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玄徊
蒋寄野背对着餐厅入口的方向,说了一阵,薄悬突然从身后冒出来,伸手搭下他的胳膊。不知道什么时候到的,已经洗漱过整整齐齐换了出门的衣服。
蒋寄野看眼时间,皱着眉头说:“你起这么早,干嘛不多睡会。”
薄悬神色倦怠,明显没睡够,脸色还算红润:“不早了,都快八点了。”
他看一眼黄严生,低声问蒋寄野:“有没有哪不舒服,去医院看下吗?”
当着外人的面,蒋寄野不太自在,端起杯子掩饰性地喝口茶:“我身体好得像头牛,用不着。”
还剩句吐槽没吐出来:你有时间多操心操心你自己。
一见他来,黄严生赶紧地起身招呼,生怕为昨天的事再留下龃龉,瞅着空连忙把对蒋寄野的解释原样再重复了一遍。
薄悬听完黄严生的话,只是笑笑:“哦,原来是场误会,黄老板查清楚了就好。”
他突然变得这么好说话,黄严生都有些吃惊了,摸不准他是个什么做派,不敢端架子,一口一个赔罪道歉的:“薄总,要有什么吩咐的,待会人过来当着面给您二位道歉,您尽管提。”
薄悬的回复跟蒋寄野差不多:“道歉就不用了,一点小事,犯不上兴师动众的。”
黄严生听着,只觉人年纪轻轻能坐到副总的职位,果然胸襟气魄还是有的。
生气归生气,昨天场面确实难看,换成泥人来了也得冒出三分火气,不过瞧蒋寄野脖子被挠得像猫抓板就知道了,这一夜俩人肯定是蜜里调油过来的。
气撒了,药劲也用上了,多少嫌隙都得化成汤汤水水流走了。
黄严生一颗心算是放回了肚子里。不枉他一大早守着门替兄弟几番赔罪。
薄悬从头到尾也没坐下,三两句揭过,人就要走:“我还有点事要赶着去公司,就不多留了。”
黄严生巴不得早点送走这尊神。蒋寄野还在不爽快,他本来想等吃过早饭,两个人坐下来好好聊一聊。
“什么事啊这么着急?”
薄悬无奈地站住了:“公司有个会——一堆要商议的材料已经耽误两天了,我负责的版块,人不到不行。”
他倒是先把蒋寄野要问的话给堵上了。
蒋寄野站起来:“那我送你,哦对,还有早饭。”
蒋寄野伸手拎过服务员打包的几样餐盒纸袋,跟黄严生说了声,一路下电梯给人送到门口车上,自己也跟着坐上车。
薄悬哑然道:“你不回房间了。”
蒋寄野:“剩得几件衣服,让这儿的人打包送家得了,我顺路去趟总部。”
顺哪了,一点都不顺,回分公司还要往另一个方向折腾。但是要论嘴硬,车上薄悬助理加司机仨人加一起都比不过蒋寄野,也没有人敢赶他下车。
车后座支起个桌板,蒋寄野在餐厅没吃饱,俩人分吃得完了全部早饭,早高峰有点堵车,后半程蒋寄野难得的一路沉默,没有像以往的废话连篇,只是看着薄悬靠在椅背上补了个短暂的觉。
到总部楼下俩人就分开了,蒋寄野在办公室换身衣服,直接回了分公司。
陈恒已经早早在公司候着了,一上午战战兢兢跟着开会处理公务,半句废话没敢放,生怕被逮到个芝麻大小的错处,就被连坐着被连人带椅子搬出总务助理办公室贬谪到楼下打杂了。
十一点多,该散的都散了,整层楼安静得落针可闻。
陈恒进来理材料,蒋寄野坐在位置上翻着文件,突然将东西一把扔回到桌上:“烦人。”
烦人?谁烦人?
陈恒偷瞄一眼文件上的负责人姓名,大气不敢出,生怕自己被阎王点名。
薄悬手上国内国外一摊事,叶淮的踪迹还没有着落,又要应付恒河,忙得像个陀螺,中午饭自然是无暇一块出去吃了。
陈恒提前叫了午饭,一份送到蒋寄野桌上,拿着自己那份回到助理办公室吃了没两口,看见蒋寄野经过门口,穿着外套往电梯间的方向去了。
靠,老板干什么去,没跟我说,出门也不带我。
陈恒心惊胆战,饭都不香了,但是也不敢追上去问老板你去哪,一整个中午沉浸在大势已去的伤感里。
下午一点多,老板手里拎了个小袋子回到办公室。陈恒赶紧随便抓个文件去敲门。
蒋寄野说了个进,拆着手里的袋子,茶几上水壶蓄完水正嗡嗡烧着水。
陈恒进门后就一个劲往他桌上和手里瞄。咦,是药盒?老板生病了?
蒋寄野以为陈恒紧急送来的是什么重要文件,一手接过翻开看两眼,眉头皱起来。
他一言难尽地扭头看陈恒:“这什么东西,哪地方是需要我看的?”
