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酷兒橙
“……不,不用了。”他对护士急忙摆手,语气比他预想的还要急促。
护士微笑着点头,没有多做停留,继续带领他向前。
他们停在一扇门前。
护士抬手轻轻推开门,侧身示意他进入:“程先生,这里是采精室。您可以按照墙上屏幕的操作指引进行采集。完成后,将样本放入标记的传送窗口,系统会自动传输到实验室。如果需要任何帮助,可以按下门口的呼叫按钮,我们随时为您服务。”
她说完,礼貌地向他微微颔首,轻轻带上门。
程书懿呆立在原地,愣了。他看着墙面上闪烁的蓝光显示屏,突然意识到婚检报告里还有这项流程。
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一种陌生的气息,密闭的空间里设备整齐,靠墙放着采集装置,屏幕播放着详细的操作指引。
他的眼神四处游移,停留在角落的纸巾盒和垃圾桶上,顿时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尴尬。
这是大家都要做的事,没什么可害羞的。
“请确保采集器与皮肤充分接触……”机械女声在室内突兀响起,惊得他险些碰翻消毒液。
他颤抖着拧开润滑剂。
当冰凉的凝胶触到皮肤的刹那,他猛地弓起脊背,指节抵着操作台边缘泛起青白。
呼吸声在密闭空间里被无限放大。
随着操作步骤推进,他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一些画面——
那双冷淡的眼睛,平直的唇角,还有靠近时若有若无的水生调香气。
呼吸变得急促,耳根发烫,手指紧紧攥住采集装置。
零碎的画面越来越清晰,他突然看清楚——蒋裕京正居高临下地站在他面前,“程书懿,你在做什么?”
记忆里低沉的声线炸响在耳畔。一股战栗顺着脊椎窜上来,随即是一片短暂的空白。
他触电般缩回手,后腰重重撞在器械推车上。
望着采集器上跳动的绿灯,一股强烈的羞耻感涌上心头。他迅速将装置放入标记窗口,踉跄着扑到盥洗台前,冷水开到最大,冲刷着发烫的指节。镜中人的耳尖红得滴血。
他关掉龙头,按下房门的终止键。
推门而出的瞬间——
那个刚刚在他脑海里悄然浮现的男人,正静静坐在走廊尽头的墨绿绒面沙发上,目光落在他湿漉漉的袖口上,眼神透出复杂的情绪。
程书懿的脸“腾”地一下烧了起来,耳根和脖子一并染上粉意。心跳骤然加快,仿佛刚才那些隐秘的幻想被对方一眼看穿。
他僵在原地,艰难地挤出一句:“你……你怎么来了?”
蒋裕京缓缓起身,神情犹豫且复杂,似乎在酝酿着一场艰难的开口。
他唇间开合得比平常更加缓慢,仿佛每个字都重如千斤,迟疑着是否该让程书懿知道真相。
“程书懿——”那低沉的声音终于响起,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沉重,“你父亲……找到了。”
程书懿的心脏猛地一沉,急促地问道:“他在哪?!现在怎么样?”
蒋裕京垂下眼眸,缓缓吐出每一个字:“很遗憾,他已经……”
程书懿攥住他的袖口,嗓音颤抖:“什么意思?”直觉已经给出了答案,但他本能抗拒这个残酷的事实。
这时,身后那台一直播放着新闻的电视机传来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原本被忽略的白噪音,突然清晰——
“据悉,传闻与我区寡头蒋氏控股联姻的H国富豪程绛,于本月前搭乘阿佛洛狄忒号游轮移民中立区。游轮遭反叛军袭击,程绛一度下落不明。然而,今日凌晨五点,反叛军政府发布消息,宣称程绛已被劫持,并于昨日处决。”
画面切换到一段模糊的录像,记者继续报道:“据反叛军宣称,程绛遗体已被送往我区中正广场作为‘警告’。外界猜测,这次行动是针对与程氏联姻的蒋氏控股展开的公开挑衅。目前,中立区方面暂未对此事件发表声明。另有经济学家分析,随着程氏在中立区的撤资可能性增加,该地区经济复苏的希望或将面临更大挑战。本台将持续为您跟进报道。”
屏幕上的画面晃动着,像是夜间偷拍的影像,光线阴沉不明。白布之下的轮廓模糊,但足以让人辨认出那是一具遗体。
寒意从四肢蔓延到内心,程书懿的身体像被抽空了力气。耳边轰鸣,眼前新闻画面中模糊的影像像针一般刺痛双眼。
他无法把画面与程绛联系在一起——
尸体。
那是一具被示众的尸体。
“处决?怎么会……”程书懿猛地松开了蒋裕京的袖口,后退一步,脚下一个踉跄,跪坐在地上,“不,不可能……”
呼吸变得困难,肺部的每一次扩张都被不知名的外力所压迫。他感到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模糊地听见冯嘉姚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程先生,您还好吗?”
他没有回答,只是死死盯着电视屏幕上那具被白布覆盖的遗体。
程绛死了。
那个从未给过他一丝温暖,将他视为耻辱的父亲——
就这样死了。
他曾无数次设想,程绛死后他会是什么感觉——是解脱?愤怒?还是报复般的快意?
