声,他还是向下看了眼——脚下的百米的高度令人窒息。
重力正毫不留情地将他拉向深渊,可指尖那强大的力道像铁钳一样死死扣住他、挽留他。
船体再次猛地一震,震动让两人的身体都被狠狠向下拖拽,蒋裕京的身形一晃,手臂上青筋暴起。
他的另一只手正紧紧攀住平台边缘,承受着巨大的拉力。
伤口处撕裂般的痛感袭来——缝线再次崩开了,但眼前的局面已然顾不得那么多。
手中的人脱力般越来越沉,他咬紧牙关,力道又加重了一分。
程书懿意识有些模糊,手腕的剧痛和下坠的恐惧让他丧失了力气,他无法继续支撑自己。
他想放弃了——
真的想,他想问程绮,是不是坠落反而更轻松?
“程书懿,看着我!”
声音穿透了耳边的风声,直击意识深处。
他本能地抬起头。
那张向来冷静自持的面孔因用力而狰狞,汗珠顺着额角滑落,浸湿了眼睑。
程书懿从未想过会有这样的一幕,居然有人如此不顾一切地抓住他,甚至声嘶力竭地喊着他的名字。
他生命何其微不足道,过去那些嘲讽与疏离,早已让他习惯了被轻视、被忽略。
我值得吗?
我值得你这样做吗?
“别松手!程书懿,我求你——”
真的吗?
蒋裕京,你真的需要我活下去吗?
好像自己不再是那个从小被忽视的边缘人,也不是那个低声下气、被迫接受一切安排的程书懿。他是一个被拯救、被抓住的人。
好吧,那我不要放弃了。
程书懿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丝丝攀住那只不肯松开的手,身体缓慢地向上抬起一点、一寸、一扎。
就好像他现在的每一寸挣扎,是对过去的一一否定。
蒋裕京猛地用力,身体向后倾斜,拉动两个人的重量。
臂膀绷紧,肌肉撕裂——
下一刻,程书懿终于被拽了上来,一头撞进蒋裕京的怀里。两人跌倒在倾斜的平台上。他们躺在地上,胸膛起伏不定。失重后血液回流,眼前一片恍惚,是用尽了全力之后的空白,
但爆炸没有给他们喘息的时间。
二十一层尽头的 Suite D 已被砸得支离破碎,门板破裂,碎屑散落一地。
蒋裕京扫了一眼,他确定了。
那群人是冲着程绛来的。程绛在刺杀事件后早已搬离 Suite D,所以这些人扑了个空。
他不做停留,迅速掏出房卡,刷开 Suite A 的门。门刚开,卫星电话就摆在玄关显眼的位置。他伸手拿起电话,步履不停地走向房间深处。拉开保险箱,取出一把手枪,转身将其塞入程书懿的手中。
“你有什么要带的吗?我们不回来了。”
程书懿低头看了眼手枪,指尖不由自主地颤抖。他摇了摇头:“没有。”
蒋裕京点头,两人迅速离开房间,沿着消防楼梯向下奔去。
楼道里回荡着他们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脚底传来的爆炸轰鸣,每一步都踩在紧绷的弦上。
在到达后二十层紧闭的舱门前,蒋裕京拨通了总控室的号码,将电话递给程书懿:“跟他们说明情况,我看看门能不能打开。”
“好。”程书懿接过电话。
只见蒋裕京双手迅速拨弄门上的拨杆与锁扣,动作精准熟练。
他神情专注,汗水在鼻尖滑落,手里的动作没有一丝停顿。
“没人接——”程书懿刚开口,舱门便传来一声轻响,蒋裕京利落地推开门,随后,受困的乘客如潮水般涌出。
“谢谢!谢谢您!”
……
蒋裕京没时间回应那些感谢,告诉他们:“游轮倾斜十五度时,两侧的救生艇会自动落下。所有人抓紧时间去甲板。”
他接过程书懿手中的电话,再次拨通。
然而,耳边依旧传来的忙音。
——总控室或许已经失守了。
蒋裕京挂断电话。
“走紧急通道,先去甲板。”
他们顺着楼梯急速往下跑,船体不时传来低沉的轰鸣声,脚下的地板隐约颤抖,这艘巨轮随时可能崩塌。
水流渐渐漫过台阶,冰冷的液体淹没了他们的脚踝。
程书懿的步伐突然慢了下来,脸色微变。他停下脚步,喃喃道:“戒指……”
蒋裕京回头,眉头紧锁:“什么?”
