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掐指一算
“你把他带回来了?”姥姥问。
程秉点点头。
姥姥对电话里的人说在家里。
她走到程秉的卧室门口,拧开房门一看,里面昏暗一片,蒋舟正躺在床上睡得很沉。
于是她又对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一遍:“小秉带他回来了,现在在小秉的卧室里睡觉。”
“嗯,好。”
“不麻烦。”
“你安心处理。”
“节哀。”
节哀。
程秉本来就隐隐感到不好,听到这两个字,心脏登时往下一坠。
姥姥把电话挂断,程秉便问:“蒋舟怎么了?”
姥姥的眼皮往下耷拉着,那双有些浑浊的眼睛里,流露出某种悲哀。
她轻轻叹了口气,没有直接回答,只是也用悲哀的眼神,看了程秉一眼,说:“今晚他在我们家睡,你好好和他玩,什么都别和他说。”
程秉已经猜到了什么,一股同样的悲伤席上他的心头,他默默点了点头,低声说知道了。
他转身重新回到卧室,发现蒋舟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披着被子正坐在床上,眼神有些发懵。
程秉的身体一僵。
他不确定蒋舟有没有听到刚才他和姥姥的话。
“你……听到什么了吗?”程秉用力地握着门把手,轻声问。
第39章
蒋舟没听懂程秉的话,呆呆地摇了摇头。
程秉紧绷的手这才一松,僵硬的身体也软了下来。
如果蒋舟知道了,大概现在会哭。
哭起来会很麻烦,程秉向来难以应付。
蒋舟似乎只是刚醒,还睡眼惺忪,他从床上坐起来,揉揉自己的眼睛,用困意浓重的嗓音问:“我爸爸妈妈回来了吗?”
他没有听到,程秉心里并没有松一口气,甚至还因为蒋舟这句话,变得有些沉甸甸的。
好像有同样重量的悲伤,也压到了他的心脏上。
程秉让他进来睡觉的时候,特意拉上了窗帘,只开了书桌上的一盏台灯,出去的时候他把台灯关了,现在整个卧室都昏沉沉一团。
蒋舟身上耷拉着薄被,显得人更小只了。
眼皮还肿着,声音是哑的,可怜巴巴的。
程秉盯着他看了许久,然后压了一下喉咙,说:“……他们要晚点回来。”
蒋舟很迟缓地说了一个哦,隔了两秒反应过来,问:“你怎么知道?”
“你妈妈和我姥姥打电话了。”
蒋舟又很迟缓地说了一个哦。
他在想妈妈为什么没和他打电话。
蒋舟拿起自己的电话手表一看,没电了。
他举起手表,问程秉:“我可以充电吗?”
程秉走过去,拿起他的手表看了看,说:“我们家里没有这个类型的充电器。”
蒋舟失望地收回了手表。
他小狗一样臊眉耷眼的表情,让人很不忍心。
程秉几乎都想说,让他用自己姥姥的手机,给妈妈打个电话。
但好在理智及时阻止了他。
如果打回去,就不能确保蒋舟会不会发现什么。
当然,程秉知道,这已经成为了一个既定的事实,不可能将他蒙蔽到最后。
他迟早是要面对的。
如果换做是程秉,一定会选择在第一时间撕开这血淋淋的现实去看。
毕竟逃避没有任何作用,也没有意义,只是白白浪费时间。
但他看着蒋舟,脑海里闪过无数他和父母嬉闹开开心心笑着的场景,忽然又觉得,或许瞒一下也好。
蒋舟和他又不一样。
如果痛苦可以晚来一刻,那就晚来一刻吧。
程秉思考了几秒钟,最后问他:“要吃饭吗?姥姥买了卤菜回来。”
蒋舟重新倒了回去,虚弱地摇摇头,弱声说:“我不想吃东西。”
倒是难得。
毕竟他一直以来都很馋嘴。
大概全靠他一天到晚到处乱跑超高的运动量,才没让他像许自在一样胖成一个球。
程秉想了想又问:“吃糖吗?我从姥姥罐子里给你拿。”
蒋舟又咕哝了一句什么,没太听清,好像是说他其实不太爱吃那个糖。
应该是听错了,程秉想。
他姥姥的糖都快给他吃干净了。
门外传来姥姥喊吃饭的声音。
程秉出去和姥姥说,蒋舟困了在睡觉,姥姥进来轻声劝了两句,蒋舟大概不想给人添麻烦,勉强起来吃两口,然后又重新躺了回去,姥姥摸了下蒋舟的额头,没有发烧,便让他睡了。
晚上,程秉写完作业,洗漱完要上床,被子一掀开,蒋小舟同学缩在床中央,以一个很没安全感的姿态把自己蜷成一团。
都没睡枕头。
程秉躺上去,把他往枕头上挪,这个动作惊醒了蒋舟,他浑身一震,一下睁开了眼睛,抓着程秉的衣袖问:“我爸爸妈妈回来了吗?”
