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掐指一算
后来程秉诞下来后,被送到程家教养,程驰的第二任夫人姓林,林夫人待他一般,虽然不至于苛待,但也并不热络,她也从未对程秉隐藏过他的身世,以至于那家里谁都在背后嚼两句舌根。
流言蜚语伴随了程秉的整个童年,而程家对他的要求异常严苛。
他几乎没有任何停歇下来的时候,每天都被各种课程安排得满满当当,而他不管达到了多么优异的成绩,程家人总是不满意。
后来程秉便明白,其实不管他怎么做都没用。
因为他们只是不满意自己的出身而已。
所以才会在林夫人怀上孩子的时候,马不停蹄地把他送走。
被送走的时候,程秉并不留恋程家。
他只是觉得灰心和厌恶,或者,也有一点愤怒。
程秉在想,程家实在是太大了,大得像个转盘,他只是转盘上的一颗被人拨弄在指尖的弹珠。
他被蒙蔽在里面,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看不清。
甚至于,他都不知道,自己在这个世上,还有一个亲人,是姥姥。
刚回家的时候,程秉有过隐隐的期待。
程家未曾给他任何温情,那姥姥呢?
程秉心里的期待一直到回家,看见母亲的遗像和坟墓。
他如同被雷电打了一鞭子,顿时呆滞在原地。
坟前有还有祭拜的痕迹,坟包上插着魂幡,碑前留有烧尽只剩木棍的香蜡,红蜡如同滴落的眼泪凝固在地面上。
回来的路上,姥姥没怎么说话,程秉也没怎么说话,只绷紧一张脸。
直到看见母亲的坟墓,那一瞬间,他稚嫩的脸上刻意强装出来的冷静和无事裂开了缝隙,几乎是无可抑制地流露出怔愣和悲伤。
回来的路上,一个被他忽略的事实,终于浮现在他的脑海。
他害死了自己的母亲,因为程家不允许,还从未回来祭拜过。
姥姥……会怎么看他呢。
……
程秉从未和任何人提过自己的过往,讲述得很低,也很慢,蒋舟认真地听着,呼吸都放轻了。
听到这里,讲述停了。
程秉好像是在说局外人的故事,表情淡淡的,没什么情绪。
蒋舟却感到很难受,他的瞳眸变得湿润无比,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程秉低眸看着他,眸光轻轻浅浅,低声说:“这些事情已经过去了,我并不难过。”
现在不难过,不代表以前不难过。
以为自己不难过,不代表真的不难过。
蒋舟手足无措,甚至有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感觉。
他简直像捡到一只受了伤的猫却不知道怎么办只能围在原地团团打转的笨人。
程秉按上他湿红的眼尾,轻轻摩挲:“哭什么。”
蒋舟摇摇头,捏着他冰凉的手,用温暖的掌心给他取暖,含着一点鼻音说:“你好好长大了。真厉害。”
大概只有蒋舟才会觉得,能好好长大也是一件值得夸奖的事。
程秉笑了笑,说:“谢谢。”
过了一会儿,蒋舟又抬起湿漉漉的眼睛,认真地问他:“那……你为什么,和我这样啊?”
程秉看了他许久久,那双眼睛沉静而温和,甚至是带上了一点无奈。
“因为嫉妒啊,蒋舟。”
蒋舟的家庭,是程秉从来没有见过的家庭。
父母不是冷漠的合作关系,彼此之间恩爱和谐,没有怨怼,蒋舟在充满爱的家庭里诞生,蒋征和钱栩云对他没有严苛的要求,只要他快快乐乐,平平安安。
蒋舟可以肆无忌惮地撒娇,可以骑在父亲的肩上看风景,可以拉着妈妈的手奔跑。
虽然也惹了点小麻烦,不过这些麻烦大都不是蒋舟主动招来的。
大概是小时候深受各种充满正气的优质国产动画片以及优质国产武侠片的影响,蒋舟本人自带一身侠气,平日里最爱就是见义勇为,连路边的小猫受伤了都要捧去诊所。
——虽然实际上那只猫只是躺在路边晒太阳睡觉,并给了不知死活地小蒋舟一爪子。
钱栩云头痛地拧着他的耳朵去医院打了疫苗。
总而言之,程秉也没有想到,真的有一天会被别人的幸福吵到。
偏偏蒋舟还要一路叽叽喳喳吵到他的面前,问他,为什么不开心呀?为什么不说话呀?为什么不和我玩呀?
