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花半拆
那戚文二人正打算上楼去,却听主桌那头咔擦一阵响,赶忙转身跑回去。
原是那周四爷喝上头了,不小心把油碟给摔了,眼下黄复正蹲身收拾。
然而周四爷还在发酒疯,拍着桌说:“你说人怎么就能坏成那样?!!”
“大姨,叔骂谁?”文侪凑过去问一嘴。
顾大姨说:“还能骂谁,那俩呗?”
“那俩?”
“就是XX和XX啊!”顾大姨嗔怪着瞥了他一眼,筷子直直扎在饭碗里,像是上坟,“阿宣啊,你就是再不肯听我们的,也不至于装这般傻!”
“什么?”文侪云里雾里,“我为啥不肯听你们的。”
“你、你比我们迂!!!”周四爷蓦地抬筷指文侪。
戚檐瞧着危险,要去拦,旁儿一只长满老茧的粗手忽然打在了戚檐的背上——那平大厨抻着颈子瞅他俩,笑眯眯的,是醉酒汉常见的模样。
适才在饭桌上戚檐便有所察觉,那大厨显然是个酒蒙子,白酒一杯杯往喉里没命灌,烧得嗓子眼里火辣辣却也只高呼一句“爽”!
刚刚他已喝的酒酣耳熟,这会酒气更上了脸,整张脸红得像猴屁股。他颠着脑袋,一摇又一摇。
“小戚,同你平叔来,叔和你掏心窝!”
眼下,俩人对这委托的一切尚不熟悉,能有NPC主动推进度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文侪嗅到线索味后双目发亮,全然没有要挽留他的意思,戚檐见状只得应下。
“这就来!”
戚檐方被那平大厨搭了肩便被他的一股蛮劲给拐了去,那大厨倒也实诚,同戚檐吐心吐胆的地儿不是什么新鲜地,恰是那间他赖以谋生,大抵感情也颇深的——后厨。
戚檐扮着乖巧,见那大厨一味咋舌感慨自个的手艺,于是笑着挥开身前油烟,说:“平叔,那东家还真是大好人,咱们这些打工的竟也能上主桌吃饭呢!”
“那是!老爷夫人们都是心慈面善的活菩萨,不过小戚啊……”平大厨涨红的脸倏然抖了两抖,“你也得懂点规矩!咱们到底是手底下做事的,东家宽待咱们,但咱们自个儿可千万不能骄傲起来,坏了规矩!”
“怎么说?”戚檐饶有兴致的拉着大厨一块在长板凳上坐下。
后厨里只有一盏油灯,平大厨一旦背对窗子,戚檐便瞧不清他的脸儿,只听那人说:“你平日里不总和少爷待一块儿么?你也得当心点儿,要叫‘少爷’,听懂没?甭总当着人四老爷面喊少爷大名!”
戚檐点点脑袋,他还巴不得叫少爷呢,要他对着文侪喊周宣,他喊了一整个委托四也实在是叫不顺口。
“叔您不是说要同我掏心窝么?把我扯来这儿,应该不会就为了嘱咐这点规矩吧?”戚檐满脸堆着笑,他将侧脸凑过去,食指尖点了点自己的耳郭,“您尽管说,小弟这嘴天生带锁,保准牢。”
“嗐,你这小子急啥!”平大厨皱了皱鼻,眼睛骨碌转了几周,这才朝厨房那面窄窗努努嘴,开口说,“那外头的东西凶呢!”
“外头?”
戚檐探脑袋去看,却只瞅见了一片茫茫雪白。
呼啸风雪几近掩盖一切,可其中隐隐闪烁的火光却将几个神色惊惶、面目黧黑的赶路人的面庞照得烁亮。
“瘟疫么?”
平大厨徐徐将脑袋点下去,又缓慢地将脑袋抬起来:“我早说过那瘟疫是躲不过的!可东家也不听我话啊,瞧瞧今儿那玩意害得咱多苦啊!”
“嗯嗯嗯,您早同我说过!”
