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花半拆
乌青的身影蟋蟀似的跃动,跳得高的,蹦得远的,形形色色,看似相同,又都有些差异。
戚檐攥紧了文侪的手腕,有如被人追债似的玩命向前跑。可那文侪领了好些年的跑操,早便被磨作个跑步能手,好些时候其实是他在扯着戚檐跑。
当二人终于越过几只反应迟钝的拦路僵尸停在教务处前时,俩人的呼吸已成乱麻。
眼见追兵就要赶到了,戚檐赶忙拎薛一百似的拽住文侪校服的后领,将他半提半推进教务处内,就好若在处理一只龇牙野猫。另一只手也没闲着,重重盖在他脑袋上,不容他回头。
“别看别看,看多了夜里做噩梦又哭怎么办?小弟我也不是时常能跟在大哥身边帮着擦眼泪的……不过嘛,你若心诚,咱俩一块睡一张床也不是不行。”
“我那会儿没哭……”文侪方站稳脚跟,便迅速伸长手去帮戚檐堵门。
“嗯嗯嗯,是那夜雨大,叫雨点子都落到咱文哥面上了!都是小弟我不好好关窗的错。”
戚檐一面笑,一面阴阳怪气地补充。
所幸那些僵尸没瞧清他们的行动轨迹,在门前绕了几个圈后便跳去了别处。
戚檐忽而发觉自己扯着文侪后领的手还没松开,撒手时文侪那本就宽绰的运动上衣已被他拽得脱线变形。松垮的后领露出平日里不容易瞧见的后颈以及往下直至脊背处的白皙肌肤。
他一直知道文侪很白,即便是从小生活在没什么高大建筑物遮光的城中村里,也不仅没晒得黢黑,还白得发光,体育课时往太阳底下一站,活像个人形电灯泡。——他从前总猜是那人沉迷学习不可自拔的缘故。
然而戚檐看到那场面时,下意识的反应是移开目光,可当他的视线由文侪的后颈挪至教务处的墙砖时,他遽然一怔。
……?
都是男人,他有什么回避的必要?
戚檐微微压下眉头,在没能从思绪中迅速摸出个所以然时,他只在心底反覆念他又不是同性恋,继而报复性地将目光强挪回去,愤愤盯住了那截白花花的颈子。
他不是赵衡,也不是钱柏。
不是真正的同性恋,也不是意识流的同性恋。
他没有理由回避男人的躯体,他不仅要看,他还要摸,摸得光明正大,清清白白。
有些发颤的指尖像乌龟探头似的往外伸,却又在文侪转过身时霍地收回去。
已将门堵死的文侪拍了拍满手灰,不知道往手中又抓了什么东西,只忽然说了句:“唉,说起来,你是毛绒控么?我见你那时在委托中老喜欢抱狐狸尾巴。”
戚檐缩了缩脖颈,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干笑一声:“你才是。”
凶恶的目光刮得戚檐面上有些疼,他于是堆起满脸笑,谄媚道:“我才是、我才是,我从小就喜欢毛茸茸。”
文侪好似没仔细听戚檐讲话,只思索着在有限时间内翻找哪处才能实现效率最大化,可经过他身边时,却将一个东西抛到了他手里。
“给你握着,好叫你安心些。”文侪想了想,又补充道,“不是乱拿的,我从自个儿书包里翻到的。”
戚檐低头一瞧,才发现那是一只巴掌大的毛绒布偶,尖耳朵大眼睛,也不知道是猫还是狐狸。
“多谢大哥,就是……这是个什么玩意?”
“狼吧。”
“……”
戚檐本想憋回去,又耐不住要同他辩驳:“什么狼,顶天是猫……你见过黄棕色的狼?”