陈恒反应过来,飞快抽走文件:“拿错了,不是这本。”
蒋寄野:“……”
陈恒小心观察着他:“老板,你身体不舒服?”
蒋寄野没好气说:“废话。”
陈恒紧张起来:“哪不舒服,要告诉薄总吗,我现在联系医院让他们准备做检查?”
“刚从医院回来——还说什么说,全是让你们一个个给气的。”蒋寄野吞下片清热的药,面无表情地磨牙,“呵,人现在哪有空搭理我。”
第85章
蒋寄野一整天头昏脑涨, 工作状态不佳。这天五点钟一到,和陈恒核对确认完今日事务就要下班。
他如果不以身作则 ,料想家里某个工作狂也绝不肯老老实实地回去休息。
没等离开, 一个不速之客率先找上了门——梁丘河一如既往地不太客气, 径直摸到办公室, 等到陆恒体贴走出去带上门,他冷笑分享了好消息:“蒋大少爷, 防我防的够紧的, 扭头就帮我这学弟安排上保镖了, 不过托你的福我已经知道叶淮人在哪了。”
“哦,是吗。”蒋寄野微微的诧异之后, 又不怎么意外。
每个人都活在现代科技的监控下, 出行记录、出入境记录、手机网络IP、沿途路上的摄像头……号称手眼通天的梁家要是几天下来还找不到一个大活人,手底下的人可以统统发配到去印度摘棉花了。
“那你还不赶紧去找, 当心去晚了到嘴的鸭子又飞走了。”蒋寄野收拾着东西,无意跟他寒暄。
梁丘河哼笑了声:“不劳费心,我这就亲自过去抓人, 他只要还在地球上就跑不了,这趟专程绕路过来,是查到点有趣的东西想跟蒋少爷当面分享一下。”
他说完, 一扬手将叠资料扔在蒋寄野面前桌上。
蒋寄野打眼一扫, 首页有张薄悬的照片,霎时明白这是谁的资料, 狠狠一皱眉:“梁丘河,谁给你的允许,你手是不是伸得也太长了!”
“我也是找叶淮的时候顺便查到的,你就不好奇吗。我这小学弟人生经历丰富得都能拿去拍电影了。”梁丘河接着说道, “亲爸是个骗婚同性恋,然后婚后没多久亲妈又得了重度躁郁,在薄悬上初中那会闹过自杀,后来在亲儿子的搅和下他父母打了快两年的离婚官司,就为了争家产,结果你猜最后房子资产都落在了谁的手上?”
蒋寄野大学那会就知道薄悬父母离婚,期间财产有过争端,没觉得薄悬把家产拢到手中的做法有什么不对,但所知的不包括他父亲是个同性恋的事。
难怪了,蒋寄野纷乱的思绪冒出个念头,难怪他母亲无法接受儿子和男□□往。
任何一个人经历十多年失败的婚姻,留下的心理创伤都不是一时半会能够治愈的。
蒋寄野昏沉的脑袋泛起尖锐的疼,连带着太阳穴跟着跳了一跳,冷笑道:“哦?你来就是要说这些?堂堂恒河的老总私下调查别人家事,跑来面前乱嚼舌根,村口棋牌室的大爷大妈真该来跟你取取经。”
“还不止这些。”梁丘河表情更兴味了,“他亲爹一条腿被打折过,你知道吗,他叫来的帮手,有个大一岁的堂哥曾经在他家里寄住,跟他打过几次架后就因为点财产纠纷被送进了局子,也是他干的,你说他那会才多大,那堂哥一直嚷嚷着是我这学弟栽赃陷害,前几年这人又出来了,但是逍遥自在没几天又背上了敲诈勒索的罪名二进宫,二进宫各种审查下来被重判了十多年,现在还在里头蹲着……”
“我干的,怎么,打击罪犯,你有意见?”蒋寄野忽然打断了梁丘河口滔滔不绝的演讲。
“原来里头有你掺和的一脚。”梁丘河点点头,“还有呢,大学时候的事,我参加竞赛期间有个犯红眼病的家伙匿名举报,送我上热搜火了一把,我家里人迫于影响,当时不得不送我出了国,过后才知道是我学弟同学,幸好两年后学弟通风报信,不然我还真逮不着他,虽然我后来听说他还举报了薄悬……”
一堆陈芝麻烂谷子,蒋寄野都懒得搭理他了。
“没想到我这学弟看起来温和有风范,在敛财和记仇上面还真有一套。”梁丘河最后笑道,,“多亏他跳出来帮叶淮出国,要不我还不知道他们从初中起就认识,叶淮高中那会家里出事,无家可归,被他收留在出租房住过,甚至他自己因为父母打官司被冻结资产,还省吃俭用地攒了笔钱帮叶淮缴高考费用,可惜没多久叶淮就碰见了我,不然他们俩也算半个青梅竹马,估计早就在一起了。”
他这一脚真正戳在了蒋寄野最在意的地方——他接受薄悬有过喜欢的人,那是过去的事。但他没法忍受对方至今念念不忘,甚至为了叶淮跟他说谎。
沉默片刻,蒋寄野淡淡嗤了声:“所以说叶淮眼瞎,满地的鲜花,他都能精准挑中一坨狗屎。”
梁丘河摊了摊手:“那没办法,我再臭再渣他也照样喜欢我,外面男男女女是为了我的钱,只有他是为了我这个人。”
梁丘河占据了高点,凑上来森森笑道:“他确实比不上我学弟有心计有手段,前脚叶淮一走,后脚薄悬就能昧着良心和你在一起,听说你的资产全部放开了手由薄悬在打理,心真够大的,你不如跟他提个分手试试,看看能要得回来一毛钱吗,你这种人要不是有个有钱的爹,说真的离婚都付不起律师费,管好你自己的人,他要再来敢来招惹叶淮,也别怪我不顾往日同学情谊!”
