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花半拆
“呜呜——”
有人在哭。
第36章
不同于鬼故事里常见的婴啼,入耳的哭声尤为闷沉,比起孩童,更似个中年男人将脑袋蒙在被罩里嚎哭,叫人听不清细节。
戚檐动了动脚踝,贴着他皮肤的冰凉感却仍未消散。僵冷的手在他腿脚之间滑动,入骨的寒意自下往上一点点蔓延开来。
他试探性地咳嗽一声,那东西还是没有离开。
戚檐将沾水后垂于额前的碎发尽数撩至发顶,而后握住了置于架子上的一个石制的鬼怪摆设。
他的手背有青筋鼓凸,被牢握于掌的石雕渐渐碎开,发出轻微的脆响。然而不过倏忽间,其腕骨朝下一翻,石雕骤然砸向地面。
他扑了场空,那儿什么东西都没有。
戚檐一哂,只将已然爬上裂痕的可怜石雕放回原位,手再照着那石雕的脑袋一擦,给了那玩意个一点儿也不礼貌的安慰。
只是他虽没瞧见抓腿的鬼东西,浴室里头仍没完没了的响着哭声。
戚檐没动脚,单伸手握住了淋浴间的门把手。
刹那间,无风处有凉风刮面。他哼笑一声,幽幽看向风来处。
——正是那淋浴间镜子所映照着的角落。
他即刻斜目看了过去,那处隐约站着个东西,他虽看不大清,却也没轻率接近。
“你是谁?”戚檐开口问。
“戚……戚哥,莫抛弃俺们……俺求求你,俺上有老下有小,俺不能走啊!”
戚檐朝那儿走了一步,终于瞧见了藏在阴影里的一张血肉模糊的脸。可他呼吸如常,只是平静地望着那古怪东西。
纵使那人的哭声凄惨无比,戚檐却仅仅感受到了无与伦比的满足与愉悦,那股舒适感叫他裸|露的的皮肤都泛起了红。
戚檐清楚,在这情感颠倒的阴梦里,钱柏有多痛苦,他自个儿就能有多舒坦。眼下他身轻似燕,钱柏估摸着就是如负九鼎。
所以眼前这鬼东西与钱柏之间有何羁绊呢?
戚檐思索的时间里,那鬼东西一刻也不肯停嘴。
“哥,俺……不图啥,俺、谢谢哥,俺就是不甘心,不甘心凭啥……”
男人又开始哭起来,方才强忍下去的泪这会都不再藏了,撕心裂肺的嚎哭声叫戚檐心中的躁意愈发的浓。
好吵……
文侪还在睡呢……
“为何哭?”戚檐问他,“你总得告诉我,我才能帮你吧?”
哭声戛然而止,那男鬼从阴影里走了出来,却好似说不出话来了,只是大张着嘴,露出断了半截的舌头,咿咿呀呀地叫唤。
那人模样很是狼狈,一只空荡荡的袖摆在淋浴间的水汽中左右摇晃,脖颈间还有着深红的勒痕。
“哥……”他大著舌头往外吐字,连带着横飞的唾沫,“兄弟们都死不瞑目,你怎么就活得潇洒?”
“你!凭什么就能活着!!!”
一股寒气遽然漫开,那怪物霍地大张着嘴朝他扑来,戚檐只迅速抓住身后石雕直直冲它砸了过去。
“砰——”
血肉如火药般炸开了,赤红的血从头到脚淋了他满身。
“你会遭报应的——”
淋浴间里头回响不绝,戚檐漠然抬手擦去沾至面上的血,喃喃道:“报应啊……我都死了六年了还要遭报应么?”
