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酷兒橙
蒋裕京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他的后颈上。随着碎发的摆动,两道浅浅的指痕若隐若现,在痕迹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刺眼。
——他没想到当时自己会按出那么严重淤青。
原本紫红色的痕迹,已经随着时间的推移,变成了青黄色。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低声问:“要帮忙吗?”
“不用。”程书懿的声音平静,锅铲翻动鱼肉的声响掩盖了他尾音的轻颤。
鱼肉在锅中逐渐从橙红色转为熟透的粉色,灰白色的鱼皮被煎得焦褐酥脆,香气愈发浓郁。他小心地控制着火候,油星偶尔溅到手背,烫得他皱了皱眉,却没停下手里的动作。
“你会做饭?”蒋裕京忍不住又问了一句,语气里带着点怀疑。
程书懿的手顿了顿,锅铲在掌心转了个圈:“以前会偶尔打打下手。”
他没抬头,专注地盯着锅里的鱼肉,似乎不愿多说。
煎好的鲑鱼被他小心地装进盘子,又将焯过水的芦笋整齐地摆在一旁。端着盘子转身时,蒋裕京已经将餐具整齐地摆在餐桌上,刀叉在灯光下反射出冷冽的光泽。
“尝尝吧。”程书懿将盘子轻轻放在桌上,声音里藏着一丝期待和紧张。
蒋裕京拿起刀叉,餐刀刺破焦糖色鱼皮,发出一声“咔嚓”的脆响。
他切下一小块鱼肉,肌理分明的鱼肉在叉尖微微颤动,冒着热气。他将叉子举到嘴边,却停在半空,目光越过食物,直直落在程书懿脸上。
程书懿正紧张地攥着桌角,眼神里满是忐忑,像只等待判决的小动物。
蒋裕京的视线在那张紧抿的唇上停留了一瞬,才慢条斯理地将鱼肉送进嘴里。他咀嚼了几口,眉头突然皱起,动作停顿。
程书懿见状,立刻紧张起来,急促地问:“怎么了?是没熟吗?还是味道不对?……”
蒋裕京抬眼看他,沉默片刻,放下叉子,嘴角缓缓上扬,露出一个恶作剧般的笑容:“很好吃。”
“……”程书懿愣住,眨了眨眼,耳尖却在一瞬间染上薄红,整个人僵在椅子上,半晌没说出话来。
蒋裕京看着他发红的耳尖,笑容更深了,他带着点故意逗弄的意味开口:“比想象中好多了。毕竟鲑鱼这种食材,就算生吃也很美味。”
他坐了下来,小声说了一句:“冰箱里还有一块,你去生吃吧。”他拿起叉子,狠狠戳了根芦笋,塞进嘴里,咀嚼的动作明显用力了几分。
蒋裕京没意识到自己把人惹生气了。
晚饭期间,程书懿始终低着头,专注自己盘子里的食物。蒋裕京问一句,他答一句,语气平淡得像是例行公事。直到餐盘见底,蒋裕京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气氛似乎有些不对劲。
他放下水杯,清了清嗓子,站起身,试图缓和气氛:“我来收拾。”他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收程书懿面前的餐盘。离开餐桌时,他指了指桌子上的那个袋子。
“打开看看。”
程书懿的手指在餐巾上无意识地摩挲了几下,最终还是抵不过好奇心,伸手将纸袋拉了过来。
他小心翼翼地拆开包装,里面是一个方形盒子,侧面印着“Glacé 17th”的花体字母,红绿相间的圣诞丝带缠绕其上。
他解开缎带,一圈圈扯下。
丝带滑落的瞬间,栗子与焦糖的醇香悄然漫溢。
盒子里面躺着一个四寸的小蛋糕,焦糖色的栗子奶油上斜插着一片金箔,边缘点缀着烤得金黄的杏仁碎,精致得像件艺术品。
“用这个吃。”
眼前突然冒出一个迷你的两齿蛋糕叉,银质叉尖几乎要贴上他的鼻尖。
程书懿下意识偏头躲开,拨开那只手。仰头的瞬间,两人的视线短暂交汇,又迅速移开。
“为什么会买蛋糕?”他问。
“哪来这么多为什么,看到就买了。”蒋裕京从他身后绕到桌对面坐下。他手上沾了些水,衬衫袖子随意挽起,不小心露出了那道疤。
叉子在他手里颠了两下,然后被塞入程书懿的手里。
程书懿愣愣地看着蛋糕,目光迟迟无法聚焦。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疤痕,一瞬间划开了过去的记忆,鼻子猛地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
他仿佛又置身于那片翻涌的海面,耳边是海浪的轰鸣,咸涩的海水刺痛他的眼睛,寒意从四肢侵入骨髓。
就是这只手臂,像一道生命的锚,将他从绝望中拉回。
伤口处的纱布早被浪涛卷走,溃烂的皮肉在咸涩海水里泡得发白肿胀。风声裹着蒋裕京低沉的喘息,他们挤在狭小的救生艇上,紧紧相拥。
那一刻,程书懿抱住这只手臂,以为是信任的起点,是生的希望。
可如今,这道被反复缝合的伤口最后凝成暗红肉痂,让他忘记了恨意,想起那片刻的救赎。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转向桌上那块甜蜜的蛋糕。俯身凑近,鼻尖几乎贴上蛋糕表面的褶皱,微苦的栗子香混合着甜腻的奶油味钻进鼻腔,像一场短暂的、梦幻的逃避。
他盯着蛋糕上面那颗金色的栗子仁,轻声说:“看起来好好吃。”
“你没吃就知道了?”蒋裕京靠在椅背上,手肘随意搭在桌沿,语气轻松得刺耳。
程书懿点点头,目光依然黏在蛋糕上,“它一定很好吃……”他努力让语气显得自然,可还是哽咽了。
“吃吧。”蒋裕京催促。
“可以给它拍张照片吗?”