可是,这一天真的来了,他没有解脱的快感,也没有悲伤的泪水。这一切来得太快,太突然,太脱离现实,让他不知所措,无法逃避。
“你父亲的后事……我会帮你处理。”蒋裕京沉声道。他没有多余的安慰,只是静静看着跪坐在地上的人,无所作为。
这一次,没有拥抱。
【作者有话要说】
妞妞们!元宵节快乐!
第34章
阴沉的天空压向屋顶,灰云翻滚如海浪。
程绛的葬礼如期举行。
万国殡仪馆外,记者们已经准备就绪。摄影机和长枪短炮架设成阵,黑色铁艺的栅栏后,安保人员高高竖起警戒线,形成一道坚固的人墙,将外面躁动的人群与内里的肃穆隔离开来。
媒体记者们聚集在门口,紧张地等待着蒋家的车辆到来。他们希望拍下些现场照片,即便只是些模糊的背影照,也好回去交差。
晨雾未散,青石板路上传来沉稳的引擎声。
J字开头的车牌在雾气中若隐若现,黑色轿车排成长龙缓缓朝他们驶来。
看到这个标志,所有人瞬间打起精神,大家都知道,这正是蒋家的车队。
众人纷纷举起相机,快门声犹如骤雨般密集响起。
但很快,车身没入闭合的雕花铜门,防窥玻璃没有给他们留下任何捕捉人影的机会。
然而,一些不甘心的娱记早已在殡仪馆对面的高层办公楼租下房间,架起长焦镜头,用来捕捉院内的画面。
正如他们所料,那辆“J”字开头的黑色轿车停稳后,副驾驶座的助理迅速下车,为后排打开了车门。
取景框里,车门打开,率先落地的是一双黑色牛津皮鞋,鞋面擦得锃亮。
镜头缓缓上移——
裁剪考究的纯黑西装勾勒出宽肩窄腰的轮廓,后颈发际线如尺规丈量般齐整。
“是蒋裕京。”记者们的心跳不由得加速,一声低语悄然响起。
蒋家未来的掌权者——
能捕捉到他的身影,无论是一个模糊的背景镜头,还是稍显清晰的侧影,都会成为吸引读者的焦点,足以让次日的报纸销量大幅攀升。
手指在快门键上跃跃欲试,只见他微微低头,转身向车内探出掌心。
记者们顿时兴奋不已,立即调整相机焦距——
一只白皙而瘦长的手从车中探出,搭在了男人的掌心。
随后探出的侧脸隐没在晨雾中,鼻梁笔直,唇色浅淡。相同制式的黑色西装在他身上稍显空荡,腰线收窄,使得整个人更加瘦削。
两人交叠的剪影不过驻留三秒,便湮没在黑衣保镖筑起的移动屏障之后。
高楼上的记者透过镜头紧盯着画面消失的方向。
尽管只是一瞬,那一帧影像已足够引发话题,成为明日头版的焦点。
程绛的遗像悬在奠堂正中央。
冷白的射灯从穹顶打下来,玻璃相框边缘泛起一层锐利的银光。
两侧花圈堆叠如山,纯白百合与黑绸交织。水珠凝结在花瓣上,仿佛无数含泪的眼睛折射着顶灯微光,将灵堂中的每一处细节映照得分外清晰。
时值H独立国战争白热之际,党争蔓延。本该铺陈在故土的仪式,如今只能在中立区仓促落成——
蒋家到底顾及体面,虽未正式联姻,仍遣人从中正广场接回程绛的遗躯,并妥善火化。
“第一批吊唁宾客已到。”
司仪的声音搅动了奠堂内凝滞的空气。
人群缓缓挪动,黑色皮鞋碾过满地花瓣。
前来吊唁的人并不多,大多是程家的旧部和蒋家的代表。他们静静地站在一旁,神情肃穆,偶尔低声交谈几句,声音压得极低,生怕惊扰逝者的安宁。
奠堂内,冷气开得很足,空调出风口的白纱幔被冷气吹得簌簌发抖。
程书懿站在遗像前,双手交叠在身前,微微弓着背,像是要将自己缩进一个无形的壳里。
他的视线落在黑白照片上,久久未曾移开——
照片里的男人与他记忆中的模样并无太大出入。只是这一次,那双总是带着厌恶与疏离的眼睛,再也无法对他投来任何情绪。
“请家属献花。”
司仪的声音再次响起。
程书懿感觉到蒋裕京靠近了半步,温热的气息落在他的后颈,原本的距离被悄然拉近,直至一拳之遥。
“去吧。”
一束洁白的百合被递到掌心,花瓣上还沾着细密的水珠。程书懿垂眸,指节蜷起,脚步沉重地向前挪动。
他弯下腰,将花轻轻放在遗像前。
冷白的灯光从头顶洒下,映在玻璃上,投下一片模糊的倒影。
关施黛的抽泣声断断续续地从身后传来,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又像是近在耳边。现实与幻觉在这一刻交错,时间被拉得很长,难辨真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