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酷兒橙
“家属谢礼——”
程书懿机械地躬身行礼。就在这时,一只温热的手忽然按在他的后腰上。掌心的温度透过西装布料,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
蒋裕京在他耳边说了一句简短而有力的节哀。
身后,关施黛骤然失声痛哭。精心盘起的发髻散落一缕,随着抽泣的节奏颤抖。她猛地扑向遗像,指甲刮过玻璃,发出尖锐的摩擦声。
“老程!你怎么能丢下我们!”
程景源被她带得踉跄,额角撞上桌角,钝痛激得他一颤。
片刻后,他跟着关施黛哭了起来,那声音像是从灵魂深处撕裂而出,震得花束都在颤动。
他踉跄着向前几步,双膝重重跪地,发出一声闷响,仿佛在这一刻,他的神志才终于清醒,灵魂终于回归了躯壳。
葬礼当晚,信托公司的律师跨越大洋赶到殡仪馆。提着一只皮质公文包,在沉重的气氛中缓步走入接待室。
他带来了程绛最后的遗嘱。
遗嘱的宣读安排在殡仪馆临时腾出的接待室内,陈设简单,灯光冷白。墙上的钟滴答作响,空气中消毒水味和熏香混杂。
遗产公证人通常是家庭成员信任的第三方,如朋友、邻居,此时的境况别无他人,作为程书懿的未婚夫,蒋裕京顺理成章成为现场公证人。他坐在律师旁侧,双臂抱在胸前。
程书懿坐在他身旁。
关施黛则坐在对面的沙发上,面容紧绷,双手交握放在桌面上。
那双涂着丹蔻色的指甲已经失去了光泽,指尖处裸露出新长出的苍白甲面。沉船后的这段时间,她的从容已经崩解得七零八落,无法继续维持那个依靠在丈夫身边的“富太”身份。
律师走到桌前,将公文包轻轻放下,目光扫过屋内众人。
“各位在场的亲属,见证人,大家好。”
他顿了顿,像是刻意留给在场所有人一点心理缓冲的时间,而后才继续道:
“我受程绛先生委托,担任其遗嘱的执行律师。本次遗嘱宣读已经按照法律要求开启录像。现在,我将根据程绛先生于生前修订的遗嘱,宣读其遗产分配的具体安排——”
屋内的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空气的流动也在这一刻凝固,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律师手中那份薄薄的文件上。
那几页纸里的每一行字、每一个标点,都能左右所有人的命运。
关施黛紧紧地攥着座椅的扶手。
她明白,这份遗嘱里写的,不仅仅是程绛的财富,还是对她多年来付出的答复。她不确定程绛会在遗嘱中为她留下什么,甚至怀疑他是否会留给她遗产。
他们的关系从一开始就带着污点。
程绛与前妻——程书懿的母亲,仍处于婚姻中时,她便介入其中。
程绛对她说,那不过是家族联姻,毫无感情,连那女人腹中的孩子也不是他的。那时的她,年轻、天真,相信爱情,相信男人的承诺。
她也如愿以偿怀上了程景源,等到了名分。然而,婚后的一切却急转直下。程绛变得易怒、暴躁,曾经的甜言蜜语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日复一日的冷漠。
此刻,她只期待程绛能在遗产中为她留下一部分,至少让她和景源的未来有所保障。
律师的话还在继续:
“第一顺位继承人,程绮女士继承所有的公司股权及中立区银行托管资产,第二顺位继承人关施黛女士及其子程景源共同继承15%的不动产。其余资产全部捐入柯德基金理事会。”
关施黛的心脏猛地一紧。呼吸停滞了几秒钟,全身血液在这一刻被抽走。
什么?!
——所有?
程绛将所有股份都给了程绮?!
她和儿子呢?
难道在程绛的眼中,她们母子连一个女儿都不如吗?
她不敢相信,这个曾经承诺过她的一切的男人,居然冷酷至此。
到头来,原来自己只不过是个被剥离在外的“外人”。
她满脑子充斥着愤怒与不甘,甚至想要在程绛的灵前,将他所有的假话都撕开,质问他这些年的虚伪——
“你口口声声说程景源是你最爱的儿子,你说你会把一切都给他,那你到底有多少是真心,多少是假意?这些年,我到底算什么?”
她的眼眶突然一热,恍若要哭出声。然而,恰在此时,律师的声音再次响起,下面的话让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鉴于程绮女士已于阿佛洛狄忒号沉没事故中自杀身亡,依据《跨境遗产继承法》第37条规定,程绮女士名下遗产将顺延至其下一位法定继承人——程书懿先生。”
关施黛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律师。
——程书懿?!
接待室的气氛顿时冻结。空气变得黏稠、沉闷,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宣判震惊。
关施黛如遭雷击,连呼吸也被卡在喉咙里。她瞪大了双眼,瞳孔收缩得如同针尖,喉间发出一声低哑的喘息,接着如失控般尖叫出声:“他就是个野种!凭什么继承程绛的遗产!!”
她的声音撕裂般尖利,带着彻骨的愤怒与恐惧。程景源站在她身旁,脸色惨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律师毫不动摇,将公文收拢成整齐的一叠:“遗嘱已由三家权威机构联合公证,于今日立即生效。”
关施黛愤怒的尖叫转为歇斯底里的失控,她抓起茶杯向程书懿砸去:“是你!这都是你的阴谋!你早就知道遗嘱内容了吧?你和蒋家狼狈为奸!为了继承程家的遗产,连你姐姐都杀了!你就是凶手!杀死程绮的凶手!”