文侪抽空瞥了那东西一眼:“哦,那就是狗。”
“你还不如说是狐狸!”戚檐把那玩意抓在掌心里,又觉得不好拿,将它翻了个面才意识到那玩意脑袋后还贴心加了回形针——显然是个装饰品。
戚檐于是利落地将那东西别在了肩上,又仔细将窗锁了,窗帘也给拉上,这才终于干起正事。
***
那【准确定位】的规则果真好使,虽说这儿偶尔还会响起僵尸蹦跳的咚声,但相较于方才已好了数倍。
这教务处并不算太大,但堆栈起来的文件不少,各色文档夹像是晚高峰的车潮一般躁动地堵在柜子里、办公桌上亦或者角落的纸箱中。
僵尸横行留下的痕迹自然也不少,地上散乱卷子上的红勾叉与人血纠缠在一起,一时让人有些错愣。戚檐摸了摸后颈,也不敢再盯着文侪瞧,只能配合起那家夥的节奏翻找线索。
教务处里详细但无用的文档很多,他却总能很快分辨并舍弃掉那些“徒有其表”的文本稿。被塞得满满当当的上下两层大木柜,共十二个木格,外加四个抽屉。密密麻麻的文档与文件,文侪却仅仅从中抽出了两只手能数过来的纸页,叫一旁的戚檐都咋舌。
翻了近一个小时,文侪冲戚檐挥了挥手中数据,将他叫到了教导主任的办公桌前,一大沓数据随即从文侪手中挣出,铺满了整张方桌。
“有没有回家的感觉?”戚檐冷不丁蹦出句话。
“回个鬼……”文侪并没抬头,只还专心给数据分类。
“当年咱们俩不总一起来教务处嘛,你们班没下课,我就在外头等你;我们班没下课,你就在外头等我。我等你时,就那么干站着等,你却回回要拿著书在外头背,卷得段礼都要甘拜下风了。”
“把教务处叫家,你也是有点毛病……不看书看什么?偷听你们班老师上课?”
“看我。”
文侪诧异地瞧他一眼,那眉头皱得就差把“真有病”三字写在面上了。
“哎呦,我怎么啦?我这脸不值得一看么?”戚檐忽然扮起太阳花,他的脖颈是根茎,两只手掌作展开的叶,脑袋就是那朵开得最灿烂的花。
文侪将手中最后一张数据拍在桌上,深吸一口气平复了有些起伏的胸膛,皮笑肉不笑说:“啊呀,戚大哥扮向日葵呢?”
那笑容戚檐很受用,暴风雨前的平静叫他有些毛骨悚然,他于是放下手,简单扫了一遭那些数据,随即正色说:“这阴梦本就是孙煜的执念所造出来的,偏偏进来没多久就开始了这么一场死亡游戏,如果不出所料的话,这场游戏本身以及参与游戏的每个玩家甚至他们所拿到的规则牌应该都具有一定的指向性。”
粗黑的眼镜架在戚檐高挺的鼻梁上,略微遮住他深邃的眉目,给颇锋利的长相平添了些钝感。
他微抬手扶住有些向下滑的眼镜,神色从容,终于从那老不正经的吊儿郎当感中抽身而出,叫文侪瞧见了他卸下一切伪装的模样。
——那也是文侪偶尔会看见的,那表里不一者最为真实的模样。
“每层都得走一遭,你想说这个?”戚檐端详着文侪摆放的数据及他在上头的标注,又赫然笑起来,“你刚刚是不是一直盯着我看?这眼镜戴着像个书呆子吧?就这么不搭么?”
文侪点头,却也不补充说明点头是指什么,他用红笔在三张名单上圈出孙煜的班级:“这黄腾高中每年都要根据成绩分一次班,孙煜的班级也是年年都有变化。但这毕竟是凭孙煜的记忆与怨念搭出的阴梦,大概在其高一高二高三各自所处的班级中依旧留存着孙煜的成长足迹。”
“咱们一会儿偷摸着去瞧瞧。”戚檐顺手取下眼镜,在发觉自个儿离了眼镜后啥东西也看不清,只得又戴了回去,“门边那意见箱你刚刚看到没?”
