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花半拆
“怎么了?你还好么?”
没等来回答,文侪将头低下去,只看见了戚檐咧得露痴的笑。
他不解地看向戚檐手里握着的一张纸,上头五个红色大字尤其醒目,就好似在瞪着他的赤色眼睛——那是一张《死亡证明书》。
他没能一行行往下看,目光最先锁在右下角的几个小字上。
【死者:梁桉】
恰这时,窗外滚雷又似要摧毁这片天地一般炸开。漆黑的大海遽然卷起了滔天巨浪,吞没了昔日难抵的石礁。
夜空开始浮现出异样的色彩,晦暗的天幕之上晕入好些猩红。文侪眼前一黑,没了意识。
***
戚檐回过神来时,身子已被风冻得发凉。他将昏暗的屋子环视了一遭却没看见文侪,那睡在床上的梁桉倒是呼吸平稳。
呼啸而来的海风将杂志与报纸吹得四处飘飞,戚檐走至窗边,费了好些力气才将窗子合拢。
他紧盯着空中那一片诡异的红,觉着眼中好像也泛起了血色。可比起这没头没脑的猜想,他敏锐的五感率先捕捉到了一道随着他移动的目光。
在他犹豫之时,有什么冰凉的东西忽然触碰到了他的脖颈,他猛地回身。
两只没有眼白的黑瞳子几乎贴在了他的额前,诡异地弯曲起的眼在和他对视的瞬间瞪如铜铃!
“嘻嘻——逮到你啦!”
第35章
梁桉那唬人的黑瞳子叫戚檐颤栗不止,他的灵魂一半叫嚣着震悚惊惧,另一半则令他如登高蹦极般兴奋得浑身发麻。
海风啸耳,那怪物忽然用双手死死掐住戚檐的脖颈,叫他双脚离地,青筋暴起。
戚檐竭力挣扎,发狠地高抬左腿,朝那梁桉的腹部霍地踹去。
谁料足尖触及那怪物的刹那,它竟顷刻崩作液态,倏地洒落在地,仿若一摊从窗外浇进来的雨水。只是那玩意黑糊糊的,粘在他鞋底拉成了丝。
戚檐蹲下身,正欲伸手去摸,哪知眼前忽然盈出一片白蒙蒙的雾气。只一刹,那空白迅速逼近他的瞳孔中央,仿若气温骤降之时薄窗上飞速扩散的冰花。
他没能克服本能,还是阖了眼。
***
戚檐猛地掀开发沉的眼皮,分明几秒前他还置身于那梁桉阴森森的房间,这会儿却已躺于自己那双人间的床上。
神情严肃的文侪陷于屋角的软沙发椅中,此刻正抱着胳膊看他,见他睁眼,只言简意赅道:“刚刚在梁桉房里头,我眼前黑了一阵,再睁眼时你已晕倒在地。——老子为了把你搬回房,骨头差点没散架!!!”
戚檐笑嘻嘻应答:“若是你个头再高点,可不就会好受些嘛?”
文侪见戚檐眼神冷淡,清楚他笑不达意,于是说:“得了吧,别同我说笑了,你晕过去的这段时间,梦到什么没?”
“梦到你忽然不见了,风太大,我去关窗,结果一回身那梁桉就站我身后,把我吓得魂飞魄散后,它就化成了一摊水。”
“你甭添油加醋……”文侪说着,忽而闭嘴想了想,又问,“那东西真是水么?你摸了吗?”
