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花半拆
戚檐瘫坐在地,将文侪抱在怀里。他的胸膛在剧烈起伏,不断加速的心跳叫他脑中嗡嗡作响,可与此同时,文侪的心跳却渐弱了。
周四爷战战兢兢靠过来,手隔着绒裤摸了摸文侪受伤的小腿,嘴唇忽而不像样地抖了起来。
他什么都没说,只一把掀开文侪的毛衣,看向文侪的上身。
倏然间,那四爷失声大喊起来,鬼哭神嚎的动静登时引来了所有人的目光。
“疹、疹子!!!那孩子、他、他他他……”
那四爷话还没说完,顾大姨便狠狠甩了他一巴掌,骂道:“起了疹子也不一定染了病!不过是被条狗咬了!谁说那病靠畜生也能传的?甭自己吓自己!”
戚檐循声低下头,果然看见了密密麻麻的红点正在文侪身上迅速扩散开,戚檐没有松手,他不在乎染不染病,反正如果没有文侪,他宁愿去死。
周四爷被那一巴掌打清醒了,也再没大惊小怪,只伸手摸了摸文侪的额头,叹气道:“发烧了,快些送回房间盖被子捂着吧……我去找药……宣小子有福气,不会有事的。”
戚檐揉了揉文侪的脑袋,见他眼神恍惚,于是帮他盖住眼,说:“……没事,睡吧睡吧,我带你回去。”
待瞧见文侪安心合了眼,戚檐这才抱起文侪,没好气地撞开那些个满脸惊诧的人群,往楼上去了。
***
疹子来得快,退得也算快。
照四爷原话,应是没事。
文侪睡了不至三个小时便又醒了,他见烧退了便急着去干正事,哪曾想却是求爷爷告奶奶了半晌,周四爷终于答应放他下楼,只是给他划定了活动局域。
——会客厅。
委托四时的客厅,在这委托五里已改作了饭馆的主要营业局域,四爷说的会客厅在原先书房的位置。
不知是否因文侪给野狗咬的并发症,他变得有些畏寒,这会儿纵然抓了张厚毯子来裹,还是得屏着气,一放松下来身子便不可自抑地打抖。
戚檐拿手背蹭蹭他的脸,皱眉说:“我们少爷怎么瞧来总这般可怜?坐沙发上吧,好歹舒坦些……”
“我又不是废了!”文侪一边骂他,一边起身去开那会客厅的门,没成想开门后却赫然见那周四爷正倚着门框站着。
四爷指间夹着根香菸,藉着吞云吐雾的功夫藏身其中,装得像个谪仙。可他的神态颇悠哉,指头一伸便换了个调子:“你个臭小子,我都由着你在这儿跑,没给你关屋里去了,你还想往哪儿去,给我安稳待在这会客厅里!”
“叔,我无聊嘛!”文侪学着戚檐撒娇,有模有样。
戚檐忽地捂了胸口。
“你干嘛?”文侪移眼问他。
“刚刚心动了一下。”戚檐说。
文侪轻轻舒出一口气,微笑着转过身子去看周四爷什么态度,谁料那人一点儿不吃撒娇那招,还连呸了几声。
“安稳待里头!”周四爷狠抽了口烟,不容置否。
“是是是,知道了。”文侪说着,身子倒回沙发靠背,冲戚檐说,“别在这儿陪我耗着了,去找找委托纸。”
“诶。”戚檐倒是听话,只还边往外头走边说,“我若是找到了,你要和我在一起吗?”
“做梦。”文侪坐不住,于是上前摁开了那厚肚的方正电视机。
叫那玩意亮起来倒说不上难,只是一直嗞嗞停在黑白雪花屏上,文侪生在千禧年,哪懂90年代的货,只把电视上头大大小小的钮转了个遍,才终于闪出了画质极差的彩屏。
文侪也不气馁,想着显示屏不看就不看了吧,让他听听声音也是好的,便阖了眼,竖起耳朵。
“8月底,护林员在山林里找到一具女尸,该尸体脸部遭人刮花,面目全非。经尸检,已确认死者身份为月初申报失踪的女童李素……”
显示屏闪着,将那半跪电视机前的文侪的面庞照作彩色。
“警方目前已将绑架犯捉拿归案。受害人之一李某(男),日前正接受心理治疗。”
文侪睁眼恰好对上那绑架犯未经打码的面孔,那人没有一点畏缩,还冲镜头得意地笑了笑,被烟熏黄的齿牙露了有十六颗。
电视一闪,又跳至了雪花屏,文侪还没来得及适应那变化极快的玩意,身边又猛响起一阵嘀嘀声。
红座机响了。
他给那玩意吓得一激灵,可第一反应却是伸手去够。
身后一只手遽然把他的手拍下,只听一女人嗔怪的声音:“生病了就好好歇着,哪有像你这样蹲在地上看电视的?真不像话!!”
文侪讪讪收手,说:“大姨,座机响,我怕对面人把电话给挂了,想着帮忙接嘛!”
那顾大姨却把指头置于唇前,要他别说话,随即皱着眉冲电话里头说:“哦要到了?成、成……”
见话筒被放回去,文侪急不可耐地开口:“谁啊?有什么事吗?”
“能谁?哎呦,真是可怜的一家子……”顾大姨努努红唇,“你姑父和你表弟要来这儿住一阵子,过不久便要到了。”
“表弟?李策?”
“那不然还能有谁?”顾大姨做了红指甲,怕把他戳疼了,便曲指拿指节戳他脑门,“你站远点儿,别碍着姨打电话。”
“打给谁?”