为什么呀为什么呀为什么呀?
为什么不和我做朋友呀?
我不好吗?你不喜欢我吗?你不寂寞吗?
……
吵得程秉耳朵都疼。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因为不想。
因为烦。
因为我妈被我害死了,我爸不想认我,我姥姥不喜欢我。
但你很幸福。
……所以不想和你玩。
程秉说到最后,声音都放小了,呼吸也放轻了。
明明说着讨厌,说着不想要和对方玩了。
他的双手却环着蒋舟的腰,把他抱得更紧了。
程秉垂眸观察蒋舟的反应,他的睫毛微微颤了一下,带着些微忐忑的意味,像在等待一个时隔多年的审判。
蒋舟的身体轻轻动了下,看起来像是要挣扎,离开他的怀抱。
程秉的手臂顿时僵在原地,却又竭力控制着自己,不去阻止蒋舟的离开。
出乎意料,蒋舟并没有从他的怀抱中逃脱,也没有失望或是生气,他的眼睛甚至微微弯了起来,眼瞳里流露出温暖的色泽。
他从手心里摊出来一个草莓发卡,语气里含着笑:“你不想和我玩,送我发卡干什么?”
第37章
程秉显然没有想到,蒋舟会拿出这个。
他一时有些发怔,随后很快反应过来,身体顿时比刚才还要僵。
偏偏小坏蛋蒋舟还故意地问:“原来的世界,也送了草莓发卡,对吧?”
程秉:“……”
程秉沉默两秒,然后闭上眼睛,认命地点了一下头。
“哟。”蒋舟哼哼笑了两声,“说嫉妒我,不想和我玩的程小秉同学,原来会偷偷给我送礼物啊?”
以前都是程秉阴阳怪气他,蒋舟这回好不容易找着个机会,那语气,简直能转出个九曲十八弯来。
程秉被他闹得,一下什么沉闷的心情都没了,只剩下满腔无奈,还有一点不易察觉的羞耻。
但他比蒋舟内敛多了,面上什么都察觉不出来,瞥了蒋舟一眼:“你要当歌手了?”
蒋舟脸一垮,拧了一把程秉腰上的肉,目露不满,小声凶道:“现在是我在审问你,你给我端正你的态度。”
程秉只好听他话把嘴闭上。
“干嘛偷偷给我送?”蒋舟把发卡捏在指尖,放在程秉眼皮底下晃,眼底流动着狡黠的光。
他总有一种魔力,可以让两个人之间凝涩的气氛化开,变得自然轻松起来。
虽然代价是,程秉不得不面对自己小时候干得一些不太高明的事。
蒋舟发现程秉的耳朵红了,不是特别红,只是有一层粉,但是因为他皮肤是冷白色,所以有任何一点颜色都会很明显。
程秉察觉了他戏谑的目光,沉默半晌,伸出手拿下了他捏在手里晃个不停的草莓发卡。
卡通形状,圆滚滚的,挺可爱的。
当时会买,实在是个意外。
-
蒋舟的生日,和程秉的生日离得不远。
程秉的生日在三月份,蒋舟的生日在初夏,五月份。
蒋舟本人就像一团初夏的太阳,明媚的,有着微的热度,却不会让人觉得讨厌,他过来挨你一会儿,即便离开的时候,你都还能感觉到身边有他晒过留下来的热气。
春天很快走到了尾声,许多花朵已经热烈地开过,树木吐出的新芽也飞速地变绿,它们的生命力总是要到夏天冒出一点头的时候,再开始疯狂地生长。
程秉的生日过后,蒋舟再没有来过。
他来的时候,程秉嫌他吵,嫌他烦。
可等他真的不来了,又觉得……不习惯。
就好像,那一把阳光从你身边撤走了,他再也不照耀你,你也再也感受不到他身上的温度。
身边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死寂。
程秉和蒋舟在同一个小学,同一个班级读书,是同学,但不是同桌。
蒋舟的同桌是个小胖子,姓许,叫许自在,估计是爹妈取得这个名字很不错,许自在真的很自在,完全不社恐,和谁都能聊,跟蒋舟两个人简直是臭味相投,两人在课上小话就没停过,还被老师叫过好几次拿书去后面站着。
俨然已经有了十分深厚的革命友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