程秉替他盖好被子,默了两秒才说:“没有。”
蒋舟果不其然流露出了失望的表情,眼睛里又冒出来几星眼泪花:“他们难道不要我了吗。”
“不是。”程秉不太会安慰人,毕竟他自己也没被安慰过,连学都学不出来,思考半天,只能很笨拙地拍了一下他的背,“只是还在……忙。”
蒋舟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泪光闪烁:“你……为什么,打我?”
程秉:“……”
程秉把手收回来,觉得果然不能用正常人的逻辑来衡量蒋舟,面无表情地说:“没有打你。”
蒋舟今天没有心情和程秉掰扯,只觉得爸妈可能不要他了,还把他丢给他最讨厌的程秉,讨人厌的程秉还打他,他简直伤心欲绝。
全然忘了下午自己被人抱回来,好生洗干净塞被子里的事。
蒋舟又开始啪嗒啪嗒掉眼泪,抽泣着说:“你不是打我难道还能是在安慰我吗。”
反正程秉现在是真的有点想打他。
但蒋舟哭得那么厉害。
算了。
程秉靠过去,两具小小的身体依偎在一起,互相传递着热度。
他把蒋舟抱紧怀里,犹豫半晌,手臂还是有点僵硬地拍上了蒋舟的背。
力道放得更轻了些,虽然动作仍然不太熟练,但的确能够看得出来,是个在安慰人的姿态。
蒋舟也发现了,在这一刻,他也顾不上那么多了,搂着程秉,把脸往他的怀里一靠,哭着说:“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好难过。”
程秉不清楚血缘关系之间,是否存在着这样强大的链接。
强大到,即便蒋舟什么都不知道,但冥冥之中的痛楚还是击中了他,让他心神不宁,哭泣不止。
程秉忽然有点出神,他在想,母亲当初难产的时候,姥姥是否也感受到了同蒋舟一样的难过呢。
可惜当时他刚刚出生,什么都不知道,连这样的难过都不曾感受到。
蒋舟哭得更厉害了。
程秉今天对他的耐心超标,心中还升起来一股同病相怜的悲楚,甚至还因为蒋舟的依赖,产生了一种……一种很奇异的感觉。
离开的小太阳回来了,被自己藏起来了,藏在被子里。
他的光芒不会再向以前那样,毫不吝啬地洒到每一个人身上。
只照着他。
只不过小太阳今天有点失去温度。
不过这也没有关系。
他们互相依偎着,也很温暖。
程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和感受。
但他那天的确对蒋舟展现出了异乎寻常的耐心,他一下一下,轻轻拍着蒋舟的背,哄着他。
然后他们俩,就像寒风里突然被扔出去的小兽,额头抵在一起,亲密地团成一团儿,依靠着彼此身上的热度,沉沉地相拥睡过去了。
直到深夜,钱栩云回来,要把蒋舟接回去。
蒋舟已经又睡过去了,程秉也睡着了,但是他听见了客厅里开门和说话的声音,醒了。
程秉知道蒋舟要被带回去了。