他浑不在意地放下石雕,打开了花洒。冷水劈头盖脸地往下浇,他垂头盯着自个上身沾满血的无袖衫,有些失神。
这会,湿漉漉的薄衣紧贴着肌肤,血水自劲挺硬实的块状肌肉间滑落,图腾式样的刺青反被血色洗得更为清晰。
那刺青如蛟龙盘桓,沿他的臂膀一路向上,恣意地钻入了衣间。
他从没给文侪展示过他身上的刺青,文侪自然不知那东西几乎遍布他的上半身,却独独避开了心脏。
每当文侪靠近他时,他总觉得除了心脏以外的肌肤皆如火炽,就好若有烧烫的烙铁随着刺青摁下,毫不留情灼烧着他的肌肤,有时他甚至能嗅到皮肉的焦臭味。
现下,纹身便显露出一种被火燎过的暗红。
那纹身恐怕别有寓意,可他目前尚无太多头绪。
他又将自个由胸膛至腰腹扫了一遭,意识到那身上衣裳穿了同没穿已差别不大。他于是拽住了衣服的下摆,打算把衣服脱了晾晾。
湿了的衣服尤其难脱,他才脱到一半,淋浴间的门便忽然被人催命似的敲响了。
戚檐愣了一愣,本打算把湿衣一脱,爽快地光着膀子出去,可心底琢磨着那文侪机灵,瞧见他这一身的秾丽色彩又要有所猜疑,因而只能默默将脱到一半的衣服又套了回去,还不忘欲盖弥彰地披上那身黑袍子。
文侪敲门声急,戚檐却不紧不慢嗅了自个身上没有血腥味,又捧了把清水往头上一浇,这才乐呵呵地开门。
“哟,醒啦?”戚檐靠着门笑。
耷拉着尾巴的文侪抬手遮去从淋浴间溢出来的光,在瞧见满身水的戚檐时,那在暗处扩大的瞳子顷刻缩紧。他将堵门的戚檐扯开,旋即将脑袋往内探,眼睛迅速扫过那不算宽敞的淋浴间。
待他将淋浴间仔细看了一遭后,这才松了一口气问:“你大半夜洗澡做什么?”
“想洗就洗了呗,怎么,不行吗?那不然以后咱们都一块洗?”
戚檐一只手撑住淋浴间的门,歪着脑袋冲文侪笑,因是背光,他上半张脸皆被笼罩于黑袍的阴影中,叫文侪无从辨别他的情绪。
适才淋的水自袍顶一路向下,往四面淌的水多数是从两侧落地的,却仍有不少不讲理的,自正前方滴滴答答地下落,大半砸在了文侪身上。
戚檐笑嘻嘻地看着文侪,在心底默数。
三、二……
还没数到一,文侪的眉毛已如他所料压下去了,他瞧上去很生气,两只竖起来的耳朵倒是依旧可爱,叫人想上手摸一摸。
可他的手还没抬起来,文侪已拽住了他的腕,眨眼间便被文侪摁坐在了床尾。
文侪从柜子里扯来条干净浴巾,方罩住戚檐的脑袋,便是一顿揉搓,嘴里还在骂骂咧咧:“大冷天,深更半夜,穿着袍子,用凉水冲脑袋。戚檐!你特么的真是能干,叫我佩服得五体投地,恨不能给你磕头啊——!!!”
那戚檐乖顺地任他随意搓弄,到最后也没吭声,只有偶尔文侪劲太大时会笑着用手指轻搔文侪的手腕内侧。
文侪发了一通脾气,把浴巾取下时看着那人发红的眸子,心里更不是滋味。
他拿浴巾裹住指尖,用那条有些糙的硬布轻轻刮了刮戚檐左眼下的泪痣。戚檐却在这时弯起眉眼,一时间,文侪眼底尽是那人温温的笑。
他怔愣片晌,惊闻房门外被人敲响,于是赶忙回神,把浴巾往戚檐头上随意一搭,随即快步赶至门边。
“谁啊?”文侪将耳朵贴近门缝,谨慎问。
来人略有迟疑,应道:“我是董枝……我想同小戚谈谈……”
文侪回身看向将头顶浴巾一把扯下的戚檐,顺带捕捉了他面上转瞬即逝的不满神色。戚檐在对上文侪的目光后,只又勾唇一笑,说:“见见吧,上赶着的线索,不要白不要。”
***
董枝爽快答应了戚文二人在一楼大堂谈话的主张,他小心挪动着自个儿的蛇身,没一会儿便将蛇尾圈圈绕起,有如坐垫一般叠上了椅子。
戚檐开门见山:“你找我有事?”