“叔告诉您,治病得用土方把身子养好了,从根里治!”平大厨抬手,将眼镜柄很宝贵似的摸了又摸,导致眼镜总向上翘。
“您说的是中药吧?西医不管用?”戚檐见他又忽然不说了于是赶忙插一嘴。
“什么中的西的都不顶用!”平大厨神叨叨指着天,“你需得拿死蝉蛹,鬣狗舌,再添几把大炮叶和着晚冬雪水腌入味,到初春拿出来沾点见血封喉一块吃了!”
平大厨直咂舌,好似忆起了什么佳肴美馔。
戚檐勾了勾唇,心想:是用来治病,还是送咱归西八百回啊?
那人要真列了这癫药材单子给东家送去,指不定叫那些个大善人心惊胆丧,当晚就把他这脑子不正常的厨子扫地出门。
戚檐当然没说,只还附和着点脑袋。
“这话,我也就只能同你和少爷说!但我近来琢磨着得和四爷也吱一声了!”
“少爷?您信我就算了,还信他啊?”戚檐没法凭这只言片语推测出平大厨与周宣的关系,只能追问。
“少爷脾气怪,不轻易信人,但可最信我哩!”
戚檐正想继续问,却忽闻大厅闹闹哄哄一阵响动,
“娘嘞!又来人了!!!”顾大姨惊呼。
戚檐随平大厨一块往外赶,站到大门前时恰见那周四爷站在敞开的大门前,手里拎着盏不大亮的青铜煤油灯。
幽幽的光映得门前七八个黄皮寡瘦的男女面目狰狞,率先开口的是一眼眶凹陷的妇人。那妇人嘴唇干裂起皮,第一句话含糊得叫人听不清。
她枯瘦的五指反覆拍打着怀里靛蓝花布包裹着的婴儿,却又蓦地将那双凹眼瞪得很大,诡异的目光直越过拦在前头的平大厨与周四爷,盯在了戚檐身上。
风雪声重,戚檐到底没能听清她在说什么,可他知道——
瘟神到了。
第127章
妇人两只手紧搂怀中婴孩,垂下的脑袋遮挡着好似要吞人一般的暴风雪。
周四爷愁眉苦脸地站在门前,手中煤油灯因其冷颤干抖了几下。
浑身僵硬的戚檐被平大厨默默拽回屋里,那大厨一面吐白气,一面同他竖起食指示意噤声。
“哎呦,也不能赶走吧?都是一个镇上的父老乡亲,万万不能把事做绝呀!”周四爷跺脚踩雪,眼神却不住地乱晃,好一会过去,被咬得毫无血色的双唇才终于从牙底脱逃,“不然……”
“这外头正闹瘟疫,哪里是做人情的时候?一不当心害死咱一家子怎么办?小宣他才多大啊?怎能受这般苦?!”
顾大姨扯了扯周四爷的厚棉衣,将尖亮嗓压得很低,可她虽是说着顶无情的话,眼神却仍不住往那群人身上瞟,眉间眼底尽是不忍心模样。
“这事交由周宣他自个儿考虑去!”黄复一只手抓了文侪后颈处厚褂子的绒毛领,便将人半拎半推地送去屋门前,“这么大个小子了,也得有点主见了。”
啥?交给他?
这性命攸关的大事岂是他这年纪最轻的能决定的?
他们这举动意味着什么,这瘟疫又代表了什么,文侪都不清楚。可当他瞧见阶下那一张张叫破斗篷半遮的灰青脸,便笃定迎接这些个不确定性,对于破解阴梦而言应该是好事。
他于是略微弯腰同大姨说:“我瞅他们实在可怜,这大冷天衣不蔽体的,还是让他们进来吧?都说好人有好报的嘛!更何况谁说他们身上就一定带病啦?”
