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花半拆
戚檐垂着脑袋笑,问他:“你记得当时那薛无平强调过关于循环的事没?”
见那对琥珀瞳子移过来,戚檐也就跟着笑说:“薛无平说过咱们若欲真正解梦,得叫‘循环终止’吧?咱俩如今不过是顺着人家精心排的轨迹,把这阴梦里头的东西弄清楚了,人家的梦自然还是照常走,循环亦然。”
文侪琢磨了会儿,说:“那如何才能停下?要改变什么东西?可分明在这梦里行事有不少限制,要是做出同原主差别太大的举动,便会有人前来阻挠的。”
适才那被文侪揪出来的手这会儿又绕到了他的指尖,戚檐点了点他的手背,说:“别着急,还有三日呢。”
“三日?你明日就死了!”
戚檐闻言一哂,逗人的话又从唇角笑了出来:“不是还有你嘛?咱一中光宗耀祖的状元郎!”
文侪盯着他混沌的眼,看不清其中东西,也不明白他这会胡扯的意思,就好若无端飞来根粗刺钉在他小腿的粉肉里,叫他无力地在床尾瘫坐下来:“大哥,求你再多说几嘴正经话吧?我看过去一群人里属你古怪点子最多。”
“没成想你还挺关注我!唉当年我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戚檐的玩笑话黄河水似的拌着土沙来,来得又猛又浑,很快又溜得没了影,零星喜色也极迅速地藏入他微蹙起的眉中。
“我先前同你讲过的——我小时候机缘巧合下也听过那九郎的故事。没办法,家里那些个老头老太太迷信,总同我叨叨些深不可测的鬼神说。我那时脾性也怪,没记得那九郎怎么死的,记得最清楚的还是姥爷的鬼话。他总说孽因成恶果,都说九郎是含冤而死,不动其因,则不变其果。放到这情境里看,我们虽已明白了赵衡为什么所扰,但归根结底没能湮灭逼他去死的‘因’。”他顿了一顿,转而笑问文侪,“你觉得那因是什么?”
文侪不假思索:“不幸的原生家庭,人格分裂,毁了事业,还叫恋人变心。”
“既然是怨鬼,死因必然是怨念,你觉得他是因为太恨他爹还是因为太恨裴宁死的?”戚檐盯着文侪看,黑洞洞的眸子盯得文侪心底像是被什么搔了,有些发毛。
“绕来绕去卖关子做什么?你不就想说死因关键在赵衡那副人格身上么?赵衡他和陆琴似的,最恨那玩意……”
“我可没说那么绝对,我也还不确定呢。”戚檐摆手耸肩,身子往后一倒便靠在了病床冰冷的铁杆子上,一副事不关己的懒散模样。
“所以呢?怎么解?”
“对人而言,在这世上要寻个解脱是多简单的事?”戚檐又在笑,被扯着向上的面部肌肉弯了他一双眼,“死呗。”
文侪本还有些云里雾里,听了他这一句便都明白了。
赵衡之死归根结底在于赵衡主人格对副人格的不接纳,从这数次轮回中也不难看出,他的怨念与憎恨多集中于副人格之上。而正因赵衡主人格难以接受自己罹患精神疾病,故而在陆琴手术的帮助下杀死了副人格,又在岌岌可危的精神状态下跳楼自杀。
若是在现实生活中,赵衡的双人格本是一体,想要杀死怨念重的主人格,而留下副人格是不合伦理也万不可能之事。但在这阴梦中不同,主副人格平等分割下的赵衡以戚檐为载体,死在了第四日的手术台上。
而不认同自身存在精神疾病的赵衡——那满含怨念以至于到了蒙蔽自我,忽视副人格存在的赵衡,则以他文侪为载体活了下来。
因此,怨念不会消散,因为这阴梦中的怨念,恰是这不认同者所生的。
倘若心怀不满的载体死了,先行中断了怨念的滋生,这世上便只剩下人格平等分割的赵衡,也就是说,只要保证他文侪先于戚檐死亡,则存活下来的身体便是以痴情于主人格的副人格掌控身体主导权的“赵衡”,这阴梦便失去了怨念支撑,也就失了‘因’,这阴梦自然会崩塌瓦解。
“你脑袋还真灵光……”
文侪话方落地,戚檐便鲤鱼打挺似的起身,将脑袋凑到他抬起的手边:“给你沾点光?”