碎裂的瓷片在空中飞溅,尖锐的边缘撕裂空气,在即将落下的瞬间,被蒋裕京抬手挡住。
锋利的碎片划破掌心,殷红的血珠迅速涌出,沿着指缝蜿蜒滑落,坠在程书懿的睫毛上。
温热的触感从眼睑蔓延,像烈焰坠入冰雪,灼烧出刺目的印记。
程书懿怔怔地抬头看向他。
蒋裕京没有理会疼痛,将染血的手握紧,用干净的指背扫过程书懿的眼睑,拭去那点猩红。
血色拖曳开,留下了一道更鲜明的痕迹。
他接过律师递来的钢笔,没有一丝迟疑,将笔用力塞入程书懿的手中。
“签字。”
程书懿——
现在,选择权就在你手里。
“请遗嘱执行人在这五份协议上签字,其中一份我会带回公司,以作证据和保留。”
程书懿的目光僵硬地落在协议书上,那些黑白分明的文字瞬间变得陌生,眼前的纸张像是一块空白的屏幕,映射出他的无力与荒谬。
尖悬在纸面上——
这是他一生中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那个被程绛视为外人的儿子,竟在一夜之间,被推上了继承人的位置。
程绛的遗嘱里没有提到他分毫,可他却未曾料到,自己的女儿会在他之前离世。
这份骤然坍塌的生命,竟成了意外撬动家族财产分配的契机,让他这个“外人”成为至亲离世的直接受益人。
说真的,他从未奢望过拥有程绛的任何一分财产。但命运开了个玩笑,将这笔巨额财富拱手送到他的面前。
喉管中涌上来的血腥味,手指紧握着笔,却怎么也无法稳住。
好像那支笔成为连接两界的桥梁,程绮的亡魂正附着在笔杆上,推着他完成这场荒谬的“加冕”。
每一个字的落下,都像是一把刀,切割着他的良心。
人生如戏,他继承了一个庞大的财富帝国,也成为了这场悲剧中,最可笑的角色,最荒唐的注脚。
第35章
“豪门大戏再掀波澜——蒋裕京力破分手传闻,联姻取消传闻不攻而破?”
……
“昨日清晨,柯德半导体董事程绛的葬礼在万国殡仪馆低调举行。”
……
“本报记者不惜重金租下华懋广场11层制高点,透过300mm长焦镜头捕捉到震撼画面——蒋氏财团准掌门蒋裕京,竟携神秘‘未婚夫’,十指紧扣穿越黑衣人墙,惊现葬礼现场!”
……
“据可靠消息,蒋家车队清晨六时秘密抵达柯德半导体程绛的葬礼。悬挂‘J·8001’黑牌豪车现身时,十余名保镖如潮水涌出。不过精心布置的安保,在蒋大少躬身牵出未婚夫的瞬间露出破绽。本报刊登独家连续帧画面清晰可见,这般肢体语言绝非商业联姻作秀所能诠释。更耐人寻味的是,稍早前有传闻称蒋程联姻已遭取消,而这张封面无疑给予了最有力的回击。”
……
“本报将为您带来更多独家内幕——敬请期待!”
沉沉乌云压在金融区的天际线,厚重得能挤出雨来。
办公室里冷气开得很足,窗外车水马龙,六十八层的办公室寂静得能听见纸张翻动的声音。
桌上那份娱报尤为显眼,彩色印刷的封面占据了半张桌面。报纸上的画面定格在万国殡仪馆院内——他牵着程书懿下车,手指交叠,衣角旖旎,似有缠绵之意。角度微妙,瞬间的光影恰到好处。明明是个体面又礼貌的动作,却被娱记拍得如同一场爱情电影的开场。
蒋裕京盯着那张照片,脸色复杂,抬手按了按眉心,声音压抑着怒意:“公关部那群废物。”
办公桌对面的冯嘉姚心头一紧,站得笔直,眼神躲闪地看向桌上的一摞文件:“蒋总,您也知道……这些娱记,都没什么底线……”
蒋裕京没有接话,空气中的气压更低了。
冯嘉姚一看这架势,心里越发慌:“您消消气……消消气”
“谁允许放出这种虚假消息的?”
——和程家联姻取消?
他怎么不知道有这回事?
冯嘉姚咽了口唾沫,找补道:“可能……可能是公关部想造势吧……要不您去问问昂总?”
蒋裕京冷笑,“股价掉了这么多,你告诉我这叫造势?”
冯嘉姚赶紧指指报纸上的大标题,转移火力:“那这不……已经不攻自破了吗?”
蒋裕京深深吸了口气,耐着性子不去发火。拇指在报纸边缘摩挲了一下,直接将报纸推到桌对面。沉默片刻后,突然开口:“他在家怎么样?”
冯嘉姚愣了一下,立刻明白蒋裕京所指的是谁,小心翼翼地答道:“一切正常……”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继续道,“程先生上午去了一趟殡仪馆,待了不久就回来了……中午饭也没吃,看他情绪不高,就让他先休息了。至于遗产后续,我已经去法务部找了戴文,让他对接信托公司的律师。”
蒋裕京点头,“有什么情况,随时给我汇报。”他摆摆手,“回去吧。”
冯嘉姚松了口气,正要转身,又停住脚步。心头的疑问让他犹豫不决,嘴唇微微张开,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