董枝扭捏半晌,末了开口说:“明日祝叶要办宴。”
“她怎么老办这宴那宴的……这回又是要庆祝什么?”
文侪见戚檐环着臂,语气还颇为随便,不禁盯紧了那人面蛇身者,暗自替戚檐捏了把汗。
“……不是为了庆祝才办的。”
“不是?那是为了什么?”
“宣、宣扬怪物优于人论!”
“哦……”戚檐意味深长,“你原先也是人吧?现在如愿成了怪物,得意不得意?”
董枝绞着手指,三番五次然而本该催人办事的文侪一点没动,反倒是戚檐把指节在桌上叩响,冷漠道:“你还要说不说?不说我可就走了?”
“哥说,哥说!”那蛇人的尾巴不安地扭动起来,“哥先前是人你不是也知道的嘛!梁桉他爸砍了哥的腿,是梁桉给哥缝上的蛇身……”
“真他妈的恶心。”戚檐神色不动,只从嘴里轻飘飘吐出那几字来。
文侪听得皱了眉,可他到底没发话。
董枝那锐利蛇瞳扎在戚檐身上许久,最后自个垂睫遮了,他讪讪道:“哥一直觉得对不起你。”
“对不起?为何对不起?”戚檐脸上这才显露出几分兴趣。
哪知那董枝闻言忽而就掉了泪,带着哭腔的二字“背叛”就这么从他的嘴里冒了出来,他断断续续地说:
“小戚,哥没、哥、哥原本真没想背叛你的,但是病……生病!!!”
那人忽然伸手捂住了脑袋,杂乱的发丝纠缠于十指之间,随着扯动绷紧:“生病啊……哥、我……黑色的……病……”
错乱的语序,浓烈的情绪,不知所云的指向,戚檐盯着眼前那怪蛇时,眼中毫无温度,只是揪出“背叛”一词毫不留情地逼问那扭动身子的怪物。
董枝痛苦地嚷叫半晌,下眼睑处流出黑泪。他张嘴可是细长舌头分了叉,任他如何张大口都只能吐出咝咝声。他痛苦地将脑袋砸在桌上,伸手敲打着胸脯,叫空荡的回响灌满一楼。
“董枝,你他妈就是活该。”戚檐依旧冷言冷语,尖酸的话语不停往外冒。
“戚檐,你说够了没?”文侪淡淡开口,“他被你逼成这样,能说出什么东西?”
戚檐没看文侪,只是将身子外后一瘫,左手捏着眉心揉动,笑着问他:“怎么?你怕了吗?——嗐,你不是知道的嘛?在阴梦里,很多时候,我都不是我。”
文侪许是清楚那不受控的感觉,难得没张嘴同他理论。
态度散漫的戚檐见那怪物在椅子上扭做一团也不大搭理,只从口袋里取出那张还没干透的委托单,呢喃道:
“壹、新房客吃了他杀过人的父亲,可是这事好像只有我在意……”
他思索片刻,忽而含笑问董枝:
“董哥,你适才说梁桉他爸砍了你的脚?”
那埋头鳞片之中的大蛇闻声仰头,瞳子里发出野兽一般的幽光,他伸出嘴的长舌忽而变得短而粗,他含着那过大的舌头说:“是、是……”
“他爸吃人么?”
黑泪在董枝面上滚动,他呜咽着点头。
“你知道梁桉杀了他吃人的爹么?”
上一篇:没办法,我弄不过他
下一篇:相亲对象是老师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