这不是生日,也不是特别的日子,可他就是想留个纪念——就是想抓住眼前的这一刻,哪怕它包裹着苦涩,哪怕它转瞬即逝。
蒋裕京愣了一下,随即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随意地对着蛋糕按下了快门。“咔嚓”一声,镜头没有对准,也没有仔细瞄准,整个过程不过两秒。
“好了,拍了,快吃吧。”
“……真的拍到了吗?”
“当然。”蒋裕京不在意那张照片清晰与否。
他伸出手指,迅速从蛋糕表面抹了一点栗子泥,指腹带着那抹奶油重重碾进程书懿唇瓣中间。
“什么味道的?”
程书懿的睫毛颤动,舌尖轻轻舔过那抹奶油。栗子泥的苦涩裹着奶油的甜腻在味蕾绽放。
片刻后,他小声地说:“……和想象中的一样。”
是甜的。
而那张照片奇迹般地没有失焦:
圣诞红丝带松垮地搭在桌沿,栗子奶油还是完好无损的状态。一个雪白的下巴尖恰好入镜,露出一点下唇,就像是浸过朗姆酒的樱桃,点缀在画面里。
【作者有话要说】
加更!
第46章
遗产继承手续终于走完。
中立区信托银行的电子墨水屏上,“182.3亿通用币完成交割”几个大字赫然亮起,这一笔巨额数字瞬间划入程书懿名下的加密账户中。
法律顾问团队递来的文件显示,他继承了程绛在柯德半导体的51.8%的股权,这个比例足以让他成为公司最大的个人股东。
对程书懿而言,这是一笔他一生中从未见过、也从未拥有过的财富。
他从小被动接受施舍。程绛给予他的生活费少得可怜,甚至不到程景源的十分之一。衣物是程绛随手让秘书买的,尺码永远不合身,学费是程家名义上的“责任”,可除此之外,他得不到其他的东西。
如果他走上街头,恐怕无人会认出,他是柯德程绛的儿子。
可笑的是,这个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决定的人,现在拥有了巨额的个人资产,拥有了H独立最大规模半导体巨头的控股权
他盯着屏幕上那串令人眩晕的数字,瞳孔里倒映着无数个零,却没有一丝喜悦或兴奋。
拥有这笔财富后,他的生活会有什么改变吗?
答案是——
完全没有。
卡里的第一笔支出,不是给自己买什么昂贵的东西,而是把之前在T国给陈恩仪买礼物的钱,原封不动地转还给了蒋裕京。
这是借的钱,所以他得还。
这就是他在“财富自由”后的第一反应——
偿还、清账,而不是享受。
那么,剩下的呢?
他是不是该自己买点什么?
一套别墅?一辆跑车?
好像他并不需要这些东西。
他从小就没有所谓的兴趣特长,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欲望。被推入婚姻时的钝痛,适应时的麻木,顺从时的窒息,最终都在反复捶打中凝成一层透明的茧。财富突然降临,他却找不到任何可以填补的空缺。
程书懿从信托银行回来的当晚,蒋裕京终于拿出了那份“传说中”的协议。
他早已找好了律师,拟定了详细的条款。不光联姻条约,还另起了一份婚前协议,单独签约。
书房的台灯投下昏黄的光,照在那一叠厚厚的文件上,纸张泛着冷冽的白。
程书懿坐在蒋裕京的转椅上,翻阅着密密麻麻的条款。
律师将这场婚姻切割成精确的模块:股权置换比例精确,财产条款嵌套着禁止反悔的机制,违约金高得令人咋舌。
程绛以前许诺的资源一一列明——技术专利、供应链优先权、市场准入许可,全都明码标价,就像一份商业并购合同。至于他后来附加的那些内容——那些娶程景源的“好处”,并没有出现在这份文件里。
蒋裕京的意思很明显:他娶的是自己,这是他与程绛的交易,至于后来塞过来的“添头”,他一分不要。他要的,只是程书懿这个人,以及随之而来的股权和资源。
程书懿后知后觉,原来蒋裕京拒绝娶程景源的原因,或许正是因为程景源没有任何利用价值,而自己刚好继承了程绛的财产。娶了他,就等于娶了柯德半导体。这场婚姻,对蒋裕京来说,不过是一场交易,一场利益最大化的博弈。而他自己,是一枚棋盘上被围得没有气的棋子,输得彻底。
坐在书桌对面的男人正盯着电脑屏幕,连眼神都没分过来一点。白光映在直挺的鼻梁上,勾勒出一张冷峻而专注的脸。
程书懿的手指滑过纸张,停在最后一页的签字处。他拿起钢笔,没再犹豫,直接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放弃了谈判,放弃了挣扎,连同自由和未来,一并放弃。
“我签好了。”
闻声,蒋裕京终于停下敲键盘的手,目光从屏幕移开,接过来文件,扫了一眼签名和手印。忽然,他伸手握住了程书懿冰凉的掌心,
“恭喜程总。这会是你这辈子做的最有价值的投资。”
蒋裕京提前结束了年末的工作,将婚姻登记提上日程。
他特意选在平安夜这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