戚檐耸耸肩:“摸倒没摸,我伸脚蹭了蹭,粘稠得很……像油,至于是煤油还是汽油,我分不清。”
“油么?”文侪呢喃,只又看了戚檐一眼,“你刚醒,估摸着手脚都软,意识也不大清醒,我先去翻翻其他怪物的屋子,你自个在这歇会儿。”
戚檐原是要张口,后来想到什么似的,生生把话给咽了回去。眼瞧着门被合上,他将脚套入自己的长靴之中,还把鞋尖略微抬了抬。
他俯身向下看去——鞋底满是粘稠的、油状的黑色液体。
***
戚檐分辨不出那是什么东西,于是爽快将那玩意先搁在了一边。他没想过偷懒,也不觉得自个需要歇着,可他还是赖在了房里。
那尤为醒目的住宿须知悬挂于一张跛脚木桌侧,戚檐原是盯着那恼人红布条看的,瞧着瞧着,视线转向了那张木桌。
木桌上生了好些坑坑洼洼的小洞,半开的抽屉里叠放着几块同住宿须知一般大小的红布,置于表面的那几张已被印上了斑斑驳驳的锈迹与爬虫灰褐色的残骸。
戚檐微偏头,斜睨着那红布黑字,瞳孔忽地朝下挪动毫厘,让目光停在了一几经修补的便宜砚台上。
他挑起半边眉走过去,一只手握住已不能聚锋的炸毛羊毫,又从那堆红布的中间部分抽出一张还算干净的破布。吸饱了墨汁的羊毫很快便落在了红布上头,洇开的墨点在开头聚作一醒目的圆点。
他平日里头写字潦草,可若是上点心,模仿字迹的能力也算一绝。那住宿须知字体称不上漂亮,胜在齐整,像是孩童一笔一画写就的,欲要临摹出一张类似的,于戚檐而言易如反掌。
他的目的明确,大作完成之时,规则的一至六条并无改动,唯独第七条,由【柒、你是个疯子,请不要相信你感知的一切。】变作了【柒、你的疯病已愈,请相信自己的感知。】
戚檐放下笔,面上冷冰冰的,没什么表情。
其实他过的那二十四年里,没那么多开心事给他笑。他是个挂着笑面的颓丧人,笑意和真心之间隔了几座山。
可他这笑脸既卖出去了,他便要人信服。
旁人如此,文侪亦然。
他其实并不是非得篡改旅店规矩,可是心底总有那么点儿冲动,觉着哪怕是要自个耐着痛苦做只呆头呆脑的扑火蛾子,也好过那暴脾气的毛狐狸变着法子躲他。
他想这般做就做了,从不为难自己去寻出个缘由。
反正他一向如此随心所欲。
***
戚檐适才弓腰写字时间太长,这会儿挂布时又为了提防被不知何时回屋的文侪瞧见,总得一面扭头打量门的动静,一面给红布角拈出几根线绑至墙面打好的钉子上。
一角两角,三角四角。
那红布完美地挂至墙上时,他的腰背已经酸得不行了,他却一副心满意足模样。
然他跨下椅子,方伸了个懒腰,门外便响起了硬鞋摩擦木地板的声响。戚檐以为是文侪回来了,赶忙乐呵呵地去将房门给打开。
没成想,那长廊里头没有文侪,也并无半点“怪物”影子,踩着一双粗制劣造的旧皮鞋在长廊上游走的,是一个身着大红袍的男人。
男人面色铁青,凹陷的眼眶下是近乎鼓成小包状的眼袋,他见戚檐开了门,于是停下颤颤巍巍的脚步,微微俯首,歪斜着身子冲他鞠了一躬。
“先、先生,您有什么需要的吗?”
那男人在垂首时,从稍显稀疏的头发露出了一点穿插相间的黑白。大概是为了表示诚意,那服务生又将腰往下压了几寸。
这下子,他脑后稀疏的头发也多数翻向前边。
戚檐用下巴朝着那人,俯视那人的双眼片晌却弯了起来。
他无声地大笑,笑得身子都遏制不住颤抖。
——那服务员并不光秃的后脑勺上长了一张脸啊!
一张凸嘴疏齿,眼珠朝外大鼓的别致脸!
那服务生很快便直起身子,叫黑发遮盖了豁齿与那灵活转动的眼珠。
戚檐还是冲他笑,笑得明朗烂漫。可他的眸光从他的脸儿一寸寸挪至了那人左右颠倒的手上,他轻轻伸脚抵在了门后,冲那人笑道:“小哥,听说你们旅店有个规矩?”
“嗯?”那人不解地哼了声。
“说是你们这店仅有一个长着一张人脸的服务生!一张啊,你怎么生了两张?”