眼见文侪的手掌又握成了拳头,戚檐只笑着瞅了一眼冲他龇牙的文侪,识相地将蓬乱的头发移开去。
文侪盯着他,说:“但究竟这样能不能成事,还不好说。在这阴梦中我们能改变的东西有限,我这么做能否进到裴宁房间还原死况都不好说,而且没有了你死那事儿逼得裴宁发怒,谁来捅我也不好说。”
“不然我来?”戚檐嬉皮笑脸。
“……”文侪总不能猜出他说的是玩笑话还是真话,只还点点头,“你来也行,但是……”
文侪从白大褂里掏出一张草稿纸,又拿出那只不知随身带了多久的、又短又粗的铅笔在上头写字,边写边说——“都三轮了,也多少能看得出什么东西是不会变的,什么东西留有余地。”
“首先,”文侪在白纸上画了一个潦草的火柴小人,“明天,小武无论如何都会来抓你,你会被陆琴押上手术台并在时间跨过二十四点时死亡,这些关于你的事实都是不可改变的。而我……”
粗糙的铅笔摩擦著有些皱褶的白纸,戚檐默默盯着他瞧,也不说话,寂寞的病房里除却沙沙的声响以外再听不得什么声音。吊瓶里的液体在缓慢的下落,戚檐看看自个手背上扎进血管中的细针,又瞧瞧文侪手背上一个发紫的针孔,默不作声地转了转眼珠,仍旧没开口。
“陆琴明早控制住我动向的时间长短是可变换的,只要我自投罗网表示出浑不在意的模样,她就不会强制要我观看手术全过程,这就意味着,我完全有自杀的时间。”
“裴宁那会儿在哪呢?”戚檐问他。
“这我就不清楚了,啊……明晚好像说是有几个患者玩刀互捅,裴宁在你的手术期间应该在和小玲开会来着,那岂不是不在宿舍……成了,我自个捅自个好了,保证在十二点前跳楼成功。”
文侪颇有自信地锤了锤自个儿的胸膛,随即虚弱地又喘了几口气。
***
第五日晚,11时59分。
被绑了手脚的戚檐被头顶明晃晃的无影灯晃得头晕目眩,他面色平静地在心底给自个儿进行着死亡倒计时,可他的心脏却因为兴奋而扑通扑通跳得很快,身侧放置的心电监护仪呈现出的至高波动值不断上升。
陆琴好似和小武嘀咕了些什么,可戚檐已然耐不住要笑,待那陆琴锋利的手术刀在他腰腹间落下,他差些冷笑出声来。
——文侪应该自杀成功了吧?
——这恶心的阴梦该到头了。
“噗呲——”
淋漓的血在手术刀切到动脉时喷溅出来,覆盖了病床上患者惨白的躯体,活像个小型的血喷泉。
***
————[!!!委托失败!!!]————
【本次委托累计失败次数:4】
【解四谜:已完成】
【查清宿怨:已完成】
【还原死况:未完成】
【重生时间:2008.04.31】
————[存盘点加载中……]————
第26章
干涩的眼珠子在一层薄皮的覆盖下艰难地转动,转,停,转,再停。
戚檐睁不开眼,挣扎了好一会儿,还是没能掀动那两小片薄皮。
随着腹部痛感渐褪,他明白第五次轮回已然开始,可是他却似个被装进尸体的野魂,操纵不得这副躯身。
直待有一抹温度点上他眼眸,他才像是记起了睁眼的法子,随着那人指腹的滑动舒开了眼。
白光,灯管里头照射出来的白光。
仍旧是那下着雨的第四日,只是这回他醒得很迟,文侪已经赶走裴宁,在他身侧坐下了。
戚檐咽了口唾沫,吃力地揉着眉骨,却是尤其平静地看向眼前人:“发生什么了?”