“做得好。”周四爷笑眯眯地拍他。
戚檐已经琢磨出文侪的意图,却还是不免在心底咋舌。
这一家给人卖了还帮着数钱,日后怎么死的恐怕都不知道……
瘟疫是小事么?分明都对那瘟疫怕得要死,还非得逞这威风。
在众人开始对文侪的善举击掌叫好时,戚檐单一只手搭上平大厨的肩,眯起眼,盯住了风雪中飘着的一个乌黑墨点。
那黑点子约莫黄豆粒大小,被大风吹得四处乱摆,他莫名就是没法将目光从那玩意上挪开,只得用手肘撞撞大厨,问:“叔,那是个什么玩意儿?”
平大厨踮脚伸脖看:“哪儿呢?没瞅见!”
无论戚檐如何伸手指,那大厨都说没瞧见,戚檐不死心,又请了那位黄大哥来瞧。
黄复将眼睛眯成一条细缝,仔细朝那方向望瞭望,旋即一掌打在戚檐的后背上:“你这小子神叨叨啥呢?少乱磨嘴皮子瞎唬人!”
靠……
戚檐吃痛,嘴角抽了抽,却又碍于下人身份不敢高声言,只唯唯诺诺站在一旁,妄图伺机窜到文侪身边去。
哪曾想黄复将他的肩一压,满身酒臭也跟着蹭过来:“真好啊!戚小子生得是真真好!”
“哪儿好?相貌还是个子?”
戚檐胡乱应一嘴,目光又倏地被那黑点引了去。
显而易见的,那东西变大了,当下已足有拳头那么大了,可即便他再着急,身旁那俩人还是只会笑骂他乱说话。
那究竟是什么?
他将目光挪向文侪,那少爷正忙于请客入屋,顾大姨到底让了步,只是要求入屋的人都得配合著摘下斗篷,叫他们瞅一眼身上有没有起疹子——据说判断有没有感染瘟疫的重要标志就在于身上有没有起密密的红点子。
这判断方法着实有些不靠谱,毕竟虽说染疫会起疹子,可起疹子也并不意味着一定染了这病,好在至少不起疹子就一定没病。
于是他们将近十人都看了一遭,也算是都顺利过了关。
在过去,戚檐鲜能瞧见文侪低眉顺眼的模样,那人自尊心强,从未在他面前露出过半点真心自轻自贱自卑的意思,但在委托进行中,他倒是常常一副谄媚讨好模样。
还真辛苦。
戚檐见文侪察觉到目光,仰首看向戚檐这侧,于是给他抛去个媚眼,好抚慰他站在门外被风冻得发寒的心。
文侪无情地拒收了。
他站在阶上默默清点人数,融化的雪水叫那几级瓷砖台阶湿滑不已。那少爷时不时还要伸手去扶人,他每扶一次,都能感受到那些人偏首递过来的冷冷的目光,可当他看过去,那些人却又不看他了。
他觉得云里雾里,却也没多想。
当最后一人也安全进了屋,文侪这才拍了拍冻僵的手,看向了远处。
“少爷!你瞅瞅前头那是个什么玩意儿!”黄复依旧摁着戚檐,他没办法,只得高喊一句。
闻声,众人却皆齐刷刷将目光投向了茫茫白雪。
也恰是这时,戚檐终于看清了那东西。
——那是一条满身顽癣的癞皮狗,斑驳稀疏的脏毛露出内中皮肉上的星点红斑。
它正在迅速变大。
它正在奔跑!
它已跨上了台阶!!
癞皮狗的利齿猝然咬破了一人小腿处厚实的绒裤,漏出来的棉絮没能塞满那恶犬的嘴,尖牙直插入骨肉间。
殷红的鲜血将那条狗的嘴染得更浊,也更为可怖。
受惊以至于一句话也没能说出的人群顿时像火药般炸开,尖叫声仿若要震碎人的心胆。
不单心胆,戚檐的五脏六腑也都崩裂了。
被咬的——是文侪啊!
戚檐已经忘了自个儿是如何抄起一条大木棍,生生把那条龇牙乱吠的狗打死的,头脑发昏至再清醒过来时,那条狗血肉淋漓的尸体已经被黄复埋到雪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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