说罢他将腿一扫,砰地踹上门。而后将身体的重量尽数压在门上。
外头人在门阖上之际,开始没完没了地嘶叫起来。它拚命地撞向那扇并不算厚的木板门,叫里头戚檐的脏腑也跟着颤动。
戚檐无趣地抵着门许久,背上因门外的冲击而传来阵痛。
“靠……”
戚檐翻了个白眼,旋即回身一脚踹在门上。不算结实的门登时裂开一个小口,戚檐没有俯首,却也能猜到那红衣的服务生正将他后脑勺上一只恶心的眼睛对着那小缝往内瞧。
他心底隐有躁动,好似深埋已久的狂躁感忽然喷涌而出,他径直往桌边去,抽出了笔筒里的一把豁口剪刀。
一把剪子在他指间转啊转,在他猛然拉开房门,将要将剪子落在屋外人身上时,他忽地收了手,背手将剪子藏到了身后,又摆出一张颇为和善的笑脸,问道:
“怎么了吗?”
屋外那双面人早已不见踪迹,只有那时常跟在掌柜身旁的服务生阿冬气喘吁吁地冲到他跟前。他屈身扶膝,上气不接下气,说:“爷,下头有您电话,说是您家里人。”
戚檐将他略微打量,斜眼瞧了瞧地上一摊狼藉浓浆,照旧笑着说:“就麻烦你带路了。”
***
座机摆在掌柜屋内,生着红色的塑料外壳与方正的外观,是从前很常见的式样。此刻,那话筒正倒放在桌面上,里头传来嘟嘟忙音。
“挂了?”戚檐看向阿冬。
那服务生眼珠子不安地在眼眶里滚动,他畏畏缩缩地接过听筒,听见忙音的刹那,禁不住瑟缩道:“爷,对不住哈——”
戚檐的笑收了收,嘴上还和气地说着没事,心里却是冷笑着把这个阴梦里外骂了个透。
第一个份委托让他没劲,这第二份委托也尤其无聊,那唯一有味的拌料文侪如今却也叫他想也想不得,单是想上那么一想,便要叫他生理心理都难受得发紧。
也是巧,他的腿还没迈出屋,先与他唯一的乐子打了个照面。四处阴沉暗淡的色彩之中,独他如月白,直叫戚檐的眼捕到的刹那,就再挪不开了。
他上前几步揽住那文侪的肩,又像村里缠人的狗似的歪头抵住他的脑袋,叹口气:“真累呐,分明什么也没做,为什么这么累呢?——我们家狐狸累不累啊?”
“狐狸个鬼!”文侪抗拒地侧首躲开他,推着他说,“你当心点,现在挨我这么近,别一会儿又吐了!”
“吐?你这么香,我吐什么?哦,你还不知道罢,咱屋里那规矩改了!”
“改了?”文侪半信半疑地重复了声。
戚檐将手搭在他的肩胛,给他拱回了他们那房中去,笑道:“你自个儿看嘛!”
文侪乖乖仰首,却仅粗略瞧了那红布一眼,又抛下戚檐往外赶。他是个闲不得的,眨眼便跑没了影,可戚檐还是勾唇摇着头笑了笑:
“文侪啊文侪,你松口气的模样也太明显了些……”
***
自打叫文侪瞧见了新规矩后,戚檐又变作往日那般的缠人。然而待夜里文侪睡去,他却是跌跌撞撞地赤脚走入房中的淋浴间,咔嚓落了锁。
骨节分明的长指颤抖着挑起花洒开关,凉水唰地往下淋,将他连身上黑袍都一并浇透。
他难以抑制地跪地干呕,不曾想喉间一热,惊得他赶忙撑身起来,这么一疏忽,愣是被满地水滑倒在地。
他痛苦地扶着墙爬起身,埋头洗漱台。胃里东西不断往外倒,直呕得他血丝爬满双眼,双唇发白,吐到最后胃中只剩了酸水。
他用水抹了一把脸,瞪着镜子里头的自我,尖牙把嘴角咬破,细而密的血珠一滴滴往外渗,又沿着他的唇不断向下淌落。
滴答——滴答——
静寂的淋浴间在戚檐拧紧所有开关后,再度响起了水声。
他猛地将手握上门柄,却忽觉有东西从身后攥住了他的小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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