他尽量让自个的语气显得波澜不惊、平而无调,似欲借此举安抚面前那神色僵硬之人。
文侪垂着眉睫,轻轻抽了口气含住,这才开口——
***
第四次轮回,第五日。
现在是深夜11时30分,距离戚檐死亡还剩下半个小时,而手里握着戚檐命的文侪正呆站在裴宁房中木桌前。
实木桌上摆着一老旧电子钟,上头模糊的数字还在不断变大,滴答滴答的声响催命似的在文侪耳边晃荡。
文侪喉头上下滚动数回,堪堪压下心中不耐。
他不轻易死心,因而青筋暴起的左手这会仍紧握抽屉上那锈蚀的铁拉柄。剧烈的颤动带着整张木桌一齐摇晃,在那不小的动静里,文侪清晰听见了抽屉中金属相互碰撞发出的铛啷脆响。
“靠——”
裴宁那锁了刀的抽屉是如何都打不开!
文侪抬起腿,也没看仔细脚往哪处落,一条长腿冲着个犄角旮旯便飞了去。他连下几脚,磕得脚趾前端青紫一片,然而抽屉还是没开。
屋外夜色已浓,文侪盯着漆黑的天幕,不禁用舌头舔了舔发干起皮的唇。他渴极了,总想用点什么来润润嗓子。
电子钟还在没规律地闪,文侪用口腔中一颗尖牙磨了磨唇肉,旋即用一只大手将电子钟的顶盖了个严实。
方才他在往二楼走的时候,头一回听见一楼病房中撕心裂肺的喊叫声。那些个病患的哀嚎扎得他鼓膜疼,奈何他任务在身,只能拍了白大褂就往上去,还得在心底感谢这天赐的良机。
而这会儿,病患的叫喊声更大了,大抵是楼下闹剧正演到高潮处,文侪趁着外头嘈杂,毫不犹豫地将电子钟砸向了木桌的尖角。
塑料制的电子钟外壳顷刻间散作无数片尖锐的裂片,飞得到处都是,可其内核只被磕碎了表盘一角——上头数字还在滚动。
文侪抬手擦去面上血,拾起了地上一片瞧去有他半个手掌大的锋利碎片。
所谓红大褂,当初裴宁捅他数刀,叫他全身糊满泥泞的脏血,那是货真价实的“红大褂”,那般血量绝非他从指尖、小臂等地可以轻易取到的。
他需要割大动脉。
而大动脉中,颈动脉和大腿动脉是首选,可他还需要走至窗边还原跳楼死况。
只能是颈动脉。
文侪曾听说,割断颈动脉的瞬间会伴随着剧烈的疼痛,奈何他别无选择。
锋利的刀刃倏地下落,看似无所畏惧的人在那一刹那阖紧了双眼。不曾想,他睁眼时,却只看见未能刺穿皮肉的碎片停在脖颈前。
文侪原以为是自个太过懦弱,没有自戕的胆子。
未尝料无论自己使多大的力气,那东西就是捅不进去。机械般无趣的动作反反覆覆,期间他将碎片放下,转而握稳了竹筒里的钢笔、屋角的铁扳手等等,然而这些东西虽全无例外地朝他的颈部甚而头部打去,却无一不是让他白费力气。
文侪很快做出让步,承认了眼前所见皆是不容他改变的事实——他无法借助除刀以外的器物使自己出血。
碎裂的电子钟还在闪,这会已是深夜11:58。文侪在绝望中,自二楼纵身而下。
结局当然是失败。
***
估摸着是因上轮文侪先他一步而死的缘故,戚檐没能从旁观者的角度细瞧文侪死时的状态,也就无法如过去那般轻易摸透那人的想法。
可他还是清楚文侪的心脏此刻爬了好些裂口,就好若被生剖的人是文侪,而不是他自己。
他瞧着文侪神色,没上手安抚。
戚檐说白了也并不知自己是从何处看出文侪的不对劲,是从他那较往日低垂的眉,还是被他略微咬住的下唇?
总之,戚檐就是知道,现下的文侪,是不容他安慰的文侪。
于是这张扬的狐狸渐渐慢下了动作,连呼吸都像是被外头的雨给浇得湿淋淋,任由氤氲在空气中的潮热闷出了几声低咳。
文侪见他默默无言,便起身带着椅子向后挪动几分,说:“之前我默认那抽屉会任我开,是我天真了,这一轮我先提前藏几把刀……至于你……你先休息吧。”
戚檐抿了抿唇,忍耐许久,却还是失误了。因为他开了口,对文侪说:“这不怪你。”
文侪闻言没说话,只是侧头淡淡瞧了他一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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