门铛地一声带上了。
陈恒探出头,眼睁睁看着梁总扬长而去。
办公室的门关着,一阵阴风穿过空旷走廊,高楼外的天空天色晦暗,有临近傍晚的缘故,似乎还预示着一场倾盆大雨即将降临。
前一刻钟着急忙慌要回家的老板似乎又不着急了,好一阵不见人出来。
陈恒磨蹭到所有鱼都摸死,带着一阵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满怀壮志敲开办公室的门。
“老板。”
满室寂静,蒋寄野面前摊开放着一叠薄薄纸张,人一动没动坐着,侧身剪影像一尊雕塑。
看见陈恒进来,蒋寄野也没问他干什么,只说:“找个垃圾桶来。”
老板平静地有点反常了,陈恒后脑勺发凉,尽管办公室里有垃圾桶,但他还是依照吩咐从自己办公室顺手薅了个纸篓送进来。
蒋寄野看一眼,说:“不要这个,换个不锈钢的。”
陈恒硬着头皮出去转一圈,电梯间防止烟头点燃的不锈钢垃圾桶也挪进来了。
陈恒站在一边,看着老板将桌上的纸张拿火点着了,也不知上面什么内容,几息之间被火势转为旺盛的火舌吞没了,橘色暖光映亮办公室,一团火焰跳动在幽暗的玻璃窗上。
暮色垂于四野,窗外渐渐起了风,垃圾桶余下一撮燃尽的黑色灰烬。
蒋寄野说:“下班了,你走吧。”
陈恒:“那……老板你呢?”
蒋寄野站起来拎上外套:“我也走。”
回去的路上,身体热度已经被药效压制下去了,头依然疼的厉害,蒋寄野一上车就靠着后座闭目养神。
他的司机是个老实木讷的男人,以往路上从来不会多言打扰他休息,不过这天情况特殊,他瞅着后视镜,主动开口跟蒋寄野搭话。
原来前一阵,司机家里老幺从老家过来a市上学,入职的时候公司承诺会帮忙办理,但是他老婆不太满意那所学校,亲戚家孩子进的另外一家更高端的双语学校,小孩子要尽早接触外语环境,在老婆的再三催促下,两个星期前司机厚着脸皮跟陈恒提了一次换学校的事,本来没报太大希望,大不了还留在原来的学校,然而就在前两天陈恒忽然找到他,说入学名额办妥了,让他们直接过去报名就行。
他老婆特别高兴,说老板帮忙办事也得表示感谢,不然显得怪没良心,让他拿上两箱老家发来的枇杷,还有小女儿亲手画的两副彩色蜡笔画。
蒋寄野日常上下班一个人都是冷峻的作风,司机光顾着紧张,没发现他情绪哪里不对,等红绿灯的间隙,面红耳赤拿出那两幅画朝后递上。
“……后备箱还有两箱水果,是我们老家那儿的特产,给老板您尝个鲜,谢谢您帮我们一家解决上学的问题。”
画片上,小孩子稚嫩的画风五颜六色地跃然纸上。有绿色的青草地,拉着手的一家四口人,大大的笑脸,歪歪扭扭的花体字写着谢谢两个字。
蒋寄野拿在手里看着:“很可爱,替我跟你女儿说声不用客气。”
司机暗地猛然松一口气,他们老板年纪轻,在一众大老板之中是比较有人情味儿的了。
送礼是件双方都尴尬的事,司机掩饰性地对着前方路段絮叨:“刚才保养完取车回来,撞见前面一段路堵上了,好像有家酒店还是浴场被查封了,老板,咱们今天换条别的路走。”
蒋寄野移开目光,随意朝窗外看了眼:“是吗?”
“对。”司机猛然想起来了,微微侧过头,“好像就是老板您昨天去吃过饭的那家,门口有俩镇宅的大狮子,忘记叫什么名儿了,幸好您不是今天去的,谁知道是惹上执法部门了还是里面有……咳,听说关门停业了,店里的人连同老板都被一起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