“你怎么没拿过来?”文侪狐疑地瞧他。
“不好拿。”戚檐笑着耸肩。
见他又一副懒散样儿,文侪也倦于再去骂他几嘴,脚跨过地上文件堆便往门前的红意见箱去,可真当他要伸手去探里头东西时,旁侧又忽然伸来一只手握住了他的腕。
“我来吧。”
戚檐低沉的嗓音拂过他耳垂,他言罢站在文侪身后,隔着文侪将手伸了进去。白手进去,红手出来,他的手在里头摸索,又从其中传出粘腻的,好似在脏腑中掏东西的水渍声。
“你刚刚掏过了么?”文侪被他圈着,想走也走不了,刚想也把手伸进去一起翻,那戚檐便用另一只手柄他给拍开了。
“当然没有,我刚刚单往里瞅了一眼,便被吓坏了,这不就叫你来保护我了?”戚檐笑说,“找到了。”
刺鼻的腥臭在刹那之间漫了出来,戚檐将自个一节血淋淋的手臂从意见箱里抽出,合拢的掌心间还裹着一团软趴趴的东西,
“离我远点。”戚檐抓着那团血肉模糊的玩意在一处铺满卷子的地板上放下,还是禁不住骂了一嘴,“靠……好恶心。”
文侪给他抛过去一块干净抹布,也没多说什么,只拿一根钢笔挑开那摊烂肉。
当将那东西铺平,露出三个大口,两个小孔时,俩人都意识到那是一张从人脸上生生撕下来的一张人皮。大抵是恐怖谷效应的影响,文侪愈是盯着那东西看,愈是觉得寒毛卓竖。
他咕咚咽了一口唾沫,在察觉到什么诡异的目光时蓦地咬牙回首——
只见在柜子边上的盆栽后,有一双大而黑的窥伺的眼睛。
“靠……”文侪差些跳起来,禁不住指着那玩意骂,“谁把那布娃娃塞后头……”
戚檐闻声也去看,待看清那花盆后边的布扎鬼娃娃时,也怔了怔,却没急着上手去摸,只还对文侪说:“过去不总有人扎小人诅咒他人的么?我家老人总说那东西通灵招鬼,不能乱摸的,听是摸了要招脏东西。”
戚檐说着忽然笑起来,还没来得及擦干净的手却忽然握住那娃娃的颈子,将它从盆栽后拔了出来。可待看见那娃娃脑袋后密密麻麻的大头针后,他还是禁不住蹙起眉:
“哟,背后有名字——是老班没错。”
恰这时,文侪也将那摊血肉捣鼓出了新东西,他用抹布包裹住手,才将那东西提起来给戚檐看:“这东西上边有刀刻的字。”
“什么字?”
“‘你不得好死’。”
戚檐笑了笑:“什么嘛,就这么点没指向性的线索啊?白掏了。噢,那四谜题你还没看吧?”
“在你那儿呢,我怎么看?”文侪拿鞋尖顶了顶他,“还不快拿来?!”
戚檐于是乐呵地将一张红纸在文侪面前展开——
【壹、我盯住那双漂亮的绣花鞋,幻想里边是怎样一对畸形的脚。】
【贰、我死于自己生了两只眼睛。】
【参、我听见了锅碗瓢盆生生砸断头骨的声音。】
【肆、我的朋友黑糊糊,后来变得白花花。我不喜欢,所以将他缝作了灰色的娃娃。】
***
二人本在地上摊开了草稿纸,准备对照着具体意象好好猜一猜这四个古怪谜题的大致方向。没成想俩人的思绪刚冒了个尖,笔还没来得及落下,思路便忽然被一阵断断续续的敲窗声打断,文侪见状猛一提膝要起身,那戚檐却伸出只手来拦人。
“是僵尸么?”文侪顺势转向他。
“不清楚,暂且等等看看情况。”
二人于是侧耳细听,很快听得一段小声呼唤:
“有人在吗?”
他们无法排除僵尸会习人说话的可能性,可眼下这屋中线索叫他们翻了个大概,如果能再招揽进一个两个NPC,套套话也未尝不可。
文侪于是挣开戚檐绕住他腕子的手,说:“改改你那要命的臭毛病!我又不会丢下你跑了,你老抓着我干嘛?”
戚檐的手被人怒气冲冲地甩了开,原先要大爷似的懒散收回去的,见那文侪瞥了过来,便又抓着手腕装起委屈,后来见文侪瞪得实在凶,这才不演了。
文侪几步跨到近窗处,将窗帘开出条窄缝,一对琥珀瞳子转动着看向走廊。
——外头正立着童彻和江昭。
文侪于是利落把脸拍了拍,挂上个爽朗笑去给那二人开门,哪知还没把笑脸送出去,先得了戚檐一句嘲弄:“开个门,笑这么明媚干什么?”
文侪不回头,说:“你乐意躺平开摆,还不准我刷一下NPC好感值了?”
戚檐无奈耸耸肩,默默将铁棒抓上便跟了过去。
教务处大门一开,外头人便不由怔愣。比起面前那举止得体的笑脸人,他身后那把铁棒一下下砸在掌心的挑染混子更吸睛,单瞧了那么几眼,那江昭说话便带上点抖。
“多、多谢……”
童彻倒是很冷静,她将江昭略遮在身后,冲文侪说:“阿侪,眼下没有新的广播通报,我和阿昭他力量薄弱,不会对你们造成什么威胁,我们把这四层走了个大概,像教务处这样窗子还完好的,一间也没有……你能不能让我们稍微进去歇一歇?”
文侪皱了眉,装出为难样子,故意顿了好一会儿才说:“你们进来吧。”
***
他们在教务处中央寻了块空地坐下,这头文侪在扮善人,那头戚檐则摆上了房东架子。二人一唱一和,叫那江昭越发的坐立难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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