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它似蜜
伙计个个麻利地爬了起来,邵三不行,断了腰他就软成了泥,八仔就去扶他,攥着他的腕子隐隐发抖。
他们谁也没见过老大这样发火。
“让他自己站,”时湛阳招招手,“八仔,你过来。”
八仔老老实实地走近,弯腰站好,时湛阳捏着他的下巴把他拽到面前,“你也是个高纯度废物吧,看个老头子,你都能让他咬舌,”时湛阳笑出了声,“我佩服,我很佩服。”
八仔本就有点口吃,嗫嚅着道歉的话,他觉得自己八成会被捏碎下巴,他觉得自己活该,可时湛阳却忽然放开了他。
“还是江口小姐的手段太厉害!”时湛阳转过脸,终于看向理纱子的方向,“怎么让人连死都不怕,只怕说出真话呢?”
江口理纱子单手扶墙,缓缓走近,“表哥,给我五分钟。”
时湛阳道:“两分钟。”
时湛阳又体贴道:“你不用进去了,在外面和他通电话就好。不是很方便吗?说你把他家人都放了就好,还不用怕我在屋里用卡宾枪指你。”
江口理纱子语塞,有所犹豫,时湛阳就看着她犹豫,也就是在她犹豫的这十几秒里,另一串脚步声从这空寂走廊的另一端靠近,踩得很重,很沉稳,似乎没被这边的阵势吓到。
时湛阳顿时头痛,他烦得要命,事先排了不少人守在两端,就是为了闲人勿扰,这会儿却不知哪路大仙驾到。难道是他真的错了,用的人都实在太蠢,一个人就能撂倒?
结果证明不是。
“我来吧。”来人说道。
围在时湛阳周身的人墙散开一角,时湛阳错身去看,是邱十里。假发摘了,妆也卸了,他换上男装,一看就穿得很匆忙,衬衫上全是褶子,尺码也不太对,是时湛阳的。
时湛阳想到,他并没有带足行头上船。
邱十里笔直地走,路过江口理纱子,没有投去一眼,伙计们都提着口气给他让路,他来到时湛阳跟前。“兄上,我两分钟不行,我需要二十分钟,”顿了顿,他把声音压得死死的,“可以让我来吗?”
他目光没有躲闪,眼眶却是红的,鼻头也是,可能是被化妆品刺激成这样,可能他哭过。把声音压得那么低就是为了盖住鼻音。
时湛阳看着他:“好。”
邱十里肩膀极其细微地抖了一下,“我自己进去就好,其他人都出去。”
门里的伙计自然不会碍事,都在等着时湛阳放话,时湛阳却道:“不好。”
“都去陪陪江口小姐,就去楼上的咖啡厅吧,对了,给老邵叫个医生看看,”时湛阳对他们说,“我和ナナ进去。”
说罢他就转着轮椅往屋里进,好大一股腥味,刚才就在门口乱飘,现在更浓,邱十里跟在他身后,沉默地把门关上。时湛阳忽然觉得,这才是真正的安静。
安静可真好啊,他偏头痛都轻了一些。
那间腥气冲天的浴室就在玄关一侧,时湛阳绕过一只沙发,正好对着里面倒吊的人。那人已经无力扭动,见他们进来,徒有几下抽搐呜咽,再度昏厥过去。
“ナナ,”时湛阳没有回头,“你准备杀了他。”
邱十里的声音隔了两步远,“嗯,我准备杀了他。”
“可以。”时湛阳并不避讳被秦医生听到,“等我们把事情问清楚。”
“不需要问。”
时湛阳肩头一僵。
邱十里平淡地说:“我不想把芯片取出来,如果哪天,它影响到我的心脏,我死了,那就是我应该死,”想了想,他又道,“因为这个芯片,因为我有这个芯片,已经死了很多人了。”
时湛阳转向邱十里,一瞬不瞬地盯住邱十里。他觉得自己快疯了,或者已经疯了,随便吧。
邱十里吸了吸鼻子,“……抱歉,我早上还是不放心,打电话给总台,只有土耳其餐厅不开放预订,我就猜你们在那里。江口理纱子去之前我就到了,从各个角度,我想看看哪里能够提供射击角度,然后找到了那个枪手,”听声音,他确实要哭了,可他还在忍着,“我本来不想那么杀了他,我一直勒着他的脖子,想把他带回来,让你先看一看,可是,兄上,高跟鞋弄得我脚很痛……”
时湛阳听着这终于溢出来的哭腔,听着这貌似缺乏逻辑的一串解释,方才邱十里多沉稳,多气势压人,结果到现在独处,又变成了一眼就透的小孩。这让时湛阳感到些许宽慰,“我知道,ナナ,不要着急。”他说。没有贸然靠近。
邱十里现在的确是不易靠近的样子,连自己在哭都不想承认,他觉得自己的状态实在太诡异了,“到最后,我就突然很生气,我以前很想把御守送给你……”意识到自己的跑题,他又连忙纠正,“我把那个人割开,砸下去,还是很生气。我完了,真的,我完了。”
时湛阳笑了,“没完。”
邱十里噎了一下,“就是完了!”
时湛阳柔声道:“为什么生气呢?”
邱十里怔了怔,“我都听到了,但我知道你说的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兄上,你做了很多不愿意做的事,都不是为了你自己,”他低头胡乱抹了两把湿润的眉眼,“你不需要这样做。所以让我杀了他。那样我的价值就结束了,江口理纱子也会死心,你都不用和它废话。然后这一切都结束了。”
时湛阳已经从极大的冲击中镇静下来,哪怕是邱十里还在思路跳跃地说着“我的价值”之类的怪话。那感觉就好比被冲到海岸上,浑身正在酸疼,他差点放松了,又一个巨浪拍过来,他是惊讶的,却也未出意料,他可绝不会被这浪头拍死。“结束?ナナ,你这样说,让我感觉之前都在白费力气。”
邱十里攥紧衣角。
“你真的明白我说的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吗?”
邱十里点头,“兄上说,想要铷矿,是假。说我姓江口……是真。”
“那好。那好。”时湛阳心道,不错,还没完全变傻,“如果我想让江口理纱子死心,最简单的方法是什么?”
“……告诉她御守已经,被我烧了。”
时湛阳遗憾地想,秦医生听到了这句话,确实必死无疑了,就算人现在看起来是晕的也必须杀。不着急,不着急,他又跟那种劝人放松的瑜伽师傅似的如是告诫自己,面对不甚清醒且正在钻牛角尖的小弟,摆出那副大失所望的样子,“那么,铷矿已经永远找不到了,你告诉我,你现在的价值是什么?”
幸好邱十里没有说出诸如“我没有价值”之类能够精准激怒时湛阳的话。他居然蹲下来,盯着脚尖,傻傻地说:“我能气死江口理纱子……她不是我的姐姐,是我仇人……我要让她知道,全是一场空。”
“你是能气死我!”时湛阳差点跳起来,当然他不能,“邱十里,你用脑子想想,我是你的仇人吧,我才是一场空!”
邱十里被吓住了,也仿佛恍然清醒,他倒是能成功跳起来,罚站似的站得笔直。
“我不想当你哥了,谁爱当谁当!”时湛阳继续大吼。
“不行!”邱十里也吼,他还没反应过来,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了?慌着蹬蹬蹬跑过来,就差往时湛阳腿上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