“那颗蓝钻……你给我的戒指还在保险箱里。我得回去拿。”程书懿的声音有些颤抖。
这句话让蒋裕京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上前一步,语气陡然变冷:“你在开玩笑吗?”
“那是……”程书懿抬眼看着他,眼神中带着挣扎与不舍,“我们的订婚戒指。”
“程书懿!!”蒋裕京的声音猛然提高,怒火窜到嘴边,“你要为了个石头送命!?”
程书懿垂下头,双手攥紧,脚步微微后退了一步:“抱歉,你先走吧,”他话音未落,已经转身,朝楼梯上奔去。
蒋裕京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力道大的几乎让他差点跌倒,身体被强行扭过,眼前只剩下那双漆黑的眼睛。
怒意要将他吞噬,冰冷到极点的声音划过耳际:“程书懿,如果你执意要去,那这枚戒指也不属于你了,你没有资格去拿它。你听明白了吗?”
水流已经漫上了小腿,船体的摇晃越来越剧烈,墙壁上的灯光一明一灭,空气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程书懿不敢抬头,视线落在了蒋裕京的手上——那只包裹着纱布的手臂,此刻正渗出深红的血迹,血水沿着纱布边缘蜿蜒而下,将本就触目惊心的伤口染得更加可怖。
他的手也因为刚刚的竭尽全力而颤抖不止,每一根手指都紧绷到极限,关节泛着不正常的白色。仿佛是筋疲力尽,也要用最后的力量将他牢牢拽住。
程书懿的心跳也随着剧烈的摇晃而加速,胸口一阵阵紧绷的痛楚。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无法呼吸。
“你……”他艰难地开口,声音哽咽,“你的手”
蒋裕京用手擦去他脸上不知道是海水、汗水还是泪水的液体:“那些都不重要,走吧。”
甲板上人满为患,恐慌的人群像潮水般涌动,喧哗声、哭喊声、命令声交织成一片,响彻整个黑夜。船体剧烈倾斜,站立变得困难,有人死死抓住栏杆,拼命保持平衡;也有人失足摔倒,被冲来的脚步踩在身上。
有乘客拎着行李带走财物,却在涌动中失手,皮箱跌落,金属锁扣崩开,珠宝、钞票四散一地。
有母亲紧抱着孩子,泣不成声,撕心裂肺地呼喊亲人的名字,嘶哑的声音被尖叫与混乱吞噬得支离破碎。
那艘直升机早已离去,黑暗的夜空中只留下尾旋的低鸣消失在风中。
反叛军的撤离也带走了最后一丝秩序,留下无尽的混乱与绝望。
船员声嘶力竭地指挥妇女和孩子登上救生艇。
一个男人猛地冲向救生艇,将怀抱婴儿的母亲粗暴推倒在地,这一动作引发更大的混乱——周围的人群像暴动的潮水,争先恐后地向救生艇挤去。撕扯的动作让艇身剧烈晃动,差点将所有人都掀入海中。
一名船员高声喊着“大家冷静!保持秩序!”可他的话语下一秒就被疯狂的恐惧淹没,身边的同伴直接被推下甲板。
远处突然传来阵阵尖叫,一群人挤向边缘,企图用简陋的绳索攀下船身逃生。
人潮的重量让护栏不堪重负,伴随着刺耳的金属崩裂声,整段护栏轰然坍塌。
失控的人群如同决堤的洪流,一齐坠入深不可测的海中。冰冷的水声与尖叫混合,瞬间消失在浪潮之下。
船上的灯光时而闪烁,时而熄灭,短暂的黑暗如同吞噬希望的深渊,周围的世界突然变得苍白而空洞。海水撞击甲板的轰鸣声和无序的脚步声交织。
蒋裕京和程书懿从应急通道走廊上来,迎面看到的便是这番末日般的景象,他们意识到这场灾难已经无法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