顾大姨不回答,长指甲敲在座机的塑料摁钮上,好一会儿才又苦笑着说:“诶,小俞啊,我们宅子里出了事儿,要你来帮忙!”
“什么?啊对、对,还是那病。”顾大姨一面应着,一面不安地移眼看文侪反应。
“你问病情严重吗……我瞅着是挺严重的……总之我快招架不住了……你、你快些来!!!”
病?严重?
可他身上的疹子已经消了啊。
文侪眯了眯眼。
难不成是瘟疫?
可是宅子里目前哪里有人得了瘟疫呢?
那她说的是谁?
文侪瞳子骤缩,只觉得胃中一阵翻滚,就连心口也像是给人用刀子捅了数下。突如其来的痛感裹挟其身,叫他猝不及防跌去了地上。
他是真体贴,见地上皆铺了地毯,担心弄脏了下人清理会麻烦,还想着抬手接下腹中秽物。
他没接住什么脏东西,
他接了两手的碎花瓣。
文侪惊异地瞪大了眼。
——是吐花症。
第128章
文侪手中碎花不多时便掺入了黏稠的线状血丝。
那些自嘴角滑落的血同花搅在一块儿,他接了一掌红,分不清花和血。
在文侪还在因嗓底发痒而怔愣时,戚檐已抓起了一条干净帕子冲去了他身边。
帕子捂上文侪嘴的下一刹,更艳丽的花从他喉底呕了出来。与起初那些碎花不同的是,吐出来的花在逐渐变得完整,就连花瓣的直径都在扩大。
那些干花不停刺激着他的咽壁粘膜,叫生理性泪水在眼眶里转悠个没完,转着转着,充盈眼球的液体开始往下画出两道泪痕。
可是哭到最后,他泪水的源头似乎已不再是嗓子眼的刺激,而是——周宣的感情。
“怎么哭了?很难受吗?”戚檐一面用帕子帮他拭嘴,一面用手拍打他的后背,见花止不住泪也止不住,只得向那好似知道点什么的顾大姨求助,“顾姨!少爷他这是怎么回事?”
顾大姨不安地将十根手指头缠在一块儿,也不管那些尖指甲深扎进肉里。一头时髦的卷发叫她自个儿抓得乱糟糟,她不答话,单在电话边碎碎念着什么。
“顾姨!”戚檐忍无可忍又喊一声。
眼下,文侪好似已被那些个碎花堵了喉口,气喘不上来,花又咽不下去,他面色青紫,像是很快便要因窒息而死。
戚檐的手在止不住地颤,可当他又看向顾大姨时,那神色憔悴的女人却只是木然盯着红色的座机,无力地吐出句气音:“我已经和他说过了……他、他就要来了……”
任戚檐想破脑袋,也猜不着顾大姨说的人究竟是谁,但和阴梦中的NPC置气到底百无一用。戚檐漠然收回目光,又看向了文侪——那人儿面无血色,因缺氧导致的青紫却不知怎么都褪去了,只余下一张苍白瘦削的脸。
戚檐伸手摸了摸文侪冰凉的双颊,可以清晰感觉到他的体温正在迅速下降。
“喜欢上你真是门苦差啊……行行好,别再折磨我了……”即便文侪被戚檐抱入怀里,他也依旧没能捂热那垂死之人的身体。
然而就在文侪的瞳孔迫近涣散之际,门外忽而冲进一个男人,那男人猛然将戚檐推开,把文侪抢似的拽了过去。
如果能救文侪,戚檐自然不会从旁干涉,只揉了揉摔疼的手臂,盯住了那男人的背影。
男人从随身的箱子里掏出了个白瓶子往文侪的口中倒东西,可大抵是太过紧张的缘故,本该进文侪嘴里的东西掉了不少在外头。
恰有那么一个滚至了戚檐面前,他将那玩意拾起来——无色无味的纯白药片。
戚檐对这东西很熟悉,是上个委托袁景在吃的“二号药”。
正困惑时,他眼前蓦地伸来一只指节分明,说得上漂亮的手。原是那男人给文侪喂完了药,冲他走了来。
“小戚,对不住,适才情急,劲没收住……哥扶你起来吧?”
听见那人嗓音的刹那,戚檐便知那人是谁了。
他仰头,果然看见了年轻医生有些愧疚的神色。
俞均——上个委托帮他缝断指、替文侪看病开药的好大夫。
可实话说,戚檐对他没什么好感,毕竟当初为了剜出那鬼老头,同这医生打了个你死我活。
“多谢医生……”戚檐倒没有拒绝,只握了他的手起身,目光越过那人的肩颈看向已经躺在沙发上的文侪,于是又问,“少爷他这是怎么了?”
“叫什么医生,叫哥就成了嘛!”俞均摇了摇脑袋,“少爷他病了,至于什么病,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话说到这份上,戚檐没可能再追问,倒是那顾大姨忽然把手推去他背上,压低声说:“甭打扰医生治病了,咱俩闲杂人等快些出去吧。”
那顾大姨神色凝重,指上红甲劈裂近半数,她却仍在反覆地搓弄着那些长指甲。
她看上去很是不安啊。
是因为文侪的病,还是因为俞均?
戚檐又瞥了一眼屋内二人,便被顾大姨推着走开了。
哐当——
会客厅的门阖上了。
***
文侪睁眼时四面都浸没于一片柔和的昏暗中,在外头狂乱风雪的衬托下,身遭淡黄的、几乎叫人看不清东西